塞克之光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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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陶器的碎裂声伴随着尖叫从房内传来，没一会儿侍奉的女奴哭着跑了出来，手臂上满是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新伤叠旧伤，其他奴仆瞧见却都已见怪不怪。

赫曼拉大声责骂女奴未将葡萄清洗干净，竟让贡品爬满了蜗牛，耽误了自己每日为神灵供奉的发愿。这看似冠冕堂皇的说辞，实则是因为她在河谷祭祀节上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被阿蒙第一先知训斥后禁足在神庙，错过了后续的节日庆典。

心高气傲的赫曼拉便对女奴各种刁难折磨，以此泄恨。

闹了一通后，赫曼拉算是消停了下来，她对满地的残渣视若无睹，以牛皮凉鞋踩踏滚落在地的葡萄，柔软的果肉挤压飞溅，连同蜗牛脆壳一道碾成了黏腻稀烂的汁液，顺着地毯纹理流淌。她径直走向软榻，拾起拆开的莎草卷儿，回信中寥寥的几个字宛如姑母贝斯帕塔一贯冷淡疏离的面容——到现在她依旧记得，姑母曾在劝诫她无果后，流露出深深不赞同之色。

多年前，赫曼拉背弃婚约成为阿顿大祭司之子的情人，对方在床榻上向她许诺，等到病歪歪的原配去世后就娶她为正室。那时候，赫曼拉欣喜若狂，以为自己能从平民一跃成为高贵的祭司之妻……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被冷落厌弃了。

就在她百般努力想要挽回男人的心时，命运展露了它的不可捉摸性——

当时的埃及之主法老阿肯纳顿突然离世，他一手创立的阿顿信仰遭受了血的反噬：阿顿大祭司自戕，其子和数百名阿顿祭司被抓后以各种罪名赐死，牵连着一应亲眷通通贬为贱奴流放边塞……一夕之间，阿顿的无上荣耀被尽数摧毁，所有人都急于撇清关系，埃及的宗教神权在彻夜的赞歌中重新落回了阿蒙神的怀抱。

赫曼拉在阿顿神庙的势力破灭后，四处辗转流亡，她逃回赫奈斯，苦苦哀求时任贝斯特神庙主管祭司的姑母收留，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得知了一个隐密的消息：当年与祭司之子相识不过是一场名利交易，自己是一个牺牲品；而她原先的婚约对象，传言中的纨绔子弟帕特纳姆赫布，杀死继母后叛出家族，加入隶属于法老之剑的‘纳木虎’，四处征战立功，如今已是威名赫赫的北方将军！

赫曼拉愕然万分，无奈此时她是逃亡的流民，名声舆论又有污点，只能被姑母安顿到偏远的女神庙苦修……多少个日夜，她不知疲倦的练舞。哀怨，愤恨，绝望成了舞蹈的养分，天赋与付出让她在一场盛大的，纪念黑沙暴遇难者的朝圣仪式上献舞，并在此之后被阿蒙祭司看中，带回底比斯。

赫曼拉将身心献给了伟大的太阳神阿蒙，凭借着令人称绝的舞蹈成为了最顶级的神妾，地位可以媲美贵族之女。重新尝到了名利的滋味，让她更加依赖自己最原始的武器——娇艳的面容，含情的美目，柔软丰韵的体态……她如盛放的玫瑰般在权贵间游走，享受着众多爱慕者的赞美。

就在‘最美神妾’声名大噪之际，听闻北方将军荷伦希布来到底比斯，阔绰地举办了数十天的流水宴，并在各大神庙为新婚妻子捐名誉头衔。当赫曼拉亲眼见到荷伦希布与妻子恩爱的一幕时，心里似有一股烈焰不断焚烧——

如果……如果自己依照了婚约，如果自己不曾与人私奔……就会是一位将军夫人了！

荒谬可笑的念头一旦开始，人性的贪婪便被无限放大，赫曼拉完全忘记了曾经的攀附权贵，她只是忍不住想，如果她是将军夫人，怎会因为与阿顿神庙有牵连而受到折磨？怎会在女神庙苦修被人排挤？又怎会彻夜舞蹈，而后又满身伤痛？嫉妒与怨恨不断地冲刷，她曾经试图联系荷伦希布，托人带口信却了无音讯——这样冷漠绝情的人，当年法老赐婚都不情愿，如今竟不顾身份娶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蛮族，怎能不叫她耿耿于怀？

“赫，赫曼拉小姐，主管祭司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此时，女奴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说完便轻手轻脚地收拾地上的残物，生怕自己再挨上责罚。

“主管大人还说了什么？”女奴摇了摇头，赫曼拉并不意外，“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去赶紧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炎热的太阳光被窄窗遮蔽，只投下几道光线照亮屋内，女奴提了一桶水进屋，默不作声地舀水服侍。淅淅索索的声响中，赫曼拉仰首让水流顺着脖颈滑落，她冲洗着身体，不在意自己大片的雪白胸脯上，留下的细细点点的红痕……

洗漱一番后，赫曼拉换了新衣对着镜子梳妆，心道男人啊，即便是一心朝圣，又有谁能抵挡美丽的女人，抵挡肉/体的欢愉呢？望着镜中自己的美丽容颜，她心情大好起来——夏雅尼安拉，那个蛊惑和教导自己媚术的女人，正是凭借着美貌霸住了贵族统帅的心，这柄精美的手镜还是当年对方转赠的礼物……神奇的是，每次照过这面镜子，她就会觉得自己更加诱人几分。

放下镜子，赫曼拉整理一番后便离开了，殊不知，那手镜背面的兽首竟然慢慢剥离，露出红色的邪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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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洁的夜晚，

月亮不会落下

噢，在水中，

是谁在水中燃烧

我输掉了这场我以为赢了的爱情游戏、

我已心碎，我已绝望

噢，在水中

月色皎洁的夜晚，

月亮不会落下……”

自从河谷祭祀节之后，大街小巷传唱着最美神妾的歌谣，埃及的传统歌曲大多是热情奔放的，这类爱而不得的苦情歌也算是丰富了歌曲种类，翻来覆去的简单歌词传唱广泛。

“您怎么也唱这歌了？”阿米尼娅哼歌的时候，吉娜在边上愤愤不平。

自从那次祭祀宴会过后，吉娜被最美神妾的示爱之舞给气着了，与之相关的通通看不顺眼，阿米尼娅也很无奈，歌曲太洗脑了每个宴会都在传唱，自己不知不觉竟也学会了，只能干笑：“音乐是无罪的嘛。”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歪歌，唱得调子和吟游诗人一样……”吉娜念叨着，手上的活儿不停，一心钻研要将自家夫人装扮得最为靓丽，现在流行将珍珠（也有其他材质的珠子）坠满衣裙，或者是串成长项链盘套挂在脖子上好几圈——偏偏阿米尼娅最不喜欢复杂沉重的装饰，坚持只戴着宝石小串。

吉娜没辙地叹了口气，“您难道一点都不介意，她将风头都抢了去？”

“难不成我还要学她那样打扮？”

这倒是问住了吉娜，于是扔下串珠子的托盘爽快作罢。

河谷祭祀节虽然过去了，‘最美神妾’的歌舞表演却被四处宣扬，引得未能亲眼目睹之人百般向往。有甚者打通了阿蒙神庙的关系，将‘’最美神妾’邀请到自己的宴会上，渐渐地，这成了评判宴会好坏的标准，若是能够将人请来表演一曲就是得到了神灵祝福，反之则是不够虔诚的表现。许多达官贵族为了跟风，不惜一掷千金，而这般挥金如土人人却都以此为荣。借着这波热度，阿蒙神庙名利双收，庄严肃穆的神灵在此刻多了一丝与凡尘之关联，使得所谓的‘献祭之爱’显得越发动人。

舆论很快传到了皇宫里，有心人的引荐下王后将其召见入宫表演，一时间，这位‘最美神妾’成为了贵族社交圈中的大红人——

“——社交圈里的大红人应该是夫人才对！”大总管培尔涅舒特看不过眼，“听说那些败家的都上赶着去，就跟没见过市面一样，你说这叫什么事……要我说啊，夫人也就是太低调，如果场场宴会都应邀，就这通身的气派往那里一坐，哪个还有胆子嘴碎？”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在盘算，这股子刻意吹捧的娱乐风向实在可疑，近日还有不少人假客套来打探的，都被他含含糊糊地打发了。

“哎，这风言风语的舆论啊，把我一世英名都毁了！”拉姆瑟斯也懊恼，"我本来是听说有贵女哭着闹着要嫁给将军，就想着给尼娅姐姐透个底，谁知道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恨不得就在现场替将军把桌掀了，看这个‘最美神妾’拿什么脸面来演扮可怜——想到这里越发挠心挠肺，他怎么就没能在现场呢？哎，错失了一场好戏！

鲁斯亚在旁边没吭声，他本就是个粗人，对哼哼唧唧的酸歌欣赏不来，怕一张嘴就是荤话，骂起来太难听。

几人嘀咕归嘀咕，谁也没敢在荷伦希布提及此事，别人不知道，他们几个还能不知道？就将军那脾气——惹到他，那可真是明着暗着都讨不了好处，横竖这几天就老实做事吧。

说回‘欢乐之宴’那天，其实当那最美神妾平白腻上来时，荷伦希布就看不顺眼了，之后对方有意无意的拉踩，简直就是在挑衅他的权威。要不是自家夫人醉倒在怀里，荷伦希布早就砸了宴会的场子，他可从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主……后续他憋着劲儿，算是全了小法老的颜面，那些知道他性情的人都得头皮发紧，果不其然，次日的朝政会上就开始各种搞事，一应大小军营全体沦陷，练兵布阵叫苦连天。

荷伦希布的发难远不仅仅如此，财政物资等军需支出，走起账来不管不顾，急的财政大臣玛瓦直跳脚，上埃及维西尔尤瑟尔莫特，声嘶力竭也没保住自己的一半税收；老臣阿伊听闻此事无奈摇头，惹谁不好，惹他作甚？阿蒙神庙也懊悔不该挑衅北方将军，尤其是他还霸着几个军团的军权，好几处地盘都被演习给踏平了。

无奈小法老图坦卡蒙特别信任，甚至还表示自己会去观摩演习，摆明了维护荷伦希布，果然，法老代理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谁都惹不起！

……

阿米尼娅这边全然不知此事，她心里有些芥蒂却想着过几日也就淡了，怎料对方来势汹汹——这日，她如约在阿蒙神庙履行了献唱的承诺，正要离开之际却被人拦了下来。

“求求您，请您跟我来……”

女奴踌躇着将阿米尼娅带到了连廊尽头，这里开着一扇雕刻繁复花纹的斜窗，视野很好，能看到远处的山影和云霞，神庙的高墙和塔楼，以及庭院外陪同她前来的荷伦希布和几名亲卫——此时，北方将军的身前跪着一名女子，若非亲卫阻拦时斗篷恰好滑落，露出一身华丽的裙装还真叫人认不出来——

赫曼拉伏在地上，如泣如诉地低语，长长的裙摆拖拽在地上，尤物般脆弱迷人。

荷伦希布似乎对她起了探究，走近几步凝神倾听，从这个角度看去，赫曼拉带着惊喜地讨好笑容，隐没在男人的背影之中。

阿米尼娅看着这一切，思绪辗转。

……

“……我爱慕您许久……只要……便可助您成为……”

事态的走向如赫曼拉的预期，亲密，爱慕，利益，足以造成情侣夫妻之间的怀疑，进而激发矛盾引起纷争。她心中起伏，为自己能够夺得男人的注意力而窃喜，可当她抬起头，触及得却是一双厌恶的，毫无温度的眼睛。

“是谁，让你说这些的？”

荷伦希布的眼中没有一丝怜香惜玉，有得只是与看蝼蚁别无二致的冷酷。他的手按在腰间的配剑上，只肖对方狡辩就能够立刻让她血溅当场。

这是真真切切的杀意！

赫曼拉浑身冒起了冷汗，梗着脖子不敢再肖想，“是真的，这是真的……”可随即而来的是一道寒光，断发和坠饰削落在地，鲜血如血蛇蜿蜒，一滴，一滴地滚落在地。

阁楼上，女奴见到这一幕惊骇尖叫，荷伦希布闻声转过头，与阿米尼娅的目光正对上，两人相顾无言。

许久，荷伦希布扔下了配剑，阿米尼娅一步步走下楼梯，她来到男人的身边，任由他牵住她的手。引路的女奴被亲卫制住撕心裂肺地哭嚎，‘最美神妾’狼狈地倒在血污之中，阿蒙主管祭司匆匆赶来，见此情景一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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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夫妻二人各自梳洗，用膳，有条不紊地处理内外事务，谁也没提起白天的事，好似那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直到夜深人静，阿米尼娅躺在塌上才想起赫曼拉何许人也——当初悔婚的事闹得极不光彩，纳姆（少年荷伦希布）愤慨了好些天，如今怎么可能不计前嫌接受她的示好?（真要有什么也不必再等这十年）……前因后果这么一联系，她都替荷伦希布膈应得不行，总觉得肚子里窝着一团火气没处儿使。

思来想去，阿米尼娅还是决定将话说明白，她翻过身，见荷伦希布仰躺着望着穹顶上精美的彩绘，原来他也没有睡。

“她到底和你说什么？”

“我没有杀死她。”

两人齐齐开口，互相一愣又紧接着：

“她说要助我成为法老——”

“我知道她只是吓晕了……什么！”

阿米尼娅惊得撑起身子，胳膊不小心肘击了荷伦希布，“她疯了！”

“也许背后有人指使，我已派人调查，此事或与阿顿宗教的秘辛相关。” 荷伦希布揉着下巴轻描淡写，他早在“最美神妾”造势时候就已得知了相关情报，只是没料到对方厚颜无耻，但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若不是为了搜集线索，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足够凌迟百次。

阿米尼娅茫然地眨巴眼，半响没出声，荷伦希布将她揽入怀中，“你是我的妻子，我会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放心吧。”

“我相信你不喜欢她，我也相信，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埃及的稳定……至于野心，也不是轻易就能够被鼓动的，不是吗？”

荷伦希布环握着妻子的腰，没有就此事再谈论下去，只道，“你今日太轻率，随便一个女奴就能把你带到角落，如遇歹人怎么办？”

“这不有你嘛，我不认为阿蒙神庙会打我的主意……况且，我就猜着是有人故意引我前去，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互相误会，争执吵闹，感情破裂，然后一拍两散……哎呦！” 阿米尼娅正说得起劲，头顶就挨了一记爆栗，疼得她眼底冒泪花，“你干嘛！”

“你这小脑瓜天天尽想着一拍两散，叫我怎能不气？”荷伦希布似怒似恼，闭上眼不再搭理她，阿米尼娅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忙往他怀里钻——荷伦希布摊开手任妻子在怀中撒娇，彼此的呼吸起伏与心跳交叠，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让你有此担忧？ ”

阿米尼娅心下触动，“不，你做的足够好了，我知道你为了让我宽心，将婚书给于我，根据历法我会有最优的保障，但是……”她顿了顿，“我只是害怕，一切好像都是你给予我的，我不曾自己创造亦不知能否掌握，如果有什么无法控制的力量让我们再次分开……”

“没有这种可能，我不允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哪怕是‘神迹’!”

“不，我是说，万一以后……”

“没有这种‘以后’！我们应该活在当下，而不是空泛地设想！你要是这么爱遐想，还不如多想想我不在的日子！” 荷伦希布很是气结，言罢翻身想睡却被跨骑在下，惊奇道，“尼娅，我还不知你喜欢这个姿势？”

“你不在的日子，什么意思？”阿米尼娅不理会调侃，与他额头相抵，“我告诉你，我也有**，我也会嫉妒，我也有无从着落的寂寞——你要是不在了，我就另嫁新夫，一沙漏的时间都不会想你！”

阿米尼娅的眼中仿佛跳动着火焰，无声地燃烧，荷伦希布心中涌上情愫，轻轻地爱抚她的背脊，岂料下一秒，女人又似水做的一般淌下眼，“我不愿承认，我已经离不开你，我将如同世间所有女子那样舍弃姓名，成为丈夫的妻子……我攀附着你而过活，一旦你的心不再属于我，我又该如何？只要这样想，心就仿佛碎了。”

说着她吻向他，炽热的情感在夜色中显露真容，而这一次是为女性主导，摇曳，颠荡，直至永恒。

荷伦希布从未见妻子如此，一时竟然着了迷，仿佛桀骜不驯的灵魂遇到了另一个自己。他没有用言语许诺，只是以身躯安抚，一浪又一浪，似一场永不停歇的梦，肉/体与心灵碰撞，彻骨地熊熊烈火，炙烤着，烙印着，如同以往的每一次沉浸，又似乎是全新地，从未有过地震撼——爱与欲的分歧在此刻被抚平，彻骨地狂野与连绵地温柔，不断地交替，直至最后究竟是谁在向谁索取，已然分不清彼此。

一切结束，荷伦希布想要好好地温存，告诉妻子自己不日即将代表法老巡察库什，却发现怀里的她早已睡得浑然不知，错愕无奈之余，只留微不可闻地叹息。

文中使用的歌词插曲来自《希拉曼迪：钻石集市》（Heeramand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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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