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克之光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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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河谷祭祀节这一天。

清晨，节日的巡游队伍从阿蒙神庙出发，横跨尼罗河抵达西岸（此处是底比斯城公共墓地，王陵及祭堂聚集地）——小法老图坦卡蒙走在巡游队伍的最前面，他手握权杖，圣水洒落在他踏上的每一寸土地，在他身后，安放着阿蒙神龛的圣船由二十四名祭司扛在肩上，船体以迦南进口的上好雪松木打造，表面覆盖黄金，船头和船尾装饰着配有彩色宽领和太阳圆盘的阿蒙公羊头，视之神圣辉煌。

阿蒙第一先知，大维西尔阿伊，北方将军荷伦希布等诸多朝臣贵族，与各类神职人员行走在圣船两侧，另有大批仆从手持圣器、供品和代表皇室成员的雕像跟在后面，配备盾牌、斧头和长矛的侍卫们守护在旁，紧接着是唱诵团，乐坊，富绅贵族……许多平民在跪地叩拜之后，自发的跟随在队伍后面——在一阵阵歌声和赞美声中，巡游队伍浩浩荡荡地沿着无垠的河谷堤道行进。

为表对神灵的尊敬，参加游行活动的人们都是徒步前行，随着太阳升起气温升高，汗水浸湿了人们的头巾与衣衫，所幸每隔一段时间，节日的巡游队伍便会停憩在堤道上的阿蒙圣所内，祭司们将圣船暂时卸下，举行一场场献祭和净化仪式：

“在他（阿蒙）的收获季的第一个节日，

给予阿蒙赞美并为众神之主亲吻土地；

当他航行到山谷并升起时，

向你致敬，美丽的阿蒙神！

你每天清晨升起，

你把阳光普照在人们脸上，纯金难抵你的光辉，

所有的眼睛因你而视物，在你的光芒下清醒

当伟大的你落于西山，

所有人静寂地安睡……”

（改编自《献给太阳神的颂歌》）

欢乐的音乐与喧闹的人声中，众人向神灵献上鲜花和祭品，匍匐叩拜或大声祈祷，以此获得神灵对自己和祖先的祝福。

节日的巡游队伍在经过数次休憩和净化仪式之后，抵达了皇室的墓葬山谷，早早设卡的卫兵将平民们驱散——人群慢慢分散开来，法老带领王室成员前往王陵，拜谒先王和神祇，贵族们则去往私人陵墓，将供奉过神灵的供品带到祖先的墓室，以此祈福。

另一边，阿蒙神庙的祭司们扛着金圣船，沿堤道继续西行，直至进入‘神圣的祭祀地’——美丽雄伟的阶梯状祭祀神庙坐落在此，在这里，来自东方，象征生命力的阿蒙神将向落日的方向，西方死者之地的主宰，主神奥西里斯表达祝福和敬意。

……

神像巡游时，皇家欢乐之宴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阿米尼娅无须参与任何家庭祭祀，在巡游活动结束后被接到了驿站小歇。休憩过后，鲁斯亚禀报有一名女子前来见礼，对方的性格很直率，“我叫艾达，我父亲是皇家总管玛瓦，他嘱咐我为将军夫人带路。”

“有劳你了。” 阿米尼娅客气地请她稍坐，又让吉娜取来瓜果吃食，艾达应了一声端着食盘坐到了阴凉处，小口吃了起来，直至阿米尼娅换了衣服补完妆，才拍着裙子上的尘土站起身。

去往皇家祭宴厅的路上，阿米尼娅遇到了赴宴的贵族们，艾达一一做起了介绍……这些人之中不乏有其他城邦受邀而来的，比如下埃及维西尔彭图的妻女，阿米尼娅就曾在孟斐斯的几场宴会中见过。寒暄过后，这位维西尔夫人提议结伴同行，并不断地招呼其他相熟的贵族女眷，因而这段不长的路走走停停，同行的人越来越多，阿米尼娅几乎是被人群簇拥着抵达了祭宴厅。

落座后，艾达便告退了，她朝着一群年轻的贵女们走去，很快融入其中。

阿米尼娅这一路点头微笑，实则记住的人也没几个，想到成为北方将军的妻子，这种场面以后还会更多便暗自给自己打气。很多人（大多是女眷）对新任将军夫人充满好奇，都会特意过来问候，阿米尼娅本着以礼相待又应酬了好一会儿，宴会的主人们终于到来——法老，王后和王太后在众人如波浪般地俯身行礼中，走过立柱长廊，坐到了上首的黄金高椅上。

这是阿米尼娅第一次见到奈菲尔提提王太后，她的面容高贵，姿态优雅，佩戴的王冠上装饰着圣蛇，象征着无上的王权荣耀；环视众人的眼神带着疏离的冷漠，周身的气度将皇室的尊贵展现得淋漓尽致。法老和王后坐在她的右侧，与之相比，就显得十分稚嫩年轻了——图坦卡蒙神色郁郁，小王后阿肯娜媚的眼角有些发红，这也难怪，死亡对于活着的人而言总是意味着分离与思念。

众臣跟在队列旁，在王室成员落座后便回到了各自的座位。荷伦希布在一整日陪同法老的巡游祭祀中表现得冷峻沉稳，当他走向自己的新婚妻子，便舒展出和缓之色，“等了很久吗？”简短的问候中已然成为了体贴的丈夫——阿米尼娅见荷伦希布过来总算松了口气，此后在北方将军的冷面加持下，再没有什么人（有胆量）过来攀谈了。

……

当日落的阿图姆徐徐西下，昏黄的天际染红云霞，一道道的云层散发光亮又逐渐淡去，最终与天空融为一体——澄净的寂蓝色将大地笼罩，如同努特（天空）温柔地与盖布（大地）相拥。宫人点燃熏香，分发莲花，乐师摇动叉铃，发出风吹过纸莎草时的轻柔声响，赴宴之人在昏暗气氛中哀思并感受对神的敬意。

阿米尼娅轻嗅着手中的睡莲，这象征回春的花朵，据说能够清醒生者，抚慰死者，此刻它闭合着，沉浸于夜幕，待到明日清晨便会再次绽放。她将睡莲凑到荷伦希布面前，男人笑了笑，也将自己手中的莲花递了过来，阿米尼娅惊奇地发现，那竟然是一朵罕见的双色莲。

“呀！这可太……奇妙了！”她喃喃道，“（大自然）究竟是如何做到呢？”

荷伦希布不知如何作答，“倘若你喜欢，就让底下人多找些种到池塘里吧。”

……

随着祭曲终止，欢乐之宴正式开始。

一簇簇点燃的火盆将整个宴会厅照亮，各种美食美酒轮番上阵，祝酒的赞美诗歌层出不穷，所有人沉浸在美酒佳肴之中。不知何时，庭院立柱间拉起一道幕帘，光影灼灼，那竟然由闪亮的金铜片串成的——一名舞姬出现在帘布之后，她周身披裹着纯白的亚麻，缓慢地旋转着，长长的布条在旋转中一点点地滑落，露出里面象征守护女神的金羽翼，好似火焰一般地色泽，还未让人来得及赞叹，下一刻，“羽翼”已随着舞姬曼妙的步履，肆意挥舞起来……片片羽毛抖落，铺散在庭院的地面上形成一道蜿蜒而闪亮的河流，随即燃烧起火光，浓香弥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美妙绝伦。

器乐扬声而起，那舞姬穿过幕帘，她赤果的双足系着铃铛，每一步都带着清脆地声响，每一步都如花蕊般摇曳生姿，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当她来到宴会厅的中央，人们才看清她的发带和腰间都缀满了珍珠，胸前更是挂了数条珍珠项链，正是这些珍珠被通明的火光照亮，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赫曼拉，最美神妾！”

见有人认出了自己，赫曼拉妩媚一笑，提起裙摆扭动腰肢，薄纱挂在腿间若隐若现，大串的珍珠随着她柔软地肢体动作，在胸前来回摆荡，碰撞，从肩头滑落到手肘，又从手肘转回肩头……

这一身的珍珠夺目惊艳了在场的所有人，也艳压了许多贵族女眷。吉娜暗暗懊恼，自从夫人来到底比斯，因喜爱佩戴精美的珍珠饰物，不经意带动了底比斯的珍珠风尚，令女子们纷纷效仿——今日她就特地给自家夫人编了发辫，就为了衬托点点珠光，可与那个最美神妾的大珍珠串相比却逊色不少。

阿米尼娅也很惊讶，天然珍珠的产量不多，这个舞姬全身挂满的珍珠，大而圆润，成色极佳，如此说来，阿蒙神庙的财力确实富可敌国。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一瞬，接下来她就继续欣赏起对方的舞蹈表演——毫无疑问，赫曼拉的舞技精湛，灵动的步态，傲人的身姿，随着乐声舞动时柔弱无骨地旋转，舒展腰肢时抖动着腰腹，每一次颤动都随着呼吸跳动，而这一切她却表现得轻巧自若，整个人媚骨天成，极具魅力。

正当众人陶醉在这美妙的舞蹈韵律中，乐声突然一变，鼓点欢快热烈地响起来，现场的气氛也随之振奋——

“我的哥哥，

他的声音扰乱了我的心；

我思念成病，我已被爱情占领。

愿他前来在我怀中歇息，

直到夜晚将尽，天色破晓。

我的哥哥，

哈托尔已将我许给你，

请你到我的内室，让爱一览无遗……”

赫曼拉含情脉脉地唱起了情歌，舞蹈动作大胆撩拨，抬腿时，对裙摆下的风光毫不遮掩，俯身向前，胸衣近乎兜不住地呼吁而出。她在宴会厅旋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荷伦希布的桌案前，以极具挑逗的肢体语言大献殷勤——神妾们以歌舞热烈地表达爱意，便是在邀君入幕，（有些人相信）通过欢爱的方式能够让人与神灵更接近——在场的男人羡慕不已，可惜北方将军不为所动，荷伦希布神色淡然地抿了一口酒，将杯子搁在矮桌上。

赫曼拉并不气馁，她接过侍从的陶酒壶，馥郁的葡萄酒从壶口划出美妙的深红色圆弧，斟满酒杯后，她捂着心口继续唱道：

“我的心，急急跳动，

爱情搅乱了我的生活，

求你安宁，我的心，

不要这样急促……

我在园子的门前眺望，

等待着，却没有回应。

信使前来告诉我：

他欺骗了你，他已找了另一个人；

遂了他的心愿吧，

并把你的心撕成河边的柳絮……”

赫曼拉所唱的情歌，是一首在埃及广为流传的男女对唱情歌，歌词大意说得是一对恋人克服种种困难最终幸福在一起的故事，这里却跳过了男声部分，直接来到了女声等待恋人久久未归的段落，场面不免有些微妙起来——毕竟，荷伦希布将军身边坐着新婚妻子呢！

阿米尼娅看着近在眼前的美人，千娇百媚地依偎过来，却被侍从不动声色地挡住，手中的酒壶也被顺势抽走，那杯所倒之酒，孤零零地摆在桌案上无人问津……她突然想起今天出门前，拉姆瑟斯悄悄挤过来说八卦，称有人一直痴缠将军，想来就是眼前这位“情敌”了——赫曼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正努力回想，阿米尼娅突然被丈夫拉入怀中，“不必理会，”荷伦希布端了个新酒杯，“这一杯，敬我挚爱的妻子。”他饮了一口，而后看着怀中的阿米尼娅——在她愣愣的神色中，男人俯身而吻，口中的酒顺着舌尖渡了过去——

“唔？！”阿米尼娅整个脸都烧起来了，大庭广众公然亲吻？？！！她好似挣扎又不得不接受，唇舌几番缠绵，很快便在强势而连绵地亲吻中晕了头脑。

邻座的人见状，纷纷笑道,“荷伦希布将军和妻子真是恩爱呀！”

赫曼拉的歌声戛然而止，她的眼神幽怨，有些不自然地向后退开几步，此时，器乐的吹奏声盖过了歌声，欢腾的节奏再次响起，一大群舞者踩着鼓点入场——赫曼拉敛下眼帘，很快调整好状态，挤入了群舞，巧笑嫣兮地继续表演。

……

宴会还在继续，漫漫长夜在一场场欢歌热舞，一次次举杯敬酒之中度过，直至漫天的繁星缓缓隐去，拂晓的天空有了一丝光亮，阿米尼娅早已在丈夫的怀里沉沉眠去……当她转醒时已是次日正午，宽敞的卧房里只留她一人睡得酣畅淋漓，自然，也就错过了河谷祭祀节的‘日出庆典’：

——四尊太阳之女神像手持的火把，熄灭于象征圣船港湾的牛奶盆，阿蒙神龛乘坐圣船，越过尼罗河观看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并返回底比斯的主神庙。

“大不了明年再看吧。”

阿米尼娅打了个哈欠，四周如此安静，似乎一切生灵都在昏昏欲睡，合拢眼帘，脑中回忆起昨夜宴会的歌舞，想到她悄悄打趣荷伦希布艳福不浅，他回看的眼神欲言又止……后来发生了什么呢？阿米尼娅的记忆一阵模糊，唉，宿醉的感觉可真难受，下次不敢喝这么多了。

眯着眼，思绪不受控制地拖着阿米尼娅沉入意识，周遭的世界不再清晰，一圈一圈地涟漪中，她又仿佛回到了昨夜……

昨夜，那个叫赫曼拉的神庙女子，在献舞后得到了王后阿肯纳媚的赏赐，又接着阿蒙神庙的风头，提议找一位“阿蒙女歌手”献唱。当时全场格外安静，只因这个封号多用于贵族女眷的政治头衔，越是尊贵，越是如此，所持封号之人并非真正善于演唱，尤其在这场盛大的歌舞表演之后，谁都不愿意上去沦落为陪衬。

谁知，赫曼拉巧言令色地将矛头指了过来——“将军夫人想必刚来底比斯不久，我还未曾见过您呢！”当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阿米尼娅也只能站起身行礼（啊，真是太尴尬了！）。荷伦希布刚要出言拒绝，却听上埃及维西尔尤瑟尔莫特煽风点火，“众神都喜欢音乐，感念神灵的庇护，北方将军不应拒绝才是。”荷伦希布冷笑，“那便让您的妻子出来表演吧，她们不也得了封号？”众人皆知，尤瑟尔莫特好色成性，强娶的第六房娇妻比他小了近三十岁，此事还曾被人叱责不成体统呢！

僵持之际，王后阿肯纳媚表示自己倒是想听，许多人便跟着附和起来，“唱一首吧！就唱一首吧！”那时候阿米尼娅真是左右为难，不唱吧，气氛已经到这里了！唱吧，又能唱什么呢？普通的民间小调上不了台面，颂歌只学过猫神贝斯特的，在场的人没准以前还在众神祭典听过，万一被人认出来……

想到这里，阿米尼娅深深地吐了口气，也不知从哪来的急智，一招‘以退为进’：首先真诚表示为神灵献唱非常荣幸，自己一直想瞻仰底比斯的荣光，但技艺确实不佳，希望能够充分准备后择日献唱，在此先自罚三杯——之后，记忆的片段就模糊了，只记得佳酿的香甜，流入腹中的清凉，还有荷伦希布温热的怀抱和即关切又恼火的低语……哦，是了，最后还是小法老图坦卡蒙发话解围，“将军夫人曾经救过我，是我的贵宾，此番实在过谦了。”他眼眸明亮地看向众人，在少年君王的威仪震慑之下，赫曼拉被人带下场，其他人再不敢多言。

幸亏有小法老啊，下次一定给他做一堆好吃的水果干！阿米尼娅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

注：本文诗歌改编自《古埃及诗歌》

有关‘河谷祭祀节’的内容，融合了《浅析古埃及新王国时期山谷节的官方仪式过程/起源与演变》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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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特（Nut）：古埃及神话中的天空女神、众星辰之母、是天空的拟人化。

盖布（Geb）：是古埃及神话中的大地之神，大地的拟人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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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