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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亚城
清晨的薄雾尚未褪去,家家户户的面包炉已飘起了炊烟,城西一幢二层小楼外响起了哒哒地马蹄声,坡脚的老妇疑惑地拉开房门见两位访客自马背而下,其中一人和声细语:“请问菲娜伊尔在家吗?”
房屋的女主人正在花园里拣椰枣,听闻呼唤声探身张望,在发出一声兴奋地尖叫后她扔下兜在怀中的蜜枣,迎上前,将那披斗篷的人影紧紧搂住,无比欣喜道:
“尼娅!阿米尼娅!哦,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嘛?”
“我也是,菲娜伊尔!我也非常,非常的想念你——”
……
锦葵汤,焖蚕豆,酸浆果拌洋葱,大盘的椰枣干和新出炉的面包,款待宾客的家常菜摆得满满当当,温馨平凡满是家的滋味。
阿米尼娅和菲娜伊尔靠坐在地毯上,姐妹相见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可不等多说上几句就被一声啼哭打断了——菲娜伊尔已经很适应母亲的身份了,她从软布包中抱起刚睡醒的幼儿,熟练地拉下衣襟哺乳,直到幼儿喝饱后咿咿呀呀地摆弄着手指,重新在母亲的怀中香甜睡去——听着小小的呼噜声,菲娜伊尔抬头看向与阿米尼娅,两人相视一笑,曾经那个因为天黑而害怕流泪的女孩已经长大了,有了丈夫有了孩子生活美满幸福,让人由衷地感到欢喜。
“你们给孩子起名了吗?”
“卡慕,他叫卡慕……你想要抱抱他吗?”
菲娜伊尔热情地招呼,阿米尼娅哪里会抱这样小的孩子,她轻轻捏了捏那小小的像肉团一样的小手,柔声祝福道:“小卡慕,愿你平安健康快快长大。”
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婶子后,菲娜伊尔拉着阿米尼娅继续聊天,她将这阵子发生的趣事儿一件不落地说了个遍,末了不忘询问阿米尼娅的情况,“你这一去这样久,我听说埃及各处都发生不得了的事……哦我记起来了,你信里说,现在不在贝斯特神庙待了?”
前阵子各大神庙集体举行祭祀活动,据说是为了净化那场阻挡朝圣之旅的黑沙暴,虽然提前收到了哥哥玛哈特报平安的信件,可那份失踪人员名单还是让菲娜伊尔吓了一跳——要不是她那会儿刚生完孩子,一定得去贝斯特神庙问个明白!所幸的是阿米尼娅的信也很快到来,甚至还差人送来一大箱礼物,这才令菲娜伊尔安下心来。
“先前在白沙漠里发生一些事……不过现在都好了。”
阿米尼娅经历了时空中来回穿梭的神迹,出于某些原因她并没有将此事全盘托出(这种事也很难让人信服),只道自己从圣域回来后脱离了神庙户籍,现在居住在孟斐斯城,又说起玛哈特因任职要务匆匆赶往遥远的西奈半岛,临行前特意嘱咐她们两人好好生活。
菲娜伊尔叹了口气,自家哥哥成天劳碌奔波,官职越做越大离家也越来越远了,最要紧的是至今还没娶妻生子一点儿不积极主动……想到这儿她又好奇起来,“说起来,门外那个男人是不是你信里所说的——就是这个人吧?他会娶你吗?”
这番话问得非常直白,阿米尼娅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菲娜伊尔欢呼着拥抱了她:“我真为你感到高兴,我亲爱的尼娅,愿你们幸福!”
……
女人们的说笑声从内室中隐隐传来。
门厅外,荷伦希布端坐在矮榻上,他略过面前摆的吃食,端起新酿的啤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时刻关注着内室里的动向,听到阿米尼娅的笑声传来,眼眸中稍稍展露出几分温柔之意。
贝耶里从粮仓匆匆赶回来,见到这位陌生的宾客英武不凡,一时有些怔住了,既然对方不主动表露身份自己也不敢多问,只得恭恭敬敬地陪坐在旁。男人间的交流相对枯燥,仅有的话题也不过粮食,收成,天气之类的事情,一问一答,颇有种上级考核下级工作的错觉,令贝耶里紧张得直冒冷汗。
相聚总是短暂的,尽管菲娜伊尔热情地挽留,但两位宾客轻装简行实在不便久留,阿米尼娅能够见到菲娜伊尔已是十分满足,姐妹俩依依惜别约定会再写信。小夫妻将客人送到门外,看着健壮的马匹驮着两人越行越远,菲娜伊尔突然忍不住大呼:
“——要是尼娅不开心,我一定会上门去教训你的!你最好给我……唔唔??”
娘家人的狠话还未说完,贝耶里就紧张地捂住了她的嘴,马背上的两人听闻声响回看过来,他连忙干笑着打哈哈,直到两人调转马首真正远去后才松了口气,“你可别胡说,那可是——”贝耶里顿了顿,见怀里娇憨可爱的妻子扑闪着无辜大眼睛,只得无奈地叹气解释,“那可是一位大人物,能够让你的尼娅姐姐过上很好的生活,你就别瞎操心了。”
菲娜伊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回到手上那柄镶宝石的小匕首,这仅是对方随手送给孩子的生辰贺礼而已——这样想来,尼娅寄来了这么多精美的礼物,生活应该过得很不错——虽说有权有势的人很厉害,可也只有厉害的人才能够配得上“美丽的光芒”呀!
她好像也是第一看到,阿米尼娅笑得这样坦然与放松。
菲娜伊尔不由得默默祈祷,神灵保佑让我和我的亲人们,我的哥哥,我的姐姐,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每个人都幸福,健康,快乐,有喝不完的啤酒,吃不完的面包,度过像蜂蜜一般甜蜜的生活……
……
阿米尼娅告别故人后有些许恍神,她和荷伦希布共骑一匹马,走过了铺石板的集市,出了城。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土地,波光粼粼的尼罗河流淌而下,灌溉着河岸两边连绵的农田,至于铺着黄沙的远方,从来不是劳作中的农人们愿意花时间关注的地方。
一路行着,三三两两的棕榈树投下零星的树荫,粗壮的椰枣树垂着沉甸甸的果实,孩童们拽着枝叶摘着新嫩甜果往嘴里塞,欢闹的笑嚷声勾起了许多回忆。
阿尼亚娅想到刚来村子的时候,一边努力学埃及话,一边跟着菲娜伊尔学着做家务,因为分不清大麦和小麦还闹过笑话。后来玛哈特随军队去边境打仗,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她就帮着干起了农活,倒豆子,晒种子,拾麦穗……可谁成想遇上了虫灾,租出去的田大半没了收成,为了交付征收的粮税,她又揽下了不少的活儿,洗衣服,绞粗麻布,捻灯芯草……这还是好心的村人匀出来的。再后来,肆虐的瘟疫席卷,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中她当去首饰衣物为玛哈特和菲娜伊尔的父亲置办墓葬,小小的墓格间前,只凑出一盏油灯和几块粗陋的糕点。此后两个女孩子相依为命,哪怕是挖野菜,拣椰枣干也依旧努力生活,菲娜伊尔每日惶惶不安跪在地上,祈求到达死后世界的父亲能够保佑哥哥平安归来,不久之后,玛哈特真的回来了,还带来了战功得来的奖赏……
“你从没有提过这些事,你只是说,你在这段时间学会了很多。”荷伦希布听她轻描淡写地诉说,默默心疼起来。
“再平凡的日子也值得被珍惜,况且我遇到的人们都是那么善良质朴……玛哈特得了官职后家里的条件慢慢好了,不用再去到处做活儿,再后来菲娜伊尔结婚了,我就想着答应她父亲的诺言我完成了,不用再守着这间老房和农田,我也可以出去看看啦!”说到这里,阿米尼娅欢畅地笑了起来,“不得不说,我总有些好运气,一进入神庙就得了个正儿八经的工作。”
“这不过是从一个池塘到另一个池塘罢了,当祭司或许很受平民的推崇,可你显然不适合待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荷伦希布接过话道,他好像一点儿不觉得曾经的自己多么蛮横可恶(相较于当时而言,现在她已经原谅他了),而之后种种也在交错的时间里模糊意图——哈托尔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成了连绵的藤蔓,交织缠绕,谁也不能够挣脱。
“住神庙还不如嫁给我!” 荷伦希布重申了一回,惹得阿米尼亚轻锤他,“现在这样谁又能想到呢?”
总之他诚心求娶,她也确实要嫁给他了。
……
以前居住的茅屋和几亩农田早已租住给了其他农户,骏马在村子里兜了一圈,踏着小碎步将两人带到了河岸旁。不知哪里来的薄云拢住了炽热骄阳,一束束地光柱从云层间隙中倾泻,将天空渲染得如梦境般美丽——芦苇丛间水波荡漾,轻风拂过,带来远处依稀的鼓点与欢庆乐声。
“据他们说,我那时候就是从这儿顺着水流飘来的,有时候我也会迷茫,在此之前的我究竟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后来生活就这样继续着,让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振作,你看!现在我已经不再纠结这些了。”阿米尼娅语气平静,“不是有句谚语说,‘想要什么的时候就去做什么’,所以我也要踏着这黑土地上,想歌唱地时候歌唱,想跳舞地时候跳舞!”
确实有这么一段。
荷伦希布暗想,不过原文说的是劝学而非纵情享乐,但这想法一瞬即过,他看着阿米尼娅解下斗篷,清风吹拂她的秀发,撩动她的裙摆,璀璨的珠宝不及她的回眸一笑——顿时觉得,此时此刻,纵情享乐才是人之常情。
……
迷人的眼睛,哦~
我的心因他迷人的凝视而颤动
他摧毁了我所有的防线
他夺走了我的安宁和睡意
迷人的眼睛,啊~
我走的每一步都在舞动,在摇摆
我的心像火焰一般炽热
你的眼睛透露着醉意
我强烈的颤抖,你的凝视如箭
我像一只雏鸟在无花果树上依偎着你
品尝甜蜜的果实吧
这**令我迷失了自己……”
(歌词改编自电影《Padmaavat》插曲《 Nainowale Ne》)
……
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犹如落入凡间的精灵,她的嗓音哼唱着动人地爱意,旋转的裙角如同眷恋的柔波,发丝飞散像飞舞的蝴蝶,满心的欢喜化作一个又一个旋舞……直到最后,她倒在了他的怀中,起伏的呼吸落满了彼此满是笑意的面颊。
阿米尼娅攀着荷伦希布的肩,双手交缠,将他的唇拉下,温柔且试探地印上吻去,却在对方想要加深时一下躲开,趁着男人愣神之际钻出他的怀抱,脸上带着顽皮地笑。荷伦希布也笑了,伸手去拉却又被躲了过去,于是两人抛开了所有世俗定义,就像孩童一般嬉笑打闹起来,直到追逐累了才拥在了一块儿。
他将她的发梢拨到耳后,长而柔顺的发丝穿过指缝,让人忍不住去从抚摸——男人低下头,眼神温柔地亲吻心上人,像是小心呵护着一朵鲜花,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是已经说了千万句情话,他爱着她,她情不自禁地回应这吻——爱意炽热浓烈,唇齿尚未彻底分离,又似浪潮般席卷。
连绵不绝的吻如美酒令人迷醉,她被他打横抱起,那一层层茂密的芦苇杆就是天然的床榻,遮掩着情人的呢喃,直留下了哈托尔的祝福回荡于天地间,不与外人所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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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尤姆·赫奈斯城
“路迪,你踩到我新晒的亚麻布了,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翻墙过来!”
“知道了,对不起嘛!”小豆丁路迪急匆匆地穿过院,“等我当上法老的大书吏,就买十捆亚麻布送给你!”
“嘿,你小子净说大话。”
路迪顾不上和邻人多说,顺着斜坡爬上弯弯的棕榈树,直接荡到了下一户人家的柴火堆上,又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猛地一跳,落在大街上,再往前面就能抵达生命之屋的……后门——这条‘捷径’他已经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了。
此时有人问,“小家伙,你知道贝斯特神庙往哪里走吗?”
“我当然知道。”他就是要去那里学习哩!
“麻烦你带个路吧,我有事要拜访神庙的主管祭司。”
“啊?可是我快迟到了……”路迪犹豫不决,主管祭司贝斯帕塔大人住在神庙中心区域,要见到她必须走正门通传,这里到正门要绕上好大一圈,他带路过去肯定迟到挨批。
“走吧,小家伙,我不会亏待你的。”那人抛过来一颗金豆子,“就算迟到了,你的老师也不会为难你,说不准还会表扬你呢!”
路迪捏着金豆子,不明白迟到和表扬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拿人手短他也就爽快地带着那人往贝斯特神庙正门走,一路上不怕生地攀谈起来,“大人您好像不是本地人,您从哪里过来呢?” 在金豆子的作用下,路迪利索地换上了尊称。
“我从孟斐斯而来。”
“哦,孟斐斯啊,那里很繁华很热闹吧?听人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精美的工艺品和没见过的外国玩意儿……不过我们法尤姆也很好啦,有大大的湖泽,很多好吃的水果,棕榈果馅的面包对了,我们还有唱颂歌最优美动听的乐坊呢!”
听着小豆丁滔滔不绝,那人似乎也觉得有点意思,“我听说,贝斯特神庙的乐坊已经有阵子没有对外演出了?”
“哎,可不是嘛。”
乐坊里的小歌者们都在蓄养头发,等到泛滥季一过,她们中的大多数会被父母带回去嫁人,也有些人会再多待一段时间,但毕竟不是正经的编制,很难长久地待在神庙乐坊里,她们终归是要返回世俗的。
路迪顿了顿想到了尼娅姐姐——自从她在去往圣域的黑风暴中失踪后,大家都很伤心,可有传闻说失踪的人是去更好地侍奉神灵了,这是一种荣誉没什么可难过的,因此各大神庙还大肆举办了狂欢庆典……不管如何,他还是喜欢以前听尼娅姐姐和小歌者们在后院里排练,大家唱唱跳跳,日子过得轻松又快活,哪里像现在课业枯燥乏味每天都有睡不够的觉。
他老气横秋地叹气,一指前方,“就是那里,我们到了!”
……
女祭司贝斯帕塔从信使手中取过信,这封从底比斯送来的纸莎草卷上拓印着阿蒙神庙的印章,旁人见到免不了恭维,“您的侄女又来信了吧,她真是有出息!”,贝斯帕塔神色淡淡地将信收起,此刻她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您真的要为生命之屋捐赠粮食,布匹和药物?”
“确实如此,我的主人委托我来此办这件善事,所有的货物已在市场订购,明日下午之前就会有人送过来。”
男子的话让听闻的人都很欣喜,谁能料到在同行竞争压力如此大的情况下,还有人愿意将一笔不小的财富给予贝斯特神庙——赫奈斯城甚至不算是猫女神的主要信奉地。
“我家主人身份尊贵不便留名,但有几个要求,唱颂乐坊的每人须得彩布一匹,油墨拓板用以合办学堂,为求学的孩童增设餐点,给予老人和教导者一份补助……”
这下,就连最严肃的托特老祭司也露出了笑容,目光转到小豆丁路迪身上的时候流露出一丝赞许,丝毫不计较那点儿迟到时间了。贝斯帕塔吩咐底下人准备斋食想要热情招待,男子却谢绝表示自己有事在身。
出了贝斯特神庙,侍从匆匆地迎了上来,“鲁斯亚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采买的特产全部送到船上了。”鲁斯亚点了点头,带着人返回了城外的港口,登上了大船,吉娜正在擦拭崭新的器皿,见到他忙问,“鲁斯亚大人,托您带的东西买到了吗?”
吉娜问的是当地一种草药膏,鲁斯亚从怀里掏出小陶瓶递过去,目光扫过对方手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这是遭遇鬣狗袭击时落下的。吉娜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太自然地换了只手接过,随后背过身继续忙起自己的活儿。
……
天色渐暗,大船的主人骑马归来。
荷伦希布将阿米尼娅抱下马背,本想顺势抱入船舱却在对方的坚持下作罢,守卫士兵们都知道将军对夫人百依百顺,但两个人牵着手缓步走上甲板的样子也实在新奇,没等多看几眼就被鲁斯亚虎着脸,挨个狠敲了脑袋。
晚风吹起船帆,大船在夜幕中缓缓而行,要不是因为今年的洪水冲得支流并道,按照原航行计划是不打算在赫奈斯停靠的。
“毕竟是生活过的地方,” 阿米尼娅说,“有机会何不与你的兄长们聚聚?况且,我还没有陪你去祭拜过父母……”
“我既出了家族,原先的旧宅早被族人分住没有回去的必要,倒不如以后婚宴上将他俩请过来喝酒也是一样的。至于我父母那边……贵族墓群由专人看管,眼下不着急过去,我们还是先去底比斯完成婚礼仪式,拉姆瑟斯他们恐怕等急了。”
“也是,信卷儿一天一个,鹰都飞累了呢。”
两人说笑了几句后洗漱躺下,舱框外的火光融在夜色中,投在薄雾般地纱帘上……很快,身旁就传来阿米尼娅轻而绵长的呼吸声,荷伦希布亲了亲她的睡颜,将人搂在怀里静静入眠。
重新续上写作,作者君重新感受到精神的富足。
《 Nainowale Ne》真的超级好听,最喜欢B站的这个版本,给与我无限灵感(诚推)——【印度舞蹈】Nainowale Ne 灵动舞蹈翻跳- 舞者: Sreetama Baidya -电影《Padmaavat》
另外,小卡慕的名字是为了致敬《刺客信条·起源》里的巴耶克之子,剧情看得我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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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