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超度指南 第5章 绝非坦诚 以身入局

地下河的流水声像某种远古生物的叹息。齐云跟着沈箬在黑暗的隧道中穿行，手腕上的微型光源只能照亮前方两步的距离。自从三天前从林幽的据点逃出，他们就像两只地鼠，在新沪都错综复杂的地下设施中不断转移。

"还有多远？"齐云轻声问。他的右手仍然隐隐作痛，手套下的皮肤敏感得像是新生的。

沈箬停下脚步，金色瞳孔在微光中收缩："快了。"简短的回答，像一扇半掩的门。

齐云不再追问。自从隧道里那场对话后，沈箬明显在回避关于他身份的话题。每当齐云试图提起"因果工程"或"第零号实验体"，那双金色的眼睛就会立刻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隧道尽头是一扇锈蚀的铁门，上面用红漆画着早已褪色的"危险勿入"字样。沈箬从颈间取下一枚铜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后是一个小型地下空间，像是某个废弃的监控站，布满灰尘的仪器堆在角落，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时明时暗的应急灯。

"安全屋。"沈箬简短地介绍，"我祖父不知道的地方。"

齐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张铺着防尘布的工作台上。布下凸起的轮廓像是某种大型设备。沈箬注意到他的视线，犹豫片刻后，一把掀开了防尘布。

"你的冷冻舱。"

金属舱体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表面布满复杂的纹路——不像是机械构造，倒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齐云呼吸一滞，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即使不触碰，他也能感受到舱体散发的熟悉气息：那是他自己的"气味"，混合着漫长冷冻期的孤寂与恐惧。

"怎么找到的？"他声音干涩。

"追踪林幽的线索。"沈箬的手指轻抚过舱体侧面的一个标记，"这是沈家的暗记。我早该想到...五十年前失踪的那批实验设备..."

齐云走近细看。舱门密封处有明显的破坏痕迹，像是被某种特殊工具强行打开。更奇怪的是，那些刮痕排列成特定的图案，与他梦中见过的符咒惊人地相似。

"这是..."

"沈家秘传的开印术。"沈箬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静，"用于解除高阶法器上的封印。"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齐云看向沈箬，发现对方正盯着舱体上的刮痕，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那个未说出口的问题悬在两人之间：沈家为何要封印一个冷冻舱？又为何要在五十年后解封？

"我需要检查你的右手。"沈箬突然说，语气恢复了那种职业性的冷淡。

齐云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为什么？"

"因为如果林幽说的没错，那里面确实封印着什么东西。"沈箬的金色眼睛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而它可能正在觉醒。"

一阵刺痛从齐云掌心辐射到肘部，像是回应沈箬的话语。他缓慢地伸出手，让沈箬摘下手套。在应急灯的红光下，那些原本淡化的纹路现在变得清晰可见——细密的红色线条从掌心辐射而出，像是一朵未完成的花，或是某种未激活的电路图。

沈箬倒吸一口冷气。他拿出一瓶银色液体，用棉签蘸取后轻触齐云的掌心。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那些红线突然亮起微光，形成一个完整的图案：八卦中央嵌套着DNA双螺旋。

"果然..."沈箬的声音几乎像是呻吟，"祖父真的把那个阵法刻进了人体..."

齐云想问清楚，但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击中了他。地下室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耳边响起高频噪音，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即将爆炸前的尖啸。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张开，红线如活物般蠕动，向四周辐射出淡蓝色的光丝——

"齐云！"

沈箬的呼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齐云感觉自己在坠落，穿过层层记忆碎片：实验室的白墙，冷冻舱的金属顶盖，穿白大褂的老者俯视的脸...然后是更早的，更模糊的...一个年轻许多的沈箬站在阴影里，眼中是孩童才有的恐惧...

"稳住呼吸！别被它带着走！"

手腕处传来剧痛——沈箬用一根银针刺入他的穴位。齐云本能地想要挣脱，却被沈箬另一只手牢牢扣住后颈，两人的额头相抵。一种奇异的清凉感从接触点扩散，暂时压制了那些暴走的记忆。

"跟着我念。"沈箬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太极未分，混沌始判..."

齐云机械地重复着这些陌生字句。渐渐地，右手的光芒开始减弱，那些伸展的光丝如退潮般缩回。当最后一丝蓝光消失在掌心时，齐云浑身脱力地向前倾倒，被沈箬一把接住。

"第一次共鸣反应。"沈箬的声音有些颤抖，"比预计的来得早..."

齐云虚弱地抬头，突然怔住了——沈箬的左侧太阳穴处，赫然出现了三条发光的红线，与他掌心的纹路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更浅，像是某种微弱的回声。

"你也有..."

沈箬迅速松开他，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绷带："临时封印。在你学会控制之前，不能再摘手套了。"

他熟练地将齐云的右手缠好，动作精准得像是在处理一枚炸弹。齐云注意到沈箬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方才那种罕见的亲密感荡然无存，仿佛从未发生过。

"刚才发生了什么？"齐云轻声问，"我看到...记忆？是你的记忆吗？"

沈箬的手停顿了一秒，又继续缠绕绷带："灵能共振的副作用。你的能力在觉醒，同时也在扰乱自身意识场。"

"不，不只是这样。"齐云坚持道，"我看到了小时候的你。在一个大房子里，有人在争吵...然后..."

绷带突然收紧，疼痛让齐云倒吸一口冷气。沈箬的眼神变得危险："听着，齐云。有些边界不该跨越。你碰到的每段记忆都是有代价的，包括我的。"

齐云沉默了。沈箬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那些闪回画面是真实的记忆片段。但更让他在意的是那种奇异的连接感，仿佛两人的意识曾短暂地融为一体。这种体验太过私密，几乎像是...灵魂的**相对。

绷带缠好了，沈箬退后一步，表情重新变得不可穿透："休息吧。明天要查清电网故障的事。"

他走向房间另一角的简易床铺，背对齐云躺下，姿态明确地宣告谈话结束。齐云看着自己的右手，那些红线虽然不再发光，但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他想起林幽的话——"第零号实验体"，"沈家藏起的钥匙"。太多的谜团，而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人，却选择筑起高墙。

窗外——如果这个地下室有窗的话——新沪都的夜雨想必仍在继续。齐云躺在冰冷的金属工作台上，听着不远处沈箬均匀的呼吸声。他怀疑对方是否真的睡着了，还是和自己一样，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思考着那些无法说出口的问题。

晨光——如果地下有晨光的话——来临时，沈箬已经准备好了装备。齐云醒来时，发现枕边放着一套新衣服和一份合成早餐。沈箬站在全息地图前，正在标记几个闪烁的红点。

"电网故障点。"他头也不回地说，"过去一周，这些地方的灵能波动异常。今天要去最严重的三处查看。"

齐云慢慢吃着那块味道像鸡蛋与塑料混合物的食物，观察沈箬的侧脸。阳光灯下，那些昨夜出现在太阳穴的红线已经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幻觉。但齐云知道那不是幻觉，就像他知道沈箬一定也记得那种奇异的共鸣体验，只是选择假装无事发生。

"你认为这与'因果工程'有关？"齐云试探地问。

沈箬的手指在全息图上停顿了一瞬："可能。故障点的分布很像某种未完成的风水大阵。"

他调出一张新旧叠加的城市地图。齐云凑近看时，闻到沈箬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某种电子元件的金属气息。那些故障点确实排列成特定的几何图案，像是某种巨大符咒的笔画。

"百年前的'新沪都镇灵大阵'。"沈箬指着地图解释，"祖父那代人设计的，理论上能平衡整座城市的灵能场。但工程只完成了一半。"

"为什么停工？"

沈箬关闭全息图："官方说法是预算不足。实际上..."他犹豫了一下，"据说阵法核心需要某种特殊媒介，而那个媒介...失踪了。"

齐云的右手突然刺痛起来。他想起林幽说他是"钥匙"，想起冷冻舱上的沈家暗记，想起掌心的八卦图案。太多的巧合，拼凑出一个他不愿面对的答案。

"走吧。"沈箬突然转身，打断了齐云的思绪，"先去最近的故障点。"

他们穿过地下通道来到废弃的地铁站，混入早高峰的人流。新沪都的白天比夜晚更加光怪陆离——全息广告在空气中跳动，行人大多戴着增强现实眼镜，对现实世界视而不见。齐云紧跟着沈箬，避免在人群中走散。他的右手虽然缠着绷带，但仍然能感受到周围环境中的灵能波动：那个上班族公文包里的电子幽灵，那个老妇人项链中的亡夫意识碎片，那个孩子手腕上闪烁着不祥蓝光的健康监测仪...

第一处故障点是中央公园的量子喷泉。原本应该根据游客情绪变换形状的水柱，现在凝固成扭曲的人形，发出微弱的呜咽声。沈箬假装是维修人员，轻松越过警戒线。齐云跟在后面，右手越来越烫——喷泉底部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下面有东西。"他低声告诉沈箬，"像是...某种装置。"

沈箬查看四周后，快速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一串代码。喷泉池的水位开始下降，露出底部的金属网格。网格中央，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盒子正在有规律地脉动，像是某种活物。

"灵能中继器。"沈箬的声音紧绷，"但不是现代技术...这设计像是五十年前的沈家工艺。"

齐云蹲下身，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盒子前，沈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别碰！这可能是触发——"

太迟了。齐云的指尖已经擦过盒子边缘。刹那间，一道蓝光从接触点爆发，喷泉池中的水人形同时发出尖叫。齐云的视野被记忆碎片淹没——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央是发光的球体...穿道袍的沈家老者与穿白大褂的科学家争吵..."太危险了...必须终止"...然后是剧烈的疼痛，右手被按在某个冰冷表面上..."封印它"...最后是漫长的黑暗...

"齐云！齐云！"

沈箬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齐云发现自己躺在湿漉漉的池底，沈箬正用某种仪器扫描他的右手。周围的喷泉恢复了正常运作，那个黑色盒子不见了。

"盒子呢？"齐云虚弱地问。

"自毁了。"沈箬皱眉看着仪器读数，"你看到了什么？"

齐云犹豫了一下。沈箬眼中的关切看起来如此真实，但那些记忆碎片中的沈家老者又与他如此相似..."一个实验室，还有...你祖父？"

沈箬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他收起仪器，扶齐云站起来："我们该走了。保安马上会来。"

接下来的两处故障点情况类似：伪装成普通设备的古老灵能装置，齐云触碰后引发的记忆闪回，然后是装置自毁。每次闪回都像是拼图的一块，逐渐拼凑出一个可怕的图景——五十年前，沈家与某个科研组织合作开展了"因果工程"，而齐云似乎是这个工程的核心部分。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这些装置似乎都在等待某个触发信号...或者说，等待某个特定的人来激活它们。

傍晚时分，两人疲惫地回到安全屋。沈箬一进门就开始在全息屏上整理今天的发现，刻意与齐云保持着距离。齐云坐在角落，看着自己被绷带包裹的右手。每一次接触那些装置，掌心的红线就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某种进度条正在缓慢填满。

"沈箬。"他终于打破沉默，"我们需要谈谈。"

沈箬的手指停在半空："如果是关于那些记忆..."

"不只是记忆。"齐云直视他的眼睛，"是关于我到底是什么，关于为什么那些装置对我有反应，关于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答案却不肯告诉我。"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箬慢慢放下手臂，金色瞳孔在昏暗灯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你知道好奇心害死猫的典故吧？"

"我不是猫。"齐云平静地说，"我是一个被剥夺了记忆和时代的人。我有权知道真相。"

沈箬突然笑了，那种不带温度的笑容："真相？真相是你右手封印的东西足够毁灭半座城市。真相是五十年前我祖父选择冷冻你而不是杀死你，已经是他人生中少有的仁慈。真相是..."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在尽量避免那个未来。"

齐云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什么未来？"

"你失控的未来。"沈箬走向窗边——其实只是一面贴了城市全景壁纸的墙，"每次你使用能力，封印就弱一分。今天那些装置不是随机分布的，它们是为你准备的引导信标。"

"引导去哪里？"

"去完成五十年前未完成的事。"沈箬转过身，脸上是齐云从未见过的疲惫，"激活'镇灵大阵'——或者按工程档案里的叫法，'因果重置装置'。"

齐云的心脏狂跳起来。碎片开始拼合：他是钥匙，是媒介，是未完成大阵的最后一块拼图。但更大的问题仍然悬而未决："重置会怎样？"

"理论上，重塑整座城市的灵能场。"沈箬轻声说，"实际上...没人知道。祖父那代人争论不休的就是这个。有人相信能净化所有电子幽灵，有人担心会抹去人类的自由意志。"

"而你祖父？"

"他选择了折中方案。"沈箬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封印钥匙，中止工程。直到..."

"直到林幽找到我的冷冻舱。"齐云接上他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但等等，如果是你祖父封印的我，为什么林幽会..."

"因为他们曾经是合作伙伴。"沈箬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后来反目成仇。家族恩怨，没什么新鲜的。"

齐云敏锐地注意到沈箬省略了什么："那你呢？你在这件事里是什么立场？"

沈箬沉默了很久。当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个答案引出更多疑问，但齐云知道今晚不会得到更多了。沈箬已经重新筑起那道无形的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都厚。两人在沉默中吃完晚餐，各自躺下，背对背如同两个互不信任的囚徒。

半夜，齐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借着应急灯的微光，他看到沈箬站在工作台前，正将某种注射器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液体是诡异的银蓝色，注入后，沈箬太阳穴处浮现出那些熟悉的红线，又很快消失。他的表情在那一刻痛苦而脆弱，与平日里的傲慢判若两人。

齐云假装翻身，沈箬立刻警觉地回头，迅速藏起注射器。当确认齐云仍在"熟睡"后，他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门关上的瞬间，齐云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太多的秘密，太多的隐瞒。沈箬显然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但这种保护越来越像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他想起师父常说的一句话："有些路必须独自走，有些真相必须亲手揭开。"右手掌心传来阵阵刺痛，仿佛在赞同这个想法。齐云轻轻拆开绷带，在黑暗中观察那些发光的红线。它们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又像是未来科技的电路图。

无论沈箬隐瞒了什么，无论"因果工程"真相如何，有一点变得清晰：他与这座城市的命运，与那个未完成的大阵，与沈箬家族的秘密，早已紧密交织。而所有的答案，或许都藏在他右手的封印之下。

窗外——如果这个地下室有窗的话——新沪都的霓虹灯想必仍在雨中闪烁，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齐云重新缠好绷带，闭上眼睛。在睡意袭来的边缘，他做了一个决定：如果沈箬不愿坦诚相待，那么他必须自己寻找答案，哪怕要独自踏入那片记忆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