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守凌晨,结果不到十二点全寝就熬不住休息了。段竞飞有些畏寒,和路弘拼一张床,晚上不知不觉就把被子抢走了,闹得路弘只能伸出一只手扯件衣服披在身上。
这小祖宗睡眠浅,一碰就醒,他也不敢太大动作,不然对方又得失眠。
再到后半夜,路弘一睁眼,发现身上不仅盖上了被子,而且还盖了个人。
他忍不住想笑。
这家伙睡觉还真是一点也不老实。
樊规躺在床上,侧身面对着墙,有些睡不着。
一个人睡习惯了,旁边突然多躺了一个就感觉很不自在。
人在真正睡不着的时候就算数羊都没不管用,樊规就是这个状态,越数越烦躁,什么都不理的时候还能做到心如止水,一旦自乱阵脚就会萌生想打人的念头。
就比如周围特别寂静的时候。
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种烦躁因子才平息了些。
他平时遇事从不轻易出手的原因中,这种因素占最大——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下手过狠,所以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去听,不去想。
过了许久,他翻了个身,眼前人看起来呼吸平稳睡得很熟。
可能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手不由地伸了出去,想摸对方的脸,却在即将触摸时停在了空中。
我到底在做什么?
樊规又收回手,心里自嘲了一声后,翻回身继续背他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身后,夏辞夜缓缓睁开了眼,没说一句。
……
次日清晨格外冷,经历一夜大雪后,外面白皑皑一片。
学校再次召集了教职工,开始新一轮的铲雪计划。学校上午不上课,计以千数的人都跑去了操场,樊规就在这千数人中。
原本都在各自堆着雪人,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平阔的场地瞬间乱成一团。
“老樊,一起来打雪仗呀,”段竞飞喊着,感觉突然感到后脊一凉,打了个哆嗦,直接追出去,“我去你大爷的李华,这么冰的东西,你竟然往我衣领里塞!有种别跑!”
“哎?别跑呀,让我砸一下,就一下!”白秋沫手里攥着一把雪,追在她同桌身后。
樊规脖子上围着一条淡灰色的围巾,朝合拢的手掌中哈了一口气后,蹲下搓雪球。
看见樊规双手被冻得逐渐发红,夏辞夜在他旁边同样蹲下:“樊哥,要不我帮你吧,你先——”还没说完,他的樊哥就朝他扔了个刚搓好的雪球。
夏辞夜愣了一下。
“砸中了,”樊规轻飘飘来了一句。
夏辞夜回神笑了一下,挽起袖口就开始搓雪球。操场上变得一片狼藉,铲雪大队归来后看见战损结果,顿时两眼一黑。
这不纯纯添乱么。
许多老师心里瞬间敲定了如何布置寒假作业的主意。
所有人看见各自的班主任以及任课老师拿着铲子站在不远处,都静止住了。
其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他们手上有装备,打不过,快走!”,方才还密密麻麻的人,顿时做鸟兽四处逃窜,唯独只有樊规两人还待在原地。
夏辞夜悄悄问他:“樊哥,不跑——走吗?”
樊规将手上的雪团捏了捏,平静道:“多大点事,怕什么?”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之前打架被抓,也没有半点要逃的意思,一副“我错了,然后呢?怎么,你要开除我么”的样子,气得教务处主任几经吐血。
“樊规同学,”年级主任朝他招了一下手,“过来一下。”
虽然感觉不是好事,但樊规还是随意地将雪团往旁边一扔,淡淡“哦”了一声走去。
“主任有什么事么?”他问。
“交给你一个任务,”肖志强朝他僵硬地挂上微笑,慢而不急道,“去把那些跑了的人全部叫回来。”
樊规缓缓皱了一下眉:“?”
站在队伍中拿着铲子的宋诗语偷偷朝夏辞夜使了个眼色,夏辞夜心领神会,将樊规同学拉走了。
共计一千八百多号人,樊规各个角落都翻了个遍,耗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圆满完成任务。
由于任务完成得不错,他直接被荣升成为监工。看着那些人清理积雪,樊规搬了把椅子坐在会讲台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其实大部分人更愿意让年级主任亲自监工。
现在倒好,放了个校霸在这儿。
这是想干什么啊?!
比起校霸这个称呼,更让人闻风丧胆的是樊规这个名字。
全校公认的活祖宗!谁敢惹?谁惹得起!
夏辞夜被叫去开班长会,樊规感到有些无聊,悔悟没有把作业带来写。
真是令人懊恼。
忙完正务,人群一股脑涌进食堂。室内暖气温度刚好,正逢元旦,食堂免费提供汤圆和姜汤,段竞飞怀揣校服,捧着一杯热姜汤暖手。
“下午又得上课。强哥太狠了,刚把我们当苦力使完,下午就要我们‘上班’,”段竞飞抿了一口姜汤,结果有点烫嘴。
樊规坐在旁边,温热的暖风吹得他有些犯困。午饭后回了教室,直接困趴在桌子上。
昨晚他将近三点才睡着,清晨六点又起床背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日夏辞夜点叫魂的夏辞夜今天起得比他还晚。
他明明记得这人很早就睡了,怎么还能困成这样?
下午的课只上了三节,第四节时,教室内开始布置晚会现场。
课桌摆成一个圆,将中心场地空出来。一大袋气球铺在桌面上,除了樊规和夏辞夜得去给墙上挂装饰品,剩下的人全部被拉去吹气球。
冬季的天暗得格外早,吃完晚饭差不多就已黄昏,梁馨慧打开霓虹闪光灯,整个教室响起掌声。
李华十分讲究地戴上领结,担任今晚的主持人。一班基本上都是一群能文不能舞的老实人,在表演这一环节尤为懂得礼让他人。
迫于寻不出一人能上台的窘迫,大众投票决定,击鼓传物定乾坤。
输了的人选真心话大冒险。
第一位受害者当选他们的班长莫属。
夏辞夜刚拿过传来的绣球,结果鼓声就停止了,一时间,全班人起哄让他上台。
夏辞夜选的大冒险。手从盲盒中摸出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任务——与同桌相拥三秒。
众人纷纷议论:
“不对呀,他同桌不请假了么?这怎么抱?”
“重新抽?”
其中一个人捣乱道:“不如换成跟主持人抱?”
李华当场抗议:“主持人不参加游戏!”
“要不上点难度,跟樊规抱怎么样啊?”一个悠扬的语调从混乱声中传出。
在班里大多数人的认知理念中,樊规对于这种玩笑,通常都不作理会,更别说实现了。
就连段竞飞也这么觉得。
毕竟,他还真没看过樊规抱过谁。
如果真有,那他就承认那人确实NB。
看见两人真抱上去的那一秒,段竞飞下巴都要惊掉了,脱口一句:“夜哥NB……”
下巴被惊掉的不止段竞飞,还有方才那个提议的学生。
“不是……你们倒也不用这样满足我的要求……”那人受宠若惊地双手往下扒着脸。
响应更大的是同学们的“哇哦”声。另外一个人得寸进尺地趁乱起哄:“亲一个!”刚出口就被同桌捂住了嘴。
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段竞飞及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差不多行了,别一天天总为难我们老樊。”
吵闹声逐渐平息下来。再经几轮,段竞飞也没能逃过一劫。
甚为堪忧的运气让他看着手中的纸条痛心疾首。
——背着同桌做20个蹲起
“这到底是谁写的!!”
他的同桌有两个,其中一个参加过后,能陪他一起完成的也就只剩另一个了。
路弘比他高一点,虽然很瘦,但骨骼的重量也不容小觑。在蹲起了十次之后就略显吃力。班里一群掏心窝子的朋友没心没肺地联合起来,声音洪亮地帮他数次数。
段竞飞欲哭无泪:“别数了行不?我又不会偷工减料……”
转眼间两节课过去,晚会暂时中断。白秋沫感慨了一句会场的布置,段竞飞好奇道:“你们班不是说也要开晚会吗?你们没布置吗?”
白秋沫深深叹了一口气:“别提了,班主任又临时改主意布置成试卷了。我们整整考了两节课!”
宋屿燃直道他们惨。
直到会快结束时,梁馨慧将霓虹灯突然关上,教室里瞬间一片漆黑,一切能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
一声打火机按响,教室中央出现了一个蛋糕,被点亮的是上方的蜡烛。紧跟而来的生日歌,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相聚在一起半年了,总该一起过个生日,”梁馨慧微笑道。
蛋糕上还放着两个祝贺卡片,可以看出两个不同的名字。
梁馨慧解释道:“咱们班的政治老师和语文老师听说要办派对,就商量着自掏腰包给你们送个班级蛋糕。”
梁馨慧:“但我看咱们班有同学刚好今天生日,所以就想着擅自做主帮你们把生日也过了。家里过不了生日,那咱们就在学校过,无论在哪儿,总不能让你们委屈自己。”
有好奇的上前看了两眼卡片名字——樊规和方杏芜
“小杏仁不在怎么办?”有人问。
段竞飞随口道:“那就给她打电话呗。”
“我之前给她打电话她都没接,这次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打通,”一名名叫安灵芸的女生说着只听见“滴”的一声,许嫣然的手机响了,一听是方杏芜的电话,她激动地跑了过去:“小杏仁!”
班内有人携带手机这件事梁馨慧早就知道,但只要不太放肆,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喂?”电话里的的声音很小。
几乎是同时,许嫣然和安灵芸一起对着手机轻轻地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渐渐地,跟唱的人越来越多。宋屿燃将其中一个生日皇冠拿来戴在樊规头上,直到音乐放完,电话里的人声音哽咽住了:“谢谢你们……”
“诶?怎么哭了?”安灵芸道,“生日当天可不许掉眼泪哦。”
“知道了,”方杏芜笑了一下,声音有点哑,“我那是感动的。”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有些想你了。”
电话里愣了一下。
“过完生日后吧,”她说。
安灵芸嘻嘻道:“那蛋糕我帮你留一块?”
“不用了,”过了半晌,电话里才回复,“……我不爱吃甜的。”
安灵芸感到有些奇怪:“我不是记得——”
话才说一半,方杏芜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谢谢你,还有嫣然姐。”
……
挂了电话,几个人帮忙一起切蛋糕,首先给各科老师都送了一块。办公室里没人,大多都去上课了,蛋糕就直接放在办公桌上。
几位课代表一起回来时,樊寿星走在前面,刚一进门就被糊了一脸蛋糕。夏辞夜拿着做完工具,仿佛无事发生道:“Surprise.”
樊规:“……”
段竞飞走在旁边看见樊规被糊了一脸奶油惊叹一声好险,结果没绷住笑,还趁乱抹了两下。教室里很快就陷入混战——
“哎哎哎,别抹我头上了,我昨晚刚洗的头发!”
“怕什么,大不了再洗一遍呗。”
“给我等着!”
樊规将夏辞夜压在地上,拿了两盘蛋糕过来,往他脸上抹奶油:“还抹不抹了?嗯?”
堂堂年级第一被弄成了花猫脸,猛然一翻身压回来,淡淡道:“就抹。”
教室里一片狼藉,最后全班一并被留下来打扫卫生。许嫣然担任摄影师在旁边拍了许多晚会的照片,周围人吵着要她发给自己。
樊规看了几张,拍得都很不错。
“嫣然姐,你拍照好厉害啊。有兴趣当摄影师吗?”段竞飞哇塞了一声道,“我有个表姐是学摄影的,现在在电视台当记者,感觉你们可能会有共同话题诶。”
许嫣然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下半学期要转去纯理班了,准备去学医。”
段竞飞说了声可惜。
宋屿燃错愕道:“啊?你要转班?”
许嫣然“嗯”了一声:“我已经跟我爸妈商量好了。”
这一消息对宋屿燃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过了半会儿,他才勉强说服自己:“那、那你加油。”
仿佛真如段竞飞所说那般,一遇见她便成了傻瓜。
宋大少爷从小就没缺过什么,更不知道如何留人,只能将事情压在心里,等待别离的那天。
许嫣然见他这副样子,实在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你那么失落干什么?我只是换班,又不是换校。”
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明显,宋屿燃低咳一声掩饰尴尬道:“我只是在想别的事而已。”
许嫣然莞尔:“那我就不打扰你想事情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宋屿燃慌忙之下叫住她。
许嫣然回头。
“元旦快乐,”他说。
……
冬日没了蝉鸣的喧扰,夜里显得格外静谧。
下自习后的不久,校论坛置顶了一条帖子——
仪式可以差点,但不能没有。虽然你不在现场,但我们可以在这里给你我们所有的仪式感啦。
图片是一班内漆黑一片,仅有蜡烛照亮的蛋糕。
F1-英语作文代言人:小杏仁,生日快乐!
F2-手机被收五部:小杏仁,天天开心,生日快乐!
F3-eagle:生日快乐!记得回来陪我们写试卷啊~
……
下面是清一色的生日祝贺,除了一班内部人员,其他的团结一致堆积了上千条。
第二天过去了,方杏芜都没人返校,但班里却听到了一些风声。晚自习时,班里有人实在没忍住,化学课刚下课就去问了梁馨慧,结果很出人意料。
昨晚快凌晨时,梁馨慧接到了方杏芜的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对方正经到出奇的问好。刚应了一声,就听见对面哑着嗓子说:“老师,我想请假,以后都不来了。”
梁馨慧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道:“老师,谢谢你。”
不同以往的语气让梁馨慧瞬感不对劲,紧张道:“你现在在哪儿?”
然后电话就被对面挂了。
再打过去时,转变成了无人接听。
梁馨慧又转而打给了方杏芜父母,对方像是刚睡醒般充满了不耐烦。几经确认后才知道,方杏芜父母都没注意到方杏芜已经不见了。
报了案警方调动的GPS上显示,手机的最后定位是在一个湖边,赶到后看见树枝上挂着她当天戴的绣着一只小熊的红色围巾。
还是来晚了。
“她请假了,以后都不来了,”梁馨慧对同学们没有明说,只是在请假记录表上写下了方杏芜的名字。
今天的梁总格外沉默。
……
没过几天,九中有学生溺死这件事在整个云州市传开了。
死者父母抱着尸体在校门口哭晕过去,来往的人见而避之。持续几天的闹事,让校方在门口增派了不少保安。对方声称是班主任管教不严才导致悲剧的发生,嚷嚷着要让她偿命。
某次下班的路上,一个黑影突如其来冲到梁馨慧面前,作势就要捅她,但好在被一名恰好路过的退役武警救了下来。
仔细一看,黑影就是白天在学校门口闹事的家长。
这件事情一出来,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
眼看局势控制不住,校方选择了报警。
经过一周的调查后,才终于弄清真相。
在请假离校的前一天晚上,方杏芜曾因成绩跟父母在电话中吵了一架。
她父母认为她太叛逆不听话,就借着她生病假意帮她请假,说要带她回家治病,实则把她送去了老家专治叛逆青少年的私立特殊学院。
学院里只有年假,全封闭军事化管理,电子产品统一上交。
方杏芜在这种环境下待了三个多月,没有人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她也不知道谁能知道。
只有元旦这天,方父才肯帮她请假出来过生日。
在收到全班电话祝贺不久后,方母就来敲她门,让她早点睡觉,第二天还要再把她送回学院。
一想到第二天还要再回到那个犹如噩梦般的地方,那个年仅17岁的女孩崩溃了。
人在回到世间后就很难再适应地狱,况她本就不属于那里。
天使折了翅膀被误关入地狱,在地狱里所面对的,是一群真正的恶魔。
在那些日子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
抬头望不见天,低头看不见土地,只有将她包围的生冷的混凝土建筑,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她才终于狠下心,在凌晨整点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只留下满是祝愿的手机,和小时候妈妈给她缝有小熊的围巾。
这一次,她的心脏不再压抑。
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惟愿你们以后,都能平安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