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裴宁不明白黎越为什么从那次寻常的调查任务后就变得很是反常,整个人沉默寡言,颓废不堪。
他原本那么骄傲。
帮下层城市居民找猫猫狗狗有什么难的?怎么黎越一趟回来魂都丢了。裴宁百思不得其解。
这让裴宁也隐隐有些不安,她闷闷扯了扯制服领口,心烦意乱地去了湖边散步。此处影影绰绰,平时没人在,裴宁常常在此发呆。
她又坐在了那个熟悉的树下,湖面在月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裴宁感觉心境安宁了片刻。
她愤愤扔了一颗石子进去,看着石头破坏湖面扑通落入水中,自己的心却仿佛也沉落了。
可她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她不是见不得黎越好吗?裴宁也不懂自己。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咔嚓一声,她警觉地站起身,发现来人是莱昂,又闷闷坐回了草坪。
莱昂俯身坐在她身边,他幽蓝的眼眸像极了眼前那片粼粼湖水,或许是没有秘密能逃得过圣骑士家族的读心术,裴宁在他面前总是可以很安心。
“殿下有烦心事。”
裴宁不看他,淡淡点了点头。
“您还记得,您十四岁那年那次盛大的皇家围猎吗?黎越殿下与您一组。”
她当然记得。回忆起当时的点点滴滴,裴宁咬了咬唇。
“如果你是来替黎越说话的,恕我此刻并不想听。”
“并非。作为旁观者,我向来不爱插手别人的事,可您与黎越殿下恐怕会留下遗憾。您是更怕遗憾,还是怕真相?”
莱昂明知故问,只是想引导裴宁看向自己的内心,她明白。
“我想我和他没有误会。他作为外人,却想染指拉文尼亚延续了上万年的血脉传承,夺走我的继承,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
“或许黎越殿下这么做,想要的并非是权力,也并非以争夺您所爱之物为乐。”
裴宁不以为然,莱昂继续道:
“那次皇家围猎,黎越殿下原本猎得一头黑金豹,一举获得了最大的筹码,可他却冒险将豹子放了回去。”
莱昂的蓝眸静静地看着她。
裴宁有些意外,她不知黎越当时为何会受重伤,只记得自己曾无情嘲笑他一无所获。
“他受了重伤,我赢得了围猎,但父王却立他当了指挥官,并当众称赞他有舍有得,君王风范。为了引起父王注意,他心机深沉的令人作呕。所以呢?”
莱昂轻笑,“黎越殿下是为了让您赢得围猎,故意放跑了黑金豹,并非大发善心。却不想弄巧成拙,反惹得您不快。陛下心思难以捉摸,可能只是恰好看中了他不想事事与您争第一的品质。”
裴宁心情有些复杂,十四岁的皇家围猎,彻底改写了她的命运,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她不顾一切的记恨上了黎越。
现在得知,这一切是个轻飘飘的误会,她如何不难受?
为了那场围猎,稚嫩的裴宁练习了一年又一年,马术、射箭,不止一次从马背上狠狠摔下来,可依旧比不过被大家称作天才的黎越。
十四岁,不过是同龄孩童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那时她表面上强装镇定,实则不知私底下偷偷咽了多少眼泪。
自己争了这么多年,无心之人却得到一切。真是命运总爱弄人。
“黎越这个闷葫芦。”
受了误会却不吭声,裴宁对他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可转念想想,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裴宁叹了一口气,大抵是自己的确过于执着了,她的眼里只有输赢,却忽视了很多真正重要的东西,也许黎越真的比她更适合做指挥官。
“殿下成长了。”
莱昂侧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裴宁从前自视甚高,此刻却终于卸下锋芒,坦言道:“谢谢你,莱昂。”
“不必谢我,眼下还来得及,去跟黎越殿下谈谈吧。”
一个温暖的午后,裴宁走进了黎越的房间,在他宽敞的阳台上吹着风。
“殿下请稍等,黎指挥马上过来。”
裴宁点点头,视线转回眼前。
拉尔尼亚的天空澄澈湛蓝,站在浮岛最高的建筑上,只能依稀看见底下宛如精密仪器般的城市。
不知不觉,他们竟就这样高高在上活了这么久。
她觉得阳光晃眼,回了卧室等待,却被桌角不起眼的一本绿色封皮手记本吸引了视线。
黎越的确一向喜欢手记,与她一样。
裴宁没有窥探别人**的习惯,只是想把它拿在手中感知一下黎越书写它时的情绪。
可当她真正把这本手记拿在手里时,她愣住了。
里面弥漫着一股苦楚与酸涩,又带着点点缱绻,像是在诉说一段无始无终的爱恋。
裴宁看着封皮半晌,却迟迟没有翻开。
也许是她怕。
怕黎越有喜欢的人。
怕看到自己的灵魂知己一心一意将真心捧给另一个她素不相识的人,像她和黎越曾经那样无话不谈,没有明说却依旧知道对方依赖着自己。
裴宁深吸一口气,将手记放回了原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恰巧黎越打开门,一眼看到了站在房内的裴宁,他精神不大好,凌乱的发丝耷拉在眼前,上挑的眼尾处还有浓重的黑眼圈。
裴宁本是来道歉的,方才的小插曲却让她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黎越走到她面前,垂眸静静看着她,眼神温柔缱绻,带着一股裴宁未知的情绪。
黎越怎么了?此时的他只让裴宁觉得陌生。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黎越突然俯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黎越你……干什么!”
裴宁被这一猝不及防的举动弄得有些恼羞成怒,可她如何推搡也挣不开黎越的束缚,反倒让他将自己越抱越紧。
“别说话。”
黎越放轻了呼吸,静静享受着这个他日思夜想了无数次的柔软怀抱,时间都仿佛暂缓在了此刻。
这也是裴宁第一次感受黎越的怀抱,温暖、有力。他的发丝夹杂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裴宁鼻侧,似乎有股蛊人的力量,竟让她忍不住贪婪地想吸第二口,舍不得将这个怀抱推开。
裴宁狂跳的心在他的怀中渐渐平稳下来,他们呼吸一致,一同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黎越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
“这又算什么?”回想起那个手记本,裴宁赌气,冷冷道。
黎越似乎自嘲一笑:“你就当我荒诞,做事一向没头没脑。”
裴宁更生气了。这不是她想听的回答。
“你也是来安慰我的?”
黎越语气平淡,略过裴宁在沙发上坐下。
裴宁轻吸了一口气,抬眸道:“我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但我不会问,我知道,如果你想说,会主动告诉我的。”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之前……”
裴宁别开脸。
“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我很抱歉,你真的比我更适合做拉文尼亚的指挥官。”
黎越摇了摇头,靠回沙发,并不看她:“我已经向父王申请,撤去我的指挥官一职。事务繁多,以后你还需要慢慢适应,不懂的地方,我会协助你。”
裴宁愣住了:“为什么?”
“本该就是你的。”
黎疏口气平淡,不想多做解释。
“你也累了吧,趁早回去休息。”
裴宁还欲再问,却被黎越无情的送出了门。
黎越黯淡的眼眸好像一把刀,裴宁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心也在痛。
……
裴宁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白色长廊里。
长廊笔直延伸,看不见尽头有多远。
两侧是雕刻着图画的石柱,石柱外,侧是一片开满鲜花的连绵草原,依稀可见远处雪山在余晖照耀下的金光。
裴宁沉溺于这样的陌生景色,想要迈出去看一看,却发觉自己控制不了腿脚,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右侧小臂清晰的灼烧感涟漪似的传来。
越来越痛,越来越痛,痛到裴宁忍不住皱了皱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睁开眼,是自己卧室熟悉的水晶顶灯。
她最近总是睡不好,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总是有一扇扇门,她站在门前,却打不开。
占星师特蕾娅教授说,是因为她的异能要二次觉醒了。
举国欢庆,因为他们将迎来一个强大的继承人。异能二次觉醒的统治者,在拉文尼亚数万年的历史中,只有寥寥几位。
平日里忽视她的父王也开始对她青睐有加,甚至主动提出为她举办一场隆重的庆祝舞会。
舞会上,裴宁穿着一袭蓝色鱼尾裙,层层浅蓝色裙摆由深至浅,如涟漪般荡漾在地面,一层轻纱衬的蓝色若隐若现,聚拢在胸口的湛蓝色宝石处,将身形勾勒的窈窕曼妙。
亚麻色浅金长发束起,她一出现在宴会厅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王室乐队奏着典雅的乐曲,一卷金丝纹样的红毯一路从门口铺至尽头,两侧是摆满鲜花、烛台、佳肴、茶点和美酒的长桌,身着礼服的少爷小姐们举杯交谈甚欢。
裴宁沿着红毯走过时,不少人投来问候和艳羡的目光,她却一眼看到了靠在角落默默注视着她的黎越。
注意到她的视线,黎越嘴角牵了牵,露出一个肯定的笑。
第一支舞,她邀请了黎越。
黎越温柔地揽过她的腰,二人缓缓旋入舞池,裙摆如花朵绽放。
黎越一袭白色礼服,蓝色与香槟色交织的领口和袖口绣有繁复纹样,得体的衣装显得身影修长高挑。
在这场舞会,她又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黎越,在人群中依旧那么耀眼夺目。
邀请黎越共舞的贵族小姐排了长队,黎越一一微笑示意,然后同样温柔地揽过她们的腰,一曲又一曲。
裴宁冷眼目睹了这一切,又想起那本手记。
这里面会有黎越喜欢的那个人吗?
察觉到自己竟开始留意他对每个美丽小姐的态度,裴宁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那么在乎黎越。
她走过去,大方地牵过黎越的手,对诸位小姐抱歉一笑:“恐怕今夜要借用他一整晚了。”
整个舞会,她都让黎越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夜幕时分,她坐在凉亭吹着风,醉意却越来越浓重。
黎越坐在一旁,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眸中似有繁星点点,鬼迷心窍的,裴宁上前托着他的脸,吻住了他的唇。
黎越瞳孔微睁,却没躲开,同样以热烈的吻回应着她。
拉文尼亚的夜晚凉风习习,今夜却在露酒甜香和呼吸交织中旖旎升温。
裴宁终于明白,原来她的恨意,是害怕失去,是唯恐不能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