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往生街外便是买卖稀奇古怪物的街道。
街上烛灯辉煌,人影熙攘,屋檐立着人形傀儡,有模有样得巡视。
奇装异服之士与衣罗穿锦之豪个个喜笑颜开,对着周遭漫步指点,街边不少老练淘物人觑着针尖般的眼神四处扫荡,但凡瞥到好玩意儿便直接与摊主进行无声的推拉,期间无形的刀光剑影悄然拉响。
洛禾这身打扮在十二仙内居然也是数一数二,引来不少暗暗打量。
一路不少摊贩见着她,就凑过来拉她去看货,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
几人行至春雨楼,里面已经热闹非凡。
门口迎人的老伙计瞅着洛禾浑身行头不菲,不仅带个了随行玉郎君,身后还跟了俩凶煞镖头,便谄媚着迎了过来。
毕竟这里面的异士个个形影单只,达官显贵顶多就带个仆人,而洛禾这打扮,以及身后跟的人,这气势一看就是做顶顶大生意的。
“贵人们是来春雨楼赴宴的吧?奴斗胆,可否请贵人们出示符牌容奴拜阅?”
洛禾老老实实交上了符牌,老伙计捧着符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又抬头想仔细看洛禾的脸,复晓笙立马凶巴巴地瞪了过去。
“好了没?别拖老子吃酒!”
老伙计一听一看便觉得这镖头是个难缠的主,连忙道歉着将符牌递回,又匆匆扫了眼其余三人的符牌,便讨笑着放行了。
这番下来洛禾暗暗对着复晓笙竖起大拇指,复晓笙骄傲地挺胸抬头,对着她挑了个眉。
方进酒楼,穿着艳丽,头戴芙蓉的富态女子浅笑着靠近,她虽一眼看出了这里面谁是做主的,却犹疑这做主之人实在是年轻。
装作亲近地对洛禾道:“哎哟,贵客来了,大堂坐满了,可要上楼?”
洛禾见她一直在打量自己,便学着复晓笙那般,十分不耐烦地道:“可有包房?吵死了。”
女子连忙道:“有的有的,您等等。”
说完凤眸在沈云青身上扫来扫去,而后对着一旁招手,呼来了名面容深邃,气质妖冶的男子。
男子抬着小步徐徐走来,一股檀香随着靠近涌入洛禾鼻尖,他先对着女人称呼掌柜,而后看向洛禾。
“贵客,可否由红檀服侍您?”
洛禾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这人,道:“不用了,我不需要。”
掌柜见状以为她不喜欢,便赶忙招呼着换人。
洛禾以为这是酒楼的硬性规矩,连忙收回拒绝,指着红檀道:“不了不了,就他吧,让他来服侍。”
红檀连忙欣笑地靠近洛禾,却被沈云青的身子挡了一下。
“洛洛,我们这是在哪儿?”
洛禾侧过头看向沈云青,见他侧头面对着她,还以为他能看见了呢,心中不由有些心虚。
但想寻大夫说过这毒只能慢慢消解,这才过了一日,便不甚在意了。
她拉过沈云青的手,在他手心仔细写下“葛”字,全然没看见沈云青嘴角悠悠扬起的弧度。
两人的亲昵落入红檀眼中,他轻轻扫了眼沈云青,见他不仅是个残的,还面容普通,并没将他放进眼里。
几人上楼时,身后脚步声渐渐,复晓笙脸上憋不住笑,对洛禾悄悄道:“我还道这儿多高雅,居然是花楼,不过居然男女混着来,实在是太乱了。”
洛禾回头一看,顿觉脑中啪嗒一响,那掌柜吆喝了几名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跟在她身后,热意忽得一拥而上,红晕爬上脸颊。
花楼?
所以方才那掌柜一直不怀好意地打量沈云青,是觉得沈云青是她外带来的?
进门前她赶忙止住其余妄图跟随的人,道:“我只要他一人便好。”
那几人看了眼洛禾身后的人,洛禾连忙道:“他们不需要...服侍。”
带头的女子捂着嘴看着洛禾娇俏一笑,道:“娘子若有需要可随时唤奴。”
说完便揽着身后莺莺燕燕离开了,走时还能听到打趣:“这可是稀奇,她受得住吗?”
一名男子道:“你懂什么,那些能人异士肯定不比常人。”
砰!
洛禾用力摔上门,整个人燥得不知所措,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红檀乖巧地坐在一旁温酒,对着洛禾眉眼暗送秋波,嘴角压不住地欣喜。
这娘子面貌美丽,比外头那些好看了不知多少,行头也是顶顶的,只要他服侍好了,随手拿出的赏赐定然都是让那些蹄子艳羡的。
他这么想着,掺酒时便故作姿态,靠近洛禾哑着嗓子道:“娘子,这是春雨楼独有的金桂酿,请用。”
“好好好,我自己来。”
洛禾缩了下脖子,有些慌忙地阻挡下他送到嘴边的白玉杯。
他见洛禾虽拒绝,但态度温和,于是再接再厉。
纤细的手举着白玉筷,矜持地捻起一颗皱巴巴的黑粒道:“这是乌梅糖,娘子快尝尝。”
洛禾再三推辞,他又夹了个晶莹剔透的三角,道:“这是东玉城独有的山海兜,听闻美食典籍上都有它,可谓是色香味...”
“好臭。”
忽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抬扫向另一头那个又丑又黄的聋瞎子,心中不由烦闷起来。
这聋瞎子又作什么妖?
除了高了点,气质好了点,浑身上下没一点比得过他,矫情事倒是不少。
沈云青嫌弃地慢悠悠道:“洛洛,这个地方用的檀香是假的,熏起来很臭,快让人灭了吧。”
洛禾一听,耸着鼻子闻了闻,疑惑地想:“还挺好闻的呀。”
又想着沈云青五感本就敏锐,现在看不见听不见,鼻子定然更加敏感,便转头对着红檀道:“你出去吧。”
红檀不可思议地呆在原地,随后反应迅速道:“贵客稍等,奴这就去换身衣裳。”
见洛禾想让他直接不来了,便哭着嗓子道:“求贵客别嫌奴不好,若奴被赶走了,掌柜的就会让人拉走奴了,奴就...就活不了了。”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复晓笙道:“那你去换衣裳吧。”
“是!奴这就去!”
红檀连忙拭去眼尾泪珠,一边道谢一边起身退下。
待人走后隔了一会儿,大山才道:“我们快去找人吧,免得呆久了被人看出点什么。”
复晓笙道:“不急,这么多人都是冲着葛山书院的名头来的,城主既然这么好脸面,定然会拉着玲珑主动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路过来大家都在看我们,我们若去找反而弄巧成拙,太引人注目了。”
大山若有所思点头,又道:“你们那位朋友已公然站在城主身边,真的会听你们的,和我们一起走?”
复晓笙听后举起酒杯,轻笑道:“她呀,就是怕我们找不着她才这样。”
“但我们还是需要谨慎些,我们的东西都被山匪扣下了,我身上也只有几张空白符纸。”洛禾悄声道:“这里阵法压制,我的咒都减弱了不止一半,若被发现,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不利,一会儿见到玲珑还是不要贸然靠近,想想别的法子。”
“行,那我与复兄出去看看。”
两人方走没多久,门便被敲响了。
红檀换了身行头,褪去紫袍换了身清逸白衫,身后还带垂着与沈云青眼纱同色的发带。
他一进屋,见屋里只有洛禾与聋瞎子了,眉眼欣喜。
洛禾见他的模样状心中一惊,故作高傲的表情都压不住眼中的惊恐和诧异,悄悄挪眼看向沈云青。
虽像,但又四不像,红施效颦了。
红檀行礼后施施然地跪坐于洛禾旁,一头黑发半拢着,耳边还打了个卷,看面色,似乎扑了新妆,身上染透的檀香清减了不少。
洛禾看着他不停抛过来的媚眼,柔和一笑,弄得红檀自信了不少,便自请开始弹琴浅吟。
因为两人距离远了,洛禾又食了些酒,心中的压力便少了许多,开始浅浅地与红檀聊了起来。
“你叫红檀是吧?”
“回娘子,是。”
“你在这儿多久了?”
红檀一听大喜,一般这都是被客看上了才会问的,只要他稍加引导,说不准可以代替那个聋瞎子跟着娘子。
这么想着他便瞥了一眼那个聋瞎子,却见那人一直面对着他,明明遮住了眼睛,但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莫名让他感觉到被凝视着,压抑恐惧缓缓充斥在心中,令他不慎弹错了个音。
他笑了!
红檀惊恐地看着沈云青,却见他面上的讽笑在娘子看过去时全然消失,似乎方才所见皆是他的错觉。
“怎么了?”
洛禾见他久久不答,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见沈云青垂着脸坐在旁边一动不动,酒楼的华丽热闹与他毫无干系,不由心中揪起。
想到这里,她夹了块山海兜塞入沈云青嘴中,又给他掺了酒。
看不见听不见也没事,把所有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他尝尝。
红檀见洛禾的注意力被拉走,连忙道:“五年了。”
洛禾正喂了很酸的乌梅糖给沈云青,见他面色如常,疑惑地自己又吃了一个,连忙吐了出来。
见红檀还看着她,便故作矜持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那你可认得红缨?”
“...奴不太清楚。”
琴声再次在耳边响起,红檀垂着眉全神贯注在古琴之上。
一曲悠扬,杯盏不停,曲调方歇时,洛禾面上已染醉意。
“我身边这人疑病在身,来东玉城也是为了带他去往生医馆找友人医治,可谁曾想这古怪病竟连毒医都无从下手。”
红檀一听,毒医竟与她是友人,心中又开始打起主意。
“哎...我一名独身女子行走江湖实在孤独,本想着带个性子温和的人随身陪伴我,结果现在反成了我照顾他。”
洛禾似醉得很了,趴在桌上驼红着脸,脆弱看着红檀。
红檀悄悄抬眸看向洛禾,撞入一片漩涡中,心中怦然跳跃几许,琴声难免不稳,但他仍旧笑道:“奴亦想陪伴娘子,可奴是春雨楼的人...”
看着他忧愁得很,话里话间不停暗示洛禾给钱赎身。
洛禾似乎没听懂,继续絮絮叨叨:“来时在门口遇到个老叟求我进来帮忙寻女儿,还给了我一粒百毒消解丸,听说一粒价值千金。”
说着便将精巧的木盒置于桌上,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本也不对此抱有什么期许,但奈何老叟实在可怜,若你能帮我找到她,这药丸便送你了。”
红檀手指微颤,眼睛忍不住在桌上探了又探,有些坐不住地挪了下身子。
价值千金!这可是他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结果洛禾只是拿出来看了眼,又塞回怀里了。
“罢了,你在这呆了五年,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点,是我为难你了,抱歉。”
红檀痴痴得眼神一愣,连忙道:“等等!”
见洛禾糊里糊涂地盯着他,想着她都喝醉了,就算说了应也没什么。
“是我糊涂了,太久远了竟然将红缨妹妹全然忘记了,她是与我一同来的,只可惜...”
红檀故意话说一半,放下古琴,款款靠近,凑在洛禾耳边轻轻道:“娘子不知,春雨楼没什么规矩,只有要求我们侍奉好客人。”
“但红缨妹妹刚来时不知这里面的规矩,还以为自己来过好日子了,一日忤逆了贵客,掌柜生了好大的气,派人将其打了一顿拉走了。”
洛禾悄悄避开了些距离,疑惑着道:“拉去哪儿了?”
迷离的眼睛懵懂无知地盯着红檀,双唇被酒润得晶莹,酒意方正浓,美人香更稠。
红檀忍不住向前靠,哑着嗓子道:“拉到...底下去了...”
“死了?”
“不是...我也不知底下是哪儿...娘子...”
他的靠近被洛禾伸手挡住,喉间一滑,正觉时机已到,伸手就想揽住洛禾的腰。
只听砰得一声巨响,他忽觉胸口一阵剧痛,随后脑中一黑。
他只觉自己被一股大力踢开,直直撞上身后的木柱子,竟当场痛晕了过去。
洛禾惊险地捂着胸口缓了几口气,另一只手中捏着个翡翠玉石,若不是他被踢走,这玉石便会砸上红檀的脑袋了。
噌得一声,银光闪过,她拉住从身边窜出去的人。
“等等!”
沈云青举着长剑指向红檀,嘴角绷紧,面色僵硬。
他身子不动,只是缓缓回头面向洛禾,浑身散发出浓浓杀意,嘴角弧度慢慢上扬,竟与林中杀妖之时一模一样。
“你要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