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间洛禾听着外面谄媚恭维声响起,随后便没了声音,似乎走的是人迹罕至之路,热闹的人声逐渐朦胧消散,万物归寂,最后砰得两声响,两口黑棺落地。
“出来吧。”
夏生暮沙哑的破锣嗓子在外嚷嚷着。
棺盖被壮汉们抬走,洛禾赶忙从里面跳了出来。
复晓笙在里面蜷着难受,站在一边用力伸了几下手臂,脖子甩得咕咕响,见状连忙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洛禾挥着手散热,道:“太闷了,难受。”
“放屁!”夏生暮喊道:“老夫可在棺上开了眼的,真是娇贵。”
洛禾瘪了瘪嘴,正要跟着众人往前走只觉手臂间的披帛绷紧了一瞬间又松了,回头见沈云青还站在棺里,手仍旧是虚握着的模样,似乎是没料到披帛会滑走。
四周薄雾缭绕,在灯笼下如透纱般盖住了她的眼,她还没往回走,沈云青便慢慢摸索着从透纱中走出,透纱被他打搅四散而去,又轻轻勾在他面庞之上。
他伸着手往前探,打了个踉跄,洛禾赶忙去扶。他抓到了熟悉的手腕,随即将其紧握在手心中,嘴角弯了起来。
“找到你了。”
轻飘飘的话在洛禾耳边挠得心痒,她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发觉手腕被沈云青抓得紧,一丝残余空间都不留给她。
身后夏生暮骂咧咧得催促着,洛禾只能任由沈云青抓着,拉着他往前走。
“洛洛,我成了这样你会厌恶我吗?”
两人正走着,身后沈云青不知为何突然幽幽哀叹,洛禾听得心中难过,想着他听不见便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她不讨厌。
可他似乎会错了意。
“你不想让我牵着你吗?”
沈云青说着面色变得低落,牵着洛禾的手掌放松了些,只是低头垂眉,不再言语。
这样令人怜悯的他将洛禾看得一愣一愣的,只能轻叹着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她不嫌弃。
见他没有什么举动,便快步跟上众人,没注意到身后他脸上悄然爬上了愉悦的笑容。
沈云青心中的浓浓燥意不知如何散去,只想着挨洛禾近点,想感受到她的触碰,虽然这样还是觉得不足够,但是安心。
几人跟着夏生暮走过成列黑棺的荒地,入眼一名小儿站在一扇门边,提着足有他半个身子大的竹编白灯笼。
小儿穿得一身灰,面色白得瘆人,眼下一团乌青,嘴唇也泛着紫,浑身上下只有个锦鲤福袋缀了点明亮颜色。
他呆滞迟钝地向着几人弯腰,随后领着人往里走。
“她来了没?”
“告师父,寻大夫还未曾来。”
往生医馆是三进三出的,朱红色楼宇上砌着灰青瓦,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薄雾,仔细着还能闻到点刺鼻的药臭。
这硕大的院子中竟然没有活着的植物,一路走来两旁荒地中有几个树桩,偶尔能见砖缝间爬出的几团枯槁干草,和墙上早已死透的爬山虎。
他们四人直接被小童带去了后楼,停在这两层楼外,整个院子里只有一名浑身裹了褐布的人在洒扫,头也不抬,一点都不关心是否有人来了。
“这些厢房只要门外没挂牌的皆可入住,但各位需谨记,行动言谈轻声些,免得打搅了病人修养。”
随后他拿出一个白瓷瓶,对着复晓笙道:“这药可解雾毒,每日一粒。”
两人一听心中大惊,怪不得一路走来连株活着的草都没有。
复晓笙心中存了些警惕,没有伸手接药。
小童道:“这药珍贵,百金一粒,是寻大夫给你们准备的。”
听此,复晓笙狐疑地过瓷瓶倒出药丸,发现拢共就四粒。
“这药材料金贵,难以制成,我每日会来给客人们送,一手交钱一手给药。”
“好了,你们先回房歇息吧。”
语毕,他给每人发了个木牌便离开了。
在洛禾与复晓笙想着药丸是否有问题时,药儿突然伸手拿了一颗,非常干脆地入喉下肚。
随后将木牌挂在最近的厢房门外,径直走了进去,看起来十分熟悉这里。
见他这样,两人便也不再犹疑,洛禾捻着一颗放到沈云青手心,握住他的手腕一齐送到他嘴边,看着他吞下药丸。
两人发现一楼就一间空屋子,还被药儿给住下了,只好拾阶而上,在二楼挨着楼梯的地方住下。
将沈云青拉到复晓笙的屋子里后,洛禾便走向一边挂上自己的木牌,余光中走廊最远处的门似乎开了一下,她转头望去却没看见有什么。
想着应是有病人居住在里面,便不做另想,推门而入,入眼便是极为朴素的屋子。
与其他屋子陈列相同,屋内家具皆是普通的木头打磨,薄蓝素沙挂于床上,屋中唯有两扇小窗,整个屋子虽小却一尘不染。
洛禾推开挨着外面的小窗,发现外面是十二仙的围墙。
她正探头出去,屋顶瓦砾当当响了下,她抬起头时浑身一颤。
一个小脑袋站在屋檐边低头望着她,看着像是人形,其实整个脸都是画出来的五官,看着五颜六色,但比例极其不协调。
那个东西看了眼洛禾,一跃而下,跳上了前方围墙,啪嗒啪嗒地在围墙上缓慢走了起来,脑袋却一直对准洛禾,姿势极其僵硬。
它甩着手臂,虽然穿着劲装,但是露出来的手是木头的模样。
“老东西!又把这个破烂玩意儿丢老夫街里!!”
夏生暮突然出现在围墙下,怒气冲冲指着木头傀儡哇哇大叫。
“居然做出了这么小一个?!让你嘚瑟!这个狗东西!”
他惊诧后一边骂脏话一边弯腰捡起石头用力丢砸,本来行动缓慢的傀儡突然变得无比敏捷,躲过几个石头后一下子跳没了影。
夏生暮将手中的砖头用力砸到地上,吼道:“老夫的人儡可比你这些破铜烂铁好得多!你给老夫等着吧!”
“老夫已经找到了最适合的人选,马上就能...”
他嘟嘟囔囔着,觉得有人一直盯着他,抬头便看见洛禾睁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
他瞬间收声,神情恍惚了下,又蠕动了下嘴,最后只是低下头一边咒骂着什么一边疾步离去。
过了一会儿小童敲响门,领着几人去了大堂,还没走进去便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你的病人又如何?你个毒妇!设计杀我人儡,还跑来弄死我一只蛊,你知道我养大一只要花多少心力吗?!你和他必须赔给我!”
“老东西!我看你不只脸被毒丑了,脑子也毒傻了吧!谁设计杀你人儡了?你给我说清楚!”
“娘,咱们别理他!”
“诶!你这个白眼狼!我是你爹!”
“我是娘的女儿,不是你的!你答应帮他们炼妖后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药儿哥也是被你害的!”
四人一进去便看见大山带着阿狗唯唯诺诺站在一边,正中寻家母女和夏生暮红着脸争吵。
洛禾走动间悄悄挪眼看向梗着脖子互相瞪眼的三人,心里嘀咕起来:感情这三人是一家子呢...
好在三人见外人越来越多,便纷纷闭了嘴,只是甩着白眼,相隔甚远地坐下。
小童见夏生暮气得不想说话,便低着头拿过桌上的木箱,打开将里面的身份牌挨着递给众人。
在诡异的沉默中,复晓笙笑着接过身份牌与夏生暮道谢。
“不必谢老夫,这都是要收钱的,还有。”他转头瞪向寻心莲,道:“馆里规矩你是知道的,在这儿衣食住行皆是要花钱的,到时候可别赖账!”
寻心莲冷哼道:“老娘的干净钱可比你赚的这些亏心钱多得去了,也不知在瞧不起谁!”
“哼!”夏生暮眼神扫了下众人,最后停在沈云青身上,声音中暗含兴奋着道:“你们仅此一晚,他,留下。”
他不等寻心莲发作,便幽幽道:“你们可别忘了,老夫可以随时将你们进来的消息放出去。”
“到时候,你们可是会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寻心莲见他这番狼心狗肺的模样,气得低头悄悄捶胸,缓了会儿道:“城主是个好客之人,一个时辰后只要是来十二仙中的异客,无论是谁都能入春雨楼。”
她说着看向洛禾,“洛姑娘,你们见到了好友后,便赶快离开那处,那处实在太过危险。”
她话音刚落,夏生暮便冷冷道:“出了事可别往我这儿跑,否则,格杀勿论,届时可别怨我翻脸不认人!”
洛禾见寻心莲的脸色越来越差,便赶忙道:“不会的,夏大夫宅心仁厚,帮了我们的大忙,若闹起来遇到了我们,您不必手下留情。”
听到她的一番话,夏生暮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扬起下巴满意地看了眼洛禾,挥挥衣袖翩然离去。
洛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幽幽,她迫切地想知道母蛊在哪儿。
若是在夏生暮身上,那他死了,母蛊也会死。
寻心莲探头发现人已走远,连忙对着几人道:“大山你和他们去,阿狗你偷东西厉害,留下帮我找母蛊。药儿留下,我让他给你看看这铁棍子怎么弄出来,正好也能让他别盯着我们。”
“好。”
她看着四人走出医馆的背影,低叹道:“哎,但愿今夜一切平安...”
昏暗的巷子里隔一段便是白灯笼悬在破烂的屋檐,一模一样的灯笼上写了不同的数字。
坐在街边的人皆浑身裹满褐布,徒留一双眼紧紧盯着路过的人,嘴中悄悄说着什么街主的客人,没一人敢上前搭话。
“小姑娘,买药吗?”
洛禾路过个棚子时,突然一名老叟叫住了她。
老叟看了眼牵着她披帛的沈云青,道:“他的眼睛中毒了,我有药治。”
洛禾迟疑着停下脚步,看着那只露出一双眼的老叟,问道:“您可知他中的什么毒?”
“呵呵呵...不过是毒医的小玩意儿罢了。”
他似乎不太喜欢夏生暮,别人都喊的街主,只有他喊毒医。
洛禾想了想,略带敬畏着道:“那往生医馆的馆主可真厉害,随便一个小玩意儿都能将人废了。”
老叟颇不赞同,轻轻晃着脑袋道:“都是攀着前街主的脸上去的,整个往生医馆都是前街主的,他雀占鸠巢占了前街主的所有东西。”
“前街主?”
他没有回答洛禾的话,只是杵着拐杖,颤着走进屋中,洛禾这才发现,随意搭建的棚子竟然是一个药铺。
老叟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
抖着手将木盒子递给洛禾,道:“他身上那个东西,我救不了,但是这毒可解。”
洛禾打开一看,里面躺了半粒金色药丸。
“我曾经险些丧命于毒医之手,是前街主给了我这粒百毒消解丸,这药千金难买,我不舍得吃完便剩了半粒,您别嫌弃。”
洛禾拿着小盒子,转头看了眼远处等候她的两人,道:“老人家,您需要我做什么?”
老叟听后明显松了口气,声音有些激动,又连忙压了下去。
“我年轻时在外闯过,知道你们定然不是一般人,你们定是去春雨楼的吧?”
“是的。”
“我的女儿在春雨楼,我已经五年没见着她了,我们这些人都染了毒,不能出街,您可不可以帮我带句话?”
“您说。”
“就说...就说...天气凉了,多穿点衣裳...平日多吃点饭,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还有,爹爹很好,街主对我们也好,有吃有穿,让她放心...”
洛禾看着老叟支支吾吾组织语言,身后破烂的棚子里散发着腐朽的臭味,被腐蚀的木桌上放了个缺口的土碗,碗里装着喝了一半的浑浊米汤。
她静静等对方说完后便道:“好。”
仅仅一个字,竟梗在喉间,只能像叹气般吐了出来。
老叟欣喜地送了段路,边说边重复着希望传送出去的叮嘱。
洛禾安静地听他讲着,最后快分别时,她轻声问道:“这里以前是这样的吗?”
老叟没想到洛禾会这样问,“我们都是跟随前街主来的,今日不同往日了...”
“你们会这样,全因为夏生暮吗?”
“......”老叟絮絮叨叨嘴停下来了,随后幽幽叹气道:“姑娘,有些事不要掺和进去为好。”
“现在的人和妖啊,我已经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