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摇摇晃晃开起来。
“怎么,飞燕草,难道你还是不肯相信?”阿诺德警督的语调显得匪夷所思,把梅根从漫长的放逐中召唤回来。
梅根不解:“您为何有此一问?”
“看你好像闷闷不乐的。”
梅根给了他一个忧郁的笑:“生死一线的事情结束了,我也希望能有一点时间缅怀一下我今天才逝去的青春——或许不得不承认我的雄心已经老了,如果在过去遭受这样的事我会像一团烈火,但现在我只像一只绵羊。”
“别缅怀了,不如和我聊聊?”阿诺德警督的谈性显然很高:“之前缘悭一面,这竟然是我和大名鼎鼎的飞燕草第一次会晤,你和我想的可不太一样,不像个匪首,倒像个诗人。”
梅根才承完阿诺德的情,不想扫他的兴,笑笑:“落草之前是读过书,您见笑了。”
“对,对,你刚刚和你的小女友也提起过,你说你读过法律。”阿诺德警督笑得促狭。
梅根感到讶异:“您倒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反对同性之爱的教徒。”
“是吗?我的荣幸。”阿诺德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这固执的警官过分执着于他感兴趣的话题:“落草?我的飞燕草老弟,你那可不算落草,只不过是带领平民反抗黑恶势力,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进步得要命,真的,这酷毙了。”
阿诺德警督不无遗憾地摩挲着下巴:“或许你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听从……的命令进入都市警察厅的话,我也想和你做一样的事,一切从心,你懂吗?请务必相信,如果有得选择,良心会是我唯一的信仰。”
……梅根才不在乎她的信仰,心依旧沉浸在巨大的伤痛之中,口中应和道:“哦,是吗?”
“是啊。”阿诺德警督长叹一声:“但是这世界上的不得已还是太多了,多到让人厌倦。”
“是啊。”梅根继续应和。
“不过我相信,你是和我一样纯粹的人,否则的话,不可能一再进入别人设的局里,而没有产生高墙一样的防范之心。”
这实在不像一句夸人的话,但看在阿诺德美滋滋把自己归为他的同类的份儿上,梅根只是自嘲式的冷笑了一声。
但阿诺德警督显然没有接收到嘲讽信号,话题十分跳脱:“你的那位手下,似乎是叫魏尔肖的,他和那位‘刺玫瑰’在一起了吗?”
这问题正牵动梅根的愁肠,她不得不看了阿诺德一眼,这回的回答不是敷衍了:“实话说,我也不太清楚,但显然,您比我敏锐得多,我甚至直到今天才看出他们俩的关系比我想得还要深。”
“孩子,你还年轻。”阿诺德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定论:“对了,一直叫你飞燕草,你的本名叫什么?”
“梅根。”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梅根不疑有他:“梅根·奥康纳。”
反正已经被打扰得无法继续伤春悲秋,梅根索性主动出击,试图套取线索:“您说需要我配合调查的,究竟是什么案件?要我说,如果能快些放我回去,那就最好了。”
“‘新平安会’,听说了吗?”
梅根点点头:“略有耳闻。”
“哦,和那个没什么关系。”
……梅根无语。
恶作剧得逞,四十来岁的阿诺德警督露出一个顽童式的微笑:“我只能说,是一件关乎西西弗斯大陆的大事,再多的,请你也不要追问我了,派遣我来的人只告诉了我这么多。”
大事大事,最近身边的人都在说着什么大事,说话说半句的人应该被枪毙。
不过,如果仅仅因为一句开脱就不再尝试的话,梅根就不是梅根了,但正当梅根再次打算开口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有什么好像不对。
“阿诺德警督。”她猛地扭头,眼神警惕:“这好像不是去往警察厅的路。”
被大声质询,阿诺德警督的声音中却连一丁点不愉快都没有,双手枕在脑后:“我的奥康纳小姐,您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只不过,这比我想象中可要晚一些。”
“什么?什么关键?”
梅根愣了一瞬,忽然感觉到大臂肌肉一阵刺痛,偏过头去一看,一根针头扎在了自己的肌肉束中。
接着,意识逐渐模糊了。
这是注射处决吗?为什么处决突如其来,甚至于没有宣判?!
睡去前,只听见阿诺德警督零星几个字:“……计划……基地……”
什……什么?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梅根是被一阵刺鼻的、像是医院和化学实验室混合的味道呛醒的。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得晃眼的天花板,上面的灯光亮得毫无温度,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
无论是旧约还是新约,谁也没说过地狱长这样——要是长这样的话,算渎神吧?
此刻周围的一切都让她心头发毛。
梅根感觉自己像个实验标本一样,被牢牢固定在一张冰凉、坚硬的金属台上,手腕和脚踝处传来束缚带勒紧皮肤的触感。
她试着动了动,纹丝不动。更让她恐慌的是,嘴巴被一个硬邦邦的、带着铁锈味的金属器械撑开着,舌头和牙齿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口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别说喊叫,连吞咽都变得异常困难。
几个穿着雪白、没有任何标识的白大褂,戴着严实的口罩和帽子的人围在她周围,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眼睛。
他们像是在观察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人。
那些白大褂拿着各种她从未见过的、闪着金属寒光的奇形怪状的器械在她身上戳戳碰碰。探头、夹子……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寒,鸡皮疙瘩从未停止过——这鸡皮疙瘩再堆积下去,她梅根就要变成癞蛤蟆了。
这绝不能是都市警察厅的手笔!什么时候警察厅还投资了实验室?一个女犯又有什么送进实验室的价值?
那么,就不得不猜测其他的可能了。
是阿诺德骗了她吗?还把自己出卖给了不法实验分子?为什么?
难怪,梅根回想起在车上时阿诺德说的一句话,难怪他说自己总是钻进别人的圈套,原来是讽刺!那么,什么最多一周就放自己回去恐怕也是假的了。
一瞬间梅根想起了维克多利亚,维可,维可怎么办?!
或许是被注射了药物,梅根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怎么也想不出办法,视线和一个白大褂相对时,那人好像有些惊奇。
“怎么醒了?”梅根会读唇语,看见他自己在那儿嘟嘟囔囔。
那人拉住旁边一个拿着托盘的同伴,说了句什么,侧着身,梅根没看见,但猜也能猜到。然后,一支装满了某种透明液体的、闪着金属寒光的针管出现在梅根眼前。
她本能地想要瑟缩、躲避,但身体被绑得死死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针尖刺入自己胳膊的静脉。
一股凉飕飕的、带着轻微刺痛感的液体缓缓推进她的血管。
梅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抽离一样,开始变得沉重、模糊、飘忽。
眼前的白大褂、刺眼的灯光开始旋转、扭曲、拉长,变成一团模糊的光影。周围的声音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保持清醒,想要记住这些人的脸,想要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但最终,她的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抵抗不住那强大的药力,再次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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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梅根的意识第三次浮出水面时,好消息是她的身体不再作为实验品,坏消息是,她好像还是没有逃脱。她能感觉到自己坐在一张硬邦邦的铁架椅上,眼睛被黑布蒙着,嘴里塞着开口器。
感官剥夺,已经是帮派里玩剩下的东西了。
“呜呜——”她试图把被绑住的手从束缚带里抽出来,但失败了,对方显然有防范,绑缚方法让人没招儿。
而很不幸,梅根过去只用这招对付过别人,却并没有收集过抵御的经验。
她很快意识到此后一定还有一场硬仗,刻意打破人体对感官输入的正常需求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引发精神痛苦,从而削弱受刑者意志,辅助逼供或强制其服从。
如果她还有理智,一定会逼自己沉静下来,但连番遭遇打击,此刻梅根已经不太能冷静思考,只会本能地挣扎。
一开始梅根尚且有力气折腾,闹出一些动静来,但这样的姿态做出任何动作都会导致巨大的体力消耗,很快她就再次陷入筋疲力尽之中,也许是药物的反刍,意识也昏沉起来,像坠入一片无底的黑海,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