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根感到脱力,感到一种深刻的疲惫,至少在此时此刻,她只想到维克多利亚身边去。
柔弱的维可在这时无疑承担着一个英雄母亲的作用,梅根只想埋在维克多利亚怀里,然后让维可一遍一遍对她说,“没关系,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然后带着她走到未来。
但当务之急是要离开。
在海岸线边就把伪装卸了个干净,择日不如撞日,想必维克多利亚现在已经回去了,就现在,对这件事她从未像现在这样下定决心,就现在,她要带着维可暂别优赛纳。
自己有摩托车,前几天刚刚加过油,让维可在后座上提着灯,连夜就离开这里。
梅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而现在,直觉正发出疯狂的警报,苏珊娜已经成了一个无底洞,会吞噬掉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很遗憾要分道扬镳了,但是是命运,无情地把自己和他们推向两端。
先是在海岸边快走,走着走着,梅根索性跑起来,来到脑部的血液载着思维中的悲伤流回心脏,如果不跑,胸膛就好像有火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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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到棚屋遍布的区域,不知怎么,今天这里出奇的安静,不过,想到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梅根又觉得也还算正常。
正常持续了几十步的距离,到换装小屋近在眼前的时候,忽然有一束强光射来,梅根毫无防备,瞬间暴盲。
下意识地,梅根蹲下就地一个翻滚,躲到了记忆中看到的最近的掩体——一块石阶后。
这是怎么回事???
能拥有这种东西的绝对不是周围的住户,警察厅那群酒囊饭袋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跑出来给自己找活干——而且他们的装备有没有这么精良还未可知。
会是谁在这里?这伙人的目的是什么?
下一秒,一切疑惑得到了解答。
“飞燕草,别来无恙。”这斯文的声音、这傲慢的腔调。
梅根瞳孔骤缩,她化成灰都忘不了,是两年前平安会被围捕那天,出现在现场的那位警察厅警督。
梅根暗骂一声。
怎么会是他?他出现在这里,是又来捉平安会的吗?该死的,看来苏珊娜和魏尔肖在“新平安会”这件事上恐怕也没说实话,会是他们吗?竟然把这么大一尊大佛引来了?
而这还是乐观的猜测,严峻一些想,这位警督得到了关于自己的最新线报,也未可知,可是当年的事不是已经翻篇了吗?
梅根不禁暗自后悔,虽然能够肯定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真容——毕竟当时赎人的时候是魏尔肖去拜访的,但自己刚刚的下意识动作无疑会把自己置于怀疑之中。
如果是货真价实的顺民,怎么可能这样警戒又专业?
但不扮顺民,又能扮什么呢?
急智开动,梅根有了主意,蹲行着从掩体后出来,闭着眼暴露在光束之下,举着双手,以一个投降的姿势,声音颤抖着:“长……长官,饶命啊!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我不是飞燕草,我只是飞燕草曾经的下属。早就金盆洗手,也交过罚金的,我……我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求求您了,放了我吧!”
“哦,曾经的下属。”这声音越来越近,皮靴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忽然梅根脑袋被顶得后仰,凭感觉就能知道,顶着自己的是现行的制式手/.枪。
很棒的枪,很好夺。
感谢自己曾经受过的非常教育,保佑自己能够在这种关头去感受这种芝麻大点儿的小事。
是的,梅根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今天的事难得又激起了她的凶性,眼看着自己就要离开这伤心之地,在这个时候要抓她去蹲几年号子?哈?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位警官识相也就罢了,但如果警官先生执意不留情面,梅根也不介意反缴了这位警督阁下的枪,拿着他本人做人质撤离。
警督脚步停了,但紧接着,他就说了一句让梅根毛骨悚然的话:
“家里还有人等着啊……是她吗?”
下一秒,一道人声响起:“梅格……唔唔唔……”
这……这竟然是维克多利亚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堵着她的嘴,她只被允许喊出了梅根的名字,就又被禁止了出声的权利。
一切计划轰然倒塌。
心猛地沉了下去,血液发冷、倒流,梅根几乎是花费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按捺住挣扎和睁眼的冲动。
维克多利亚?维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是谁带了她来?是谁出卖了她?!
在梅根原本的计划中,从来人手里缴械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她已经在心里演练过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恐怕自己现在一有异动,维可就要为自己的轻动付出代价。
冷静,冷静,唯有冷静。
她从来是一个果决的人,毫无疑问,维可的安全是最重要的,那么以维可的安全为出发点,梅根赌上自己对这位阿诺德警督的了解,做了一个决定。
只有这样了,他妈的命运!
尽可能把声音沉下来……手也不要发抖,梅根开口,非常果决:“好,我承认,我是真的‘飞燕草’,阿诺德长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一位正直的、从不乱搞连坐的警督,是这样吗?”
“你很了解我。”阿诺德警督首肯道。
“好,我跟你走,放了我的……室友。”梅根差点说出了“爱人”两个字,但这个身份会导致维克多利亚难以保全,或许会这样。
就这样说吧,反正在她们两个人的小家以外,也并没有人知道她们真正的关系。
或许会有更加万全的方式,但刚刚受过打击的梅根思维滞涩,想不出。
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的未来,无奈、愤懑、懊悔,百味杂陈,可这是唯一能够百分之百保全维克多利亚的办法了。
命运好像跟梅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黎明前夕给了她沉痛一击,而她除了忍受,竟然别无他法。
FUCK THE WORLD!
或许在阿诺德和其他任何人看来,梅根此刻都冷静地可怕,但只有梅根自己知道,她正在强作镇定。
毕竟她正在赌一个暴力执法者的良心。
但没想到阿诺德警督答应地十分畅快:“可以。”
“但是,事情如此顺利,我总觉得有诈。”阿诺德警督玩味道。
阿诺德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梅根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不重要,反正您已经叫破了我的身份,我没有武器,无法反抗。”
他最好能相信这与维可无关,但显然,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敏锐程度并不低于梅根:“不如说,是和她相比,并不重要吧?”
梅根咬着牙不说话。
“怎么一副赴死的神情?”梅根能感觉到阿诺德似乎是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嗤笑道:“只不过是配合调查,最多一周就放你回来。”
“您恐怕是在开玩笑。”梅根毫不犹豫。
“看来我们的飞燕草对自己的战绩认知很深刻啊,但是很可惜,我没必要骗你,过去的事呢,都过去了,至于今晚送走兽人的事,说实在的,帝国早就知道了,你们甚至是帮了帝国一个大忙,要不然,今晚巡逻队为什么全换成了我的人,而且是只巡不查?”
刚刚发生的事,阿诺德居然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而听他的话音,仿佛这一切都尽在掌握一般。
梅根惊讶于都市警察厅的手眼通天,第一次意识到此前的一切侥幸,归根结底,都只不过是警察厅瞧不起小帮派的小打小闹……而非无能。
阿诺德笑得像只狐狸:“不出所料的话,这些兽人未来会是帝国的一步好棋。”
梅根却根本不在乎什么好棋,冷笑一声,漠然道:“就算是这样,难道我们这些经手的人还能有好果子吃?”
“话不能这样说。”阿诺德“唔”了一声:“一来你也不是主谋,二来需要你配合调查的案子巨大,做成了即刻就能功过相抵,阵仗这么大,也是不得已,全都是怕你不合作啊。”
他一再保证,又轻描淡写说破了梅根心中最大的担忧——偷渡兽人那可大可小的罪名。
梅根不由得也动摇了,半信半疑:“真的吗?您能发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阿诺德空着的那只手拍拍梅根的肩膀,语调很轻松:“真的,我可以以圣主的名义发誓,也可以以我曾经放过你和你的平安会的慈悲发誓,我一早就说过,飞燕草,我是敬佩你的。”
“好了。”或许是觉得已经解释得够多了,阿诺德给了最后的指令:“飞燕草,不妨暂且和你的‘室友’道个别,过几天就让你们团聚。”
如果是别的政府走狗这样说,梅根恐怕是不肯信的,但有两年前的事情在前,阿诺德的人品和承诺在梅根这里仍然有着相当重的信用,更何况,这位警官还是一位虔诚的教徒,这样说来,恐怕事实真如他所说!
这令梅根大喜过望,年轻锐利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要不还是收回前面的FUCK吧,老天待自己其实也不薄。
抵在额头上的枪没有移开,又听到两道脚步声,一道属于维克多利亚,另一道大概属于押解她的人,七八步之外,这声音就停了。
阿诺德警督的声音响起:“见谅,飞燕草,你的本领让我不得不防——我知道我这把枪对你来说更多是摆设,真正制住你的是你可爱的室友,所以我绝不会给你接近她、带走她的机会。”
梅根毫不在意,胡乱点点头。
灯撤去了,梅根睁开眼,维克多利亚正与自己面对面。她站着,自己跪着。
维克多利亚穿着家居裙,亭亭地,双手绞在一起,皱着眉,眼眶红红,像一株脆弱的含羞草。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怪罪,但这不妨碍梅根几乎不敢直视她纯洁的眼睛:“……抱歉,维可,之前有些事,一直瞒着你。”
堵住维克多利亚嘴的东西被拿开,但出乎意料地,她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说给梅根,而是说给警督,抽抽噎噎,可怜巴巴地求情:“长官,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可是梅根小姐她其实只是有些小偷小摸的陋习,我们可以交罚款,可不可以不要带她走?”
或许是怕说到一半又被制止,维克多利亚说的飞快,说完了,抽了抽鼻子,才转过脸对梅根说:“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怪你,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
梅根的心柔软成一片,愧疚枝枝蔓蔓缠绕着心脏,勒得生疼。
只听阿诺德警督苦笑道:
“哦,维克多利亚小姐,这恐怕有些难办,这不是罚款能够解决的事,实在是有些公务需要你的室友协助,不得已,我们才出此下策,跟你借用她几天。”
“是啊。”梅根帮腔,声音很柔软:“阿诺德警督是位好人,听我说,维可,我离开的这几天,你先去去院长那里住一段时间,好吗?最近优赛纳很不安全,知道吗?”
维克多利亚很乖,没有问为什么,带着哭腔重重点头:“……好,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但她看着梅根还是以看着一个死者的眼神,可怜的姑娘,兴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爱人犯了什么事,但深夜被抓来作为人质,已经足够她对梅根的罪行作出无数种悲观的猜测。
梅根对此也没什么好方法,她愿意相信阿诺德,不代表维可也相信,只好掂量着能说的宽慰维克多利亚:“我说真的,别担心,维可,如果阿诺德警督没有欺骗咱们,最多一周,我就会回到你身边,就算尊敬的警督阁下欺骗了你我,我的罪行也绝不至死。”
“相信我,维可。”梅根温和笑:“你还记得吗?我读过法律。”
“你……”维克多利亚说到一半失声,不得不重新开始:“你没有哄我吗?”
梅根含笑摇摇头。
“那我等你。”维克多利亚大概是相信了,不再哭泣,坚定道。
被押送着上车路上,路过维克多利亚的时候,梅根向阿诺德申请,吻了维克多利亚的手,不出所料被拒绝了,于是梅根只能留给维克多利亚一个口型。
“我爱你。”
她走了,身后传来维克多利亚的喊声:“你一定要回来——”
“放心。”梅根扬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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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倒数第一个安宁日,在梅根满怀的期待和希望中结束。
后来,梅根回忆时,发现这一日虽然已经惊险万分,但竟然是她作为普通人的最后一天,就在这夜十二点,舞会开场了,她像一个任人打扮的布娃娃,从这一刻,被推进舞池,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