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这夜九点,梅根披风带雨走进了苏珊娜在东城的房子,推门的同时摘下风帽:“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自打一年半之前从监狱里出来,苏珊娜越发沉醉奢华,这座贫民窟里的居所虽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但从里面看,金碧堂皇,简直不输于那些城里老爷的豪宅。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苏珊娜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正对着大门的走廊,她果然在这里,笑声比人先一步到达梅根身边:“梅格,你应当明白的,如果不是大生意,我怎么会擅自去打扰你?”
来时梅根做了伪装,染了红发,化了夸张的妆容,穿了塑形衣并穿上了铆钉靴子,苏珊娜笑容更盛:“我早就说过,你还是这样穿好看。”
见梅根面无表情,也不换鞋进来,**站在门口,苏珊娜满面堆笑,扇子拂过梅根的脸蛋:“呦,生气了?”
劈手夺过苏珊娜的贵妇扇子,梅根攥着苏珊娜的手腕一甩,苏珊娜不防,被甩得背向梅根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下一秒身上一沉,梅根压了上来,声音压抑着怒气:“真想和你打一场。”
苏珊娜也不挣扎,嬉笑着:“我老了,打不过你,你要打我,我也没办法。”
梅根心里一刺。
确实老了,浓妆也不能把紧致的皮肤、艳丽的容貌还给苏珊娜,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苏珊娜同梅根不是同龄人,且这差距正随着梅根日渐步入朝气蓬勃的青年时代及苏珊娜步入力不从心的中年时代而逐渐拉大。
但梅根不打算承认。
“只比我大十岁,老什么?”梅根松开苏珊娜,伸手把人拉起来,就见从二楼又下来一个人,正是穿着工装夹克的魏尔肖,梅根撇撇嘴:“就猜到这次的事儿你俩都掺和进去了,怎么,你们又和好了?”
魏尔肖正要说话,苏珊娜抢白道:“要是送上门的钱都不赚,怕不是脑子糊涂了吧!至于和好……”
“各自投了帮派,又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魏尔肖搓手。
梅根抱臂冷笑,说话刀子似的:“理念不一致,还想继续做朋友?真不怕互相背后捅刀子啊。”
此话一出,苏珊娜和魏尔肖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竟然只剩打算离开的梅根一个人泰然自若了。
雨下得比傍晚时更密了,屋顶被雨珠砸出的噼啪声,几乎要盖过人语。
“先说正事儿。”气氛诡异,梅根恍若未觉,把雨衣脱掉挂起来:“什么时间?”
“明天。”苏珊娜说。
“这么赶?”梅根有些意外,旋即明白:“看来这次我不是主力。”
苏珊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不能次次都把你当骡马用,究竟还是要你跟着姐姐沾点光。”
梅根心里对这“沾光”敬谢不敏,不过也不完全是坏消息,速战速决,她很顺心:“也好,明天晚上维可就回来了,最好赶在明晚之前把事儿办了。”
“维可,维可,又是维可,你就是被那维克多利亚缠酥了骨头,勾引坏了。”苏珊娜小声嘟囔:“在那些循规蹈矩的普通人堆里压抑着有什么好?哪比得上和帮会的兄弟们在一块儿痛快?”
这话梅根不爱听,浓眉大眼一凛,气势压上来,虽然什么也没说,可也够吓人的。
魏尔肖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忙打圆场:“这么着急做什么?梅格,听我一句劝,眼下不如先坐下来,好好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
“不急?”梅根扬起下巴:“也好啊,那不如先叙叙旧?——我也有日子没和你俩聊过了。”
不等回答,梅根自顾自坐在沙发主位,十指交叉,视线从下方挑上去,像一匹狼的目光:“说说吧,最近怎么又闹出了平安会重出江湖的风声?”
苏珊娜眼睛咕噜噜一转,坐到梅根身边,那始终追随她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神情让苏珊娜有些发毛,但她还是劝说着自己镇定下来:“也不算是什么大动静啊,你是上哪知道的……”
“嘘。”梅根食指压在唇珠上:“少来,苏西,说点实在的。”
魏尔肖、苏珊娜和梅根毕竟已经相处了四年,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这位“Boss Lady”的耐心恐怕已经要告罄了。
对视一眼,魏尔肖眼神退缩,苏珊娜知道不能指望这窝囊鬼,不得不顶上去:“说来话长了……”
梅根不耐地摆摆手:“长话短说。”
苏珊娜笑容僵住,瞪了梅根一眼,赌气似的丢下四个字:“要变天了。”
她以为梅根多少会追问几句,哪怕是不耐烦地追问,但没想到,梅根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点我不知道的。”
一怔,苏珊娜讪讪道:“这你也知道?从哪儿知道的?”
魏尔肖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总是比苏珊娜要更灵活一些,尤其是这些年苏珊娜和梅根的心越发疏远之后,就更显得魏尔肖察言观色的本领高超了。
“梅格,你们说的恐怕不是一回事。”又对苏珊娜开口:“我来说吧。”
“这消息其实是一层层传出来的。”魏尔肖给自己倒了杯红茶,热乎乎地捧在手里:“帝国最近恐怕要有大动作——不是和兽人联合王国开战这样的小打小闹,是真正的大动作,这消息传得很广,恐怕有不少人想要借此生事。”
梅根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搭在茶几上的腿也放了下来:“少说车轱辘话。”
“你以为我想车轱辘?”魏尔肖无奈:“我们也只知道这么点。”
不愧是多年伙伴,梅根听懂了魏尔肖的弦外之音,鼻梁的阴影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冷色。
“哦,也就是说,你们对这个所谓的大动作也一无所知?”梅根嘲讽道。
两位老友讪笑。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新平安会’也不是你们俩——”梅根视线一转:“或者你们俩中的某一位搞出来的新闻?”
苏珊娜心直口快:“哪儿能啊?这帮派名字不是已经试过了吗?不吉利。”
梅根扶额,但心里仍旧隐隐有些狐疑,苏珊娜确实迷信,恐怕的确不想再打出旧旗号来,可除了她,平安会“再出江湖”又是谁的手笔?
真不是她?
“跟你交个底儿,这事儿最近别说外城的各个帮派,就连中城、内城的一些老爷们都在明里暗里地查。”苏珊娜没看出梅根的疑心,摇着扇子:“有消息了,我一定先告诉你。”
“行啊。”梅根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于是不再纠结,灯也没拿,熟门熟路摸去书房取出纸笔来,出来了,倚靠在门上,似笑非笑,接上了后半句话:“您二位现在贵人多忘事儿,别忘了就行。”
“坏仔种!”苏珊娜笑骂,又怅然地说:“要是你一直和我们……”
“打住。”梅根把本子扔过去,一双长腿一跨,回到自己的位置,面无表情:“你知道我不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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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半天,终于该聊到正事儿了,各自把杯子里的茶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三人都正色起来。
魏尔肖见两位女士都不开口,只好任劳任怨地当起了主理:“斧子帮在码头的调度我已经敲定,时间紧,明天晚上十点,‘灰鸥号’会准时停在三号栈桥。”
“人多眼杂的……”梅根敲了敲桌子。
魏尔肖憨厚一笑:“放心,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于是梅根了然,自己所料确实不错,这次的事儿果然参与者众,看起来斧子帮、兄弟会算是两个牵头,下边恐怕还有一群等着喝肉汤的小帮派,不过倒也不重要。
分工很简单,斧子帮的人负责码头这一块儿,兄弟会的人自然而然负责城内的调度。
苏珊娜双手交叉,靠在椅背上,难得收了那份懒散妩媚的样子:“马车、路线也准备好了。”
“够妥帖吗?”梅根例行问了一句。
如果是两年前的苏珊娜,估计会拍着胸脯保证,但现在她哼了一声:“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被质疑时,苏珊娜开始产生不悦,这让梅根感到陌生,上位者的气质已经在苏珊娜身上崛起了。
梅根心里五味杂陈,作为朋友,她为苏珊娜开心,但作为曾经的BOSS Lady,她只觉得警惕,但很快她就摇摇头把这种不痛快甩出脑海。
不应该这样,应当把不与梅根小姑娘共存的气质、属于Boss的气质全部甩出这副躯壳,显然,她现在做得还不够好。
她更愿意把这种不痛快归因于她不适应和苏珊娜这样相处,而不是她对帮派生涯仍有留恋,这让她感到安心。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说白了,这事儿三方已经规划好了,梅根照旧先等吩咐——要是吩咐太外行,就由着自己的想法来。
好歹也是值钱的外援,这点自由度还是有的。
苏珊娜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羊皮纸,展开——那是内城到外城的密道分布图,上面用红、黑两色炭笔标了三条路线,红色代表主道,黑色是备用通道。
这张图梅根见过不止一次,它一亮相,梅根就大概清楚自己的使命了,挑眉:“要我探路?”
“复核一遍吧。”苏珊娜装模作样叹息一声:“虽然那些蠢货已经探过了,可我还是不放心——我只放心你。”
梅根两根手指夹过羊皮纸,收进自己的口袋里,一点也不客气:“少来这一套,想让我做活儿,直说就是了。”
“别人想让我捧着我还不愿意呢。”苏珊娜白了她一眼,托着香腮:“要是路线没问题,大家就会在棉纺区的废弃纺织厂集合,我会安排人在厂门口望风……”
城内的细节说完,魏尔肖接上:“……‘灰鸥号’已经乔装好了,晚上在运河里走,除非巡逻艇的探照灯直接照在船身上,否则根本看不见。还有,船舱底部的密室——能容纳十二个人,里面备了水和干粮,足够他们撑到兽人联合王国的边境……”
沉默着听完,梅根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纸上一点东西也没记。
“我再捋一遍——你们的意思是,明天入夜后,分几批赶着马车到内城、中城把兽人接来,把人弄到废弃纺织厂,再到码头边的三号仓库,换衣服、来点伪装,然后直接上‘灰鸥号’,买通巡河队长和瞭望塔,直接把船放走,而我将在其中起到一个看守和打手的作用。”
苏珊娜、魏尔肖点点头。
“谁定的计划?”梅根感到匪夷所思:“难道你们两个帮派里面没有一个人发现这计划风险巨大?”
苏珊娜、魏尔肖对视一眼,显然是没明白过来的样子。
梅根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如果后面两边还算和平,就算没事,如果真打起来,以那些兽人的社会地位,参与把他们偷渡出去的人直接就能定成叛国。”
道理很简单,就好比两人互殴,己方扣押了敌方的孩子为质,哪怕敌方对这些孩子不上心,也总好过一点筹码都没有。
有句话叫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万一到时候,就差这一股东风,到时候警察厅甚至更了不得的家伙找上门来,完蛋的可不是那些早就偷渡归乡的兽人。
“叛国啊懂不懂!”梅根这时还只当是他们两人没有文化,不懂这些,才导致此事不周密。
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
“那现在……?”苏珊娜试探着问。
叹了口气,梅根合上笔记本:“趁还不算太晚,赶紧他妈的推翻重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