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成为电子鱼 第3章 仿生人

宋念辞靠近温思渊，在她耳后低声说道：“这几天都没找到什么食物，这里肯定不比伊甸城，你还记得在里面吃什么的吗？我知道伊甸城外围的人类只能吃得起最便宜的营养液，你吃过吗，味道怎么样……”

前面的人往前上了一步，温思渊也跟着走了一步。

“不好吃，还不如去喝雨水。”她随口对宋念辞扯道。

宋念辞乐了，“想来也是，肯定还不如过期方便面好吃。”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嘈杂。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猛地将手中的破旧饭盒摔在地上，大声怒吼道：“这是什么？就这么一点？是想让我们都饿死吗？”

他的脸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疯狂。负责分发食物的小队成员面露惧色，试图解释：“这是按照规定分配的，大家都一样……”

“一样？”男子打断他的话，“凭什么我们要过这种日子？宋念辞那毛头小子做首领你们敢说他不会自己昧下吃的？他是不是躲哪吃香的喝辣的了。你们每天带回来那么多东西，是不是全是他的份！”

在人群后的温思渊看了眼身边的宋念辞，只见少年兴致缺缺的抱臂看着闹剧，“你料到了？”

有人开始附和他的话，现场的气氛越发紧张。一个瘦弱的女人佝偻着身躯，看着地上那滩浠水似的食物哭着说：“这能吃吗，从一开始的面包，变成了现在这滩脏水……我的孩子已经几天没吃饱了，这样下去怎么活啊！”

宋念辞躲在她身后轻笑，悄声在温思渊耳边补充道，“差不多吧，其实他们平时不这样，最近不安分的人太多了，我让江苦放出消息说我不在，去商场到那儿的老板那做客去了。”

他弯起眼眸看着温思渊，像等待她的夸奖。

温思渊略一思索，“这里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这我可不知道。”宋念辞站直身体摸了摸下巴，垂下眼睛，“你看我可怜的天天亲自带人往外跑，这里有多少人我都认不全。”

“领头人那么好当？底下人全是废物，根本没有能担大任的。”

那魁梧男子的叫骂声愈发张狂，这时，巡逻小队的一个分支队长匆匆赶来。

他身材高大，神情严肃，大声喝道：“都给我安静！谁再闹事，严惩不贷！”声音在食堂中回荡，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然而，那男子却毫不畏惧，依旧骂骂咧咧。

分支队长上个班本来就烦，天天面对这些不服管教的刺头，他多想把他们拖出去喂给大自然，但是宋念辞下过令不能随便杀人。

他更加怒不可遏，伸手欲将男子制服，粗壮的手臂朝着男子抓去。但那男子身强力壮，一番挣扎之下，竟与分支队长僵持不下。

男子用力扭动着身躯，口中还在不断地叫嚷着，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宋念辞轻轻吹了个口哨，声音和江苦那日吹的一般无二，只是稍微轻了些，没那么尖锐。

身边有人匆匆一瞥，见了宋念辞那标志性的眼珠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往后退了几步撞到同伴。

“干什么呢你，我正……”他看热闹的同伴正要骂几句，顺着视线看到了宋念辞轻飘飘的眼神，声音戛然而止。

宋念辞收回视线笑得和蔼，缓缓说道，“真是的，我原本不打算管的。”

原本站在人群后的他缓缓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周围的人注意到他来了，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身影。

温思渊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要如此惧怕一个少年，因为他的手臂上装了义肢吗？

宋念辞走到男子身前，神情恹恹的，但气势却不一样了，仿佛能将人瞬间冻住，让人不寒而栗，男子被这眼神盯得心中一慌。

他不自觉地就松开了攥紧小队长的手，小队长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看见宋念辞忙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老大。”

魁梧男子身形微僵。不是说宋念辞去别处旧人类住处做客了吗？这人怎么在这？！

还未等男子开口告饶，宋念辞叹了口气突然出手，速度快如闪电。他左手如铁钳一般紧紧抓住男子摔掉食物的手，猛地一扭，男子的手臂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男子惨叫出声，还来不及反应，宋念辞的右拳已狠狠砸在他的腹部，这一拳势大力沉，男子的身体瞬间弯成了虾米状。

宋念辞紧接着抬腿一脚，踹在男子的膝盖上，男子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未等男子缓过神来，宋念辞又迅速掏出腰间匕首，毫不犹豫地将其钉穿了男子那只手。

鲜血四溅，男子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不是再三勒令过吗？”宋念辞居高临下的看着男子，“不要浪费食物啊。”

围观群众顿时一片死寂，个个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有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颤抖起来，胆小的甚至捂住了眼睛，不敢直视这血腥的一幕。

温思渊也被宋念辞的狠辣手段惊得微微一颤，眼中满是震惊。

宋念辞环视四周，冷冷说道：“嫌食物不好，自己出去找啊，在我这里没有什么特殊对待，再有闹事的，直接逐出学校。”

温思渊没有兴趣吃饭，看了几眼就让开了，宋念辞见她不吃也不勉强。

他打了饭跑到楼顶天台，温思渊跟在他后面。

宋念辞一边吃一边埋怨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上等人吃不惯。”

温思渊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伊甸城来的？”

实际上她对自己的身份也有些好奇，她不记得这具身体发生过什么。

宋念辞晃晃双腿，“哦，我在外面捡到你的，说起来，我还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听他这话里有话的意思，温思渊愣了一下。

“有事就说，拐弯抹角的，是老大的作风？”

宋念辞皮厚的要死，笑嘻嘻转头看着温思渊笑，“是呀是呀，我对伊甸城的人都这样，下等废物对上等人总要讨好一点嘛。”

他将饭盒中稀烂的食物仰头一口气倒在了嘴里。

“我想请你帮个忙，我会负责送你回到伊甸城。”

他用铁勺刮着饭盒里残留的汤汁，“否则，只好将你请出这里了，离开这儿，没有一个地方会收留你，你要想清楚，可能不出三天，你就会成为别人的口粮哦。”

温思渊呼吸微滞，“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能干什么。”

*

应宋念辞的请求，在熟悉了现在这个世界的几个月后，温思渊成功将自己当成了本土人，被他们偷渡回了伊甸城。

他们要她盗取图灵的核心芯片。

但是很不幸地是，她身上虽然被装上了学校特供的伪装义肢外壳，却还是狼狈地触犯了城内区域小条款。

但好在被一个仿生人救了下来。

“你们人工智能不都是憎恶人类的吗？”温思渊靠在那价格不菲的沙发上，那柔软的垫子托起她疲乏的身躯，她只觉得过分扎屁股，风雨轰炸着玻璃窗，灰蓝色的天空朝高窜的大楼压来，“怎么把我带回来了。”

站在窗边的人耳垂后那幽蓝的机械圆点在黑暗中闪过圈光芒，他回了头。那双不带情感的眸子扫过温思渊，他有着上好的皮相，看着他琉璃蓝的眸色，温思渊不禁想起在这个世界的书上看见的，有关新世纪前大海的描述。

他没有靠近，他们之间隔了道不可见的鸿沟，温思渊为这条沟的存在感到安心，但显然她没有意识到她可能一头栽到沟里，爬都爬不出来。

那仿生人发出带着气音的笑，“你们人类不也喜欢自诩善良的捡些小猫小狗回家吗？”

这年头，机械都比人能装模作样，明明是个人工智能。温思渊悄悄打量了一下他居住的地方。不禁在心里咒骂他。

敷衍塞责，拿出学习人类捡小动物那套来敷衍她。

不对，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但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在他顶着这副皮相跟她扯的时候，温思渊熄了火。满腹跟着混混学的肮脏话语就这么堵在喉咙，被她的齿关牢牢锁着，险些把她咽了个半死。

梦中无数次出现的，上辈子的，她所向往的海好像就在眼前。

她在梦中的废墟中，无数次不知疲倦的挣扎，被诸多钢筋水泥淹没，那遥远而不可及的自由之海，她无处寻得的故乡，如今好像就在眼前。

温思渊知道她被如今人工智能和人类共同生活的社会折磨的有些疯魔。

她毫不在意他话里的贬低讽刺之意，也转头就忘了自己刚刚是怎么在心里否认的。

她起身离开了扎着她躯壳的上等沙发，沾满泥土的鞋子故意在他家昂贵的地毯上反复摩擦。

温思渊觑着他的神色，将他们之间那条鸿沟以人力硬生生填窄了。

“你不怕我把你那所谓的血管里的汽油都给放了？”她走到他的身边，恶狠狠的对他说。

温思渊在此前很少能近距离的见到人工智能，在她的理解里，他们大多数像冷淡的冰块，任由人类在他们面前把自己当作鞭炮点燃，那无端的怒火与仇视炸的到处都是。

“或者趁你休眠的时候，割下你那机械的头颅，去跟我的人类朋友们庆祝。”

淋了雨水的她发梢还是湿的，雨滴滑过她的额头，一行扭曲透明的线路过她的眉间。

她还有未尽的话语，虽然那样她就看不到她所痴迷的海了。温思渊从他琉璃蓝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看上去与那些鞭炮们一般无二。

他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被我疯疯癫癫带刺的冒犯所融化，他用他那能轻易获得一切的皮相对她笑，笑得温思渊晃花了眼。

“人工智能的血管里不全是汽油，”他眼中有串流光闪过，窗外大雨滂沱，浮空电子字幕仍在孜孜不倦的运行着。刚巧那日夜围着世界各地城市旋转的热气球路过这件冰冷房屋的窗外，各色的灯光被庞然大物遮住。

热气球上那由远及近的大喇叭里广告声喧天，“自由牌义肢，高活动度，高适配感，紧密链接神经网络，你最佳的选择~不要9999，不要999，只要666，自由牌义肢，带你奔跑在新世纪~”

喇叭口刚好对着这地儿，还好这机械玩意没有专人在上面值班，不然看见人类和人工智能站一块，先暴躁的得是他。一时间，他俩都没有开口，沉默在悄悄蔓延。

七彩的灯光被遮住，他这天仙般的侧颜隐入黑暗中，只剩下耳后那圆形按钮和他的眼睛在发光。

他像蛰伏到黑暗中的猛兽，对于琉璃蓝的迷恋都没有让温思渊被麻痹的大脑产生危险的兴奋，仅仅他在黑暗中抬起眼眸看她，就让她的每段神经末梢都在发出喧嚣。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你的脉搏在加快，血流速度也是，”他不带感情的淡淡开口。

而温思渊的脑子应该是被驴踹了，或者偷偷被人用旧世纪的大脑换了，她竟然觉得他语气中有种温和感。

她暗自啐了自己一口，把伙伴们警告的人工智能十分危险抛掷脑后，让那二十年走不完的八万米滤镜一秒淹没了她。

“不用太过紧张。”她听见他安慰道。

在学校那些日子她哪里见过这么好的房子，这里面的每块墙皮她都觉得有科技感，比宋念辞那水泥糊起的光秃秃的地儿强多了。

温思渊死皮赖脸的不肯走，既然她大发慈悲的没有用那群人教的招数把他给做掉，又刚好外面的雨太大了，她就姑且留在了这里，他该用他那无所谓的态度感谢她，她让他知道了乱捡人的后果。

温思渊将身上顺着往下滴的雨水，配合着她浑浊的脚印，踩在了他这个旧世纪北欧冷淡风的家里各处，她内心有种报复的快感。

谁教这场无意义的对峙里，只有她一个人略显煎熬。

最终她被拎着后领提溜到了阳台边，他原来站着的地方。

他在此前并没有动过。

在温思渊举手投足放肆的动作间，他丝毫不感兴趣，那无聊的热气球挪开后，那琉璃蓝重新看向窗外朦胧雨帘后闪烁的浮空文字。

建筑高度密集的挤在一起，各式各样的花体字悬在对应楼层的外面，一阵接触不良的闪烁后还在亮着。

温思渊不满了，她所钟爱的大海的颜色，不是让他拿来看这个无心的世界的。

于是她放肆到他的跟前，再次企图在那人和仿生人鸿沟的两岸反复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