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会场外有个小花园,灯开的少,寥寥几盏昏黄的氛围灯起不到任何照明作用。
云落秋揉着发酸的脖子,随意找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下,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姿态,瘫着靠在椅背,仰头看弯月。
初秋夜晚的风裹挟着丝丝凉意,激起一阵寒颤。
他拢了拢衣领,然后憋不住打了个喷嚏,在兜里翻找手帕纸怎么也找不到。
云落秋动作顿住,想起中途换了身衣服,手帕纸在上一件外套的口袋里,没拿过来。
他看着洁白的衣袖叹了口气,忽然视线里闯进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夹着一张纸。
檀木香气……
凌遇单手插兜,黑暗中他的眼眸越发亮得夺人心魄,薄唇轻启,“不要么?”
“谢谢,”云落秋接过纸巾,擦完鼻子后在手心攥成一团,客气疏离地补了句,“凌遇哥。”
凌遇倒是对这个称呼没什么反应,也不记得一个小时前在房间做了什么似的,泰然自若在云落秋旁边坐下。
一左一右,中间还能坐下两个人。
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子不知疲倦地叫着,不远处的会场传来人群的热闹交谈声,而长椅的两人像临时搭伙的陌生人,保持着沉默。
最终是凌遇先开的口,嗓音嘶哑,“为什么和凌遂订婚?”
算不上质问,只是平静地询问。
云落秋大拇指弯曲,转动着同手中指的订婚戒指,同样平静的语气,“为什么不?”
“我和阿遂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知根知底,结亲一加一大于二,再好不过。”
半晌,凌遂又问:“你喜欢他吗?”
“喜不喜欢不重要,”云落秋轻声说,“我们很合适。”
“而且……凌遇哥是以什么身份立场问的?一声不响消失五年,为了参加订婚宴匆匆回国的兄长吗?”
他极少这么夹枪带棒地反问,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即便是在剑拔弩张的谈判会议上,也能保持最体面的笑容。
带着萧瑟寒意的风一吹,云落秋缩缩脖子。
肩膀兀地落下一件仍带着热意的外套,檀木香气中藏着细微的青柠alpha信息素,争先恐后往腺体里钻,有些疼。
凌遇咳嗽几声,隽秀侧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介意我抽根烟吗?”
‘介意’两个字卡在喉间,说出口时却换成了:“不介意。”
打火机的火苗在凌遇指间跳跃,被风吹灭,‘嚓’一声又重新亮起来。
橙黄色的光照亮他的侧脸,削弱了几分清冷疏离,那双多情桃花眼此时耷拉着,眸底情绪翻涌。
看不清,看不透。
他意有所指地说:“不喜欢要直接说出来。”
凌遇没有点燃烟,只是拿着打火机把玩,长袖衬衫挽到手肘,露出精壮有力的小臂。
“我也是凌家人,知根知底,”他淡淡说着,背脊弯曲,手臂撑在膝上,“青梅竹马,我们也是。”
“论合适,我——”
“凌遇!”云落秋出声打断。
他无意识摸了摸刺痛的腺体。
“你一直是我敬爱的兄长,能来参加我和阿遂的订婚宴我们都很高兴,阿遂还托我帮忙问个话。”
云落秋顿了顿,心底莫名生出些恐惧,不敢问记事本里喜欢花的omega是谁。
他提线木偶似的扯拽出一个僵硬但标准的笑容,换了个问题,“你这次回来多久?还走吗?”
凌遇没有回答他,执着地说:“凌遂不合适,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云落秋停下,腺体位置阵阵刺痛灼烧感。
他强撑着,严肃厉声道:“五年了,物是人非,阿遂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秋虫不再鸣叫,耳边只有风划过树梢的沙沙声。
云落秋把披着的外套简单对折两下,放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恢复客气的语气:“我先进去了,谢谢凌遇哥。”
凌遇没吭声阻拦,低头盯着地面上的砖面花纹。
人走了之后,他才抓起旁边的衣服,看了两秒,重新穿上。
alpha的信息素霸道强势,通常能完全覆盖掉omega的味道,毫不留情吞噬,一点不留,更何况凌遇是优质alpha。
但此时衣服上沾染上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alpha信息素没有将其驱逐,反而包围,交织交缠,alpha青柠信息素托举着omega好闻的薄荷清香。
凌遇偏头拽起衣领,在刚才最靠近云落秋腺体的方向凑近闻了闻,眼神顷刻间变得晦暗。
除了青柠和薄荷,还有一股黄柠檬味,是他弟弟凌遂信息素的味道。
——云落秋允许凌遂做了标记。
汹涌而来的嫉妒快要将凌遇淹没,堪堪维持的平静表象‘咔嚓’一声裂开一条缝,冰面四分五裂。
他快要疯了,恨不得立刻冲进会场,不管不顾把人带走,锁起来。
片刻后,凌遇紧握的拳头松开,无力垂在身侧。
他动身前往主会场,中途路过垃圾桶,价值六位数的定制说扔就扔,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衫行走在无边夜色里。
对比小花园的宁静,会场里面显得吵闹得多。
凌母保养得当,三十来岁生的凌家两兄弟,现在还跟三十岁似的。
她葱白细腻的手拉着云落秋,亲昵地说,“喏喏不着急,我已经派人去找凌遂那混小子了,最后一支舞开始之前一定把他给找回来,相信阿姨,放心昂。”
“一天天没个正形,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贪玩,真的是,还是喏喏懂事、乖,以后替阿姨好好管着他。”
表面说的都是体己话,帮云落秋数落凌遂,实际是在抬高云落秋。
说他懂事,把他架在高位上,日后要是凌遂做了什么糊涂事,还能用贪玩、玩心大来解释,逼着云落秋多体谅。
云落秋笑了笑,不动声色抽出手,搭着凌母的肩膀轻轻靠了一下,故作亲近,很快分开,“我没关系的,阿姨你快出去多聊聊天,陈姨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
凌母越加满意了,拍拍云落秋的手背,笑说:“乖喏喏,懂事,有消息我找人来通知你啊。”
云落秋知道,凌遂不可能回来陪他跳完今晚最后一支舞的。
他卸了力气,歪着身子靠在沙发上休息,眼皮半耷拉,颈后的腺体一直针扎一样的疼。
手机里一条消息也没有。
云落秋漫无目的滑动着信息列表,最终选择点进和医生的对话框里。
落:【厉医生,我的情况真的没办法靠吃药维持了吗?】
对面消息回得很快,【遵医嘱,上次和你强调了不行。】
【你的腺体先天有缺陷,十八岁分化过程又受了伤,对alpha信息素的需求量是普通omega的两倍不止,建议是尽快找一个稳定的alpha伴侣。】
【你之前用来控制信息素渴求症的药物副作用很大,已经列入管控药行列,再继续用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云落秋仿佛看见未来被信息素操控的自己,陷入几秒低迷。
【有特殊情况呢?】
【总之因为某些意外,我感觉体内有两种alpha信息素在打架,腺体又疼又痒。】
厉医生:【大拇指emoji】
厉医生:【需求超过普通omega两倍是有点多,但同时两个alpha也是不行滴。】
厉医生:【短期内固定一位,不然就会发生现在你身体的情况,信息素排斥。】
厉医生:【找到一直以来给你做标记的alpha,让他再咬一口就好了。】
找凌遂?
还不如现在让司机过去接医生上门处理,后者要快得多。
落:【有别的办法吗?不涉及原alpha的。】
厉医生对话框顶部的‘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跳跃。
【有,找你体内另一个信息素的alpha,做标记,把前任的强行洗掉,会比较疼。】
落:【……】
落:【也不涉及另一个alpha的办法有吗?】
厉医生:【没有。】
厉医生:【看注入量多不多,如果数量不多等身体消化吸收也可以,挨着。】
厉医生:【数量多的话现在来医院,我在住院部值班。】
云落秋不知道数量多不多,稍作思考几秒,决定强行忍下来,赌一把。
不管去找凌遂,还是凌遇,都显然不是好主意。
想到这,腺体又是一阵细密的刺痛,他不得不靠蜷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上缓解疼痛。
好疼,想干脆把腺体挖掉。
为什么要得渴求症,为什么得渴求症的是我……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撕裂般的痛意渐渐退散,云落秋整个人也像是刚从水里上来似的,几乎被汗浸湿。
他刚收拾完自己,敲门声响起,凌母回来了。
她带着歉意的笑,“喏喏,阿遂今晚实在是有急事抽不开身,他说他明天会亲自找你请罪,今晚的舞……”
订婚宴最后的跳舞环节很重要,是圈子里不成文、心照不宣的规矩,从中能看出两家对于这场结合的重视程度,从没有出现过因为找不到人而取消的先例。
要是传出去,不光是凌、云两家会遭受议论,凌遂和云落秋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每每有人举办订婚宴时,他们都会被拉出来作为谈资议论一次。
云落秋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恐怕连‘亲自请罪’的说法都是凌母编出来的,压根联系不上凌遂。
“阿姨,我理解的,没关系。”云落秋挂上得体,挑不出错处的笑容,多说了几句车轱辘客套话。
凌母看向他的眼神带上几分欣慰,“喏喏能理解是最好不过的,但今晚总得给宾客们一个交代。”
她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是因病无法出席,想必他们也能体谅。”
几乎是明示。
云落秋立刻明白,凌母是想用他的病来做凌遂的挡箭牌,所有的言语利箭都指向自己,而不是她的宝贝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