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这种东西,在四月温度不稳定的时候,就像是吃了一颗糖那么简单,发高烧的大脑混乱的让他提不起劲,垂眸数着要吃的退烧药,就那么一颗白色的药丸,他来回数了五遍。
最后苦着脸,不情愿地咽下。
他从小就不喜欢吃药,也讨厌打针,医院那种满是奇怪味道的地方,他几乎是避如蛇蝎,但没想到,长大后的他因为工作原因倒是成了医院的常客。
吃了药,又开始犯懒,他趴回柔软的沙发,大概是生病的人总希望家里有点声音,太静了便觉得独孤,混乱的大脑想着要不要在家里养只小动物,猫狗都想了一遍,最后焉嗒嗒的垂着手去揪地毯的毛。
落不到点的愁绪,被门铃声搅扰,迟钝的大脑在门铃第二次响起的时候,才操控着身体去开门。
四目相对,沉默中陆唯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如六年前的雨季,小太阳被淋得湿漉漉的,雪山依旧坚韧。
阔别六年的再次见面,他以为会在一个非常体面的场合,却没想到,带着寒意的雪山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家门口,高烧导致的迟钝让陆唯眨了眨眼,手拽紧了门,随后又松开。
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疯了一样赶人走,只是在大脑里盘旋着他怎么知道自己家的?这么一个好像怎么也不合适的问题。
转而又觉得把人晾在外面迟迟不说话不太礼貌,于是迟疑的,哑着嗓子说:“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站在门口的叶清远望着面色不对,冷汗直冒的陆唯,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一种很轻的声音回复道,“我给你打过电话,还发了短信,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
“哦…”陆唯拉长了声音,思考了一下,没什么精神地说,“是吗?我没注意。”
“有事吗?”陆唯站直了点,高烧的缘故,世界都带着点晃动。
“今天整个团队聚餐,我来接你。”叶清远视线打量了他一番说,“但是看样子你今天去不了了。”
手背贴上额头,高温发烫的额头挨上凉意的手,语调是柔和温润,“吃了药吗?”
陆唯点点头,“你要进来吗?”
很好,很自然,就像跟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一样说话。
“方便的话?”叶清远说。
转身陆唯让出一个身位,拿出家里备用的拖鞋,白色的北极熊图案,厚底,很柔软的凉拖,放在淡蓝色的毯子上。
叶清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个屋子,整洁有序,沙发边的落地灯亮着,紧闭着的厚重窗帘隔绝了外面的灯光,客厅里唯一的光线就是那盏暖灯,暖色的灯照着布艺沙发上面杂乱堆着的毯子,人大概是在这里睡的,手机放在对面的茶几上,在陆唯倒水的间隙还来了条短信。
周明:‘陆唯,叶清远找我要你现在住的地址。’
手机还没灭屏,转而又来一条。
‘我觉得你们现在也算是同事关系,他找你肯定有事,所以我把地址给他了。’
很自豪。
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短促响起,又落下,前去倒水的人,没什么精神地端了杯温水走过来,水雾很快抹上杯子空出来的地方,陆唯生病了就不太爱说话,这一点叶清远是知道的,他也不动声色的凝视着旁边坐着的人,低头垂眸,看着乖巧,实际上却不然。
“叔叔阿姨还好吗?”叶清远问。
“挺好的。”陆唯想了想。
“那挺好的。”叶清远点点头,随即公事公办的从随身带的包里拿了一份合同,“地址是我找周明要的,本来是先接你去公司签合同的,但周明在电话里说你可能不太舒服,我顺便把合同带了过来。”
“......嗯。”陆唯应了一声,心里暗骂周明多事。
“那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后期我们就合作愉快。”叶清远见陆唯盘腿坐在沙发上,青年的手接过合同,睫毛在眼珠滚动的过程中轻微颤动,他看到极为认真,高烧时的红晕像是晚霞过后的流云,轻薄地落在他的脸上。
叶清远再一次看向整个房间,摄影器材被放在收纳柜里,这些年所得的各种奖项放在另一边的柜子上,井然有序,其中还掺杂着几张装裱好的照片,有一张好似川西线的风景,远处的雪山从云层冒出,近处是一片瓦蓝的湖,碧绿的草,有马儿低头吃草,有人躺在草地上,露出一点戴着帽子的脑袋。
这一张,叶清远没有在任何展览上看过,他可以笃定,这是陆唯私藏的一张照片,至于为什么?视线转到陆唯的身上,这个褪去了一点少年青涩的青年,还在翻阅着合同条文里的词句。
有一年,叶清远自己也走了一趟川西线。
“我只跟一期。”陆唯翻阅合同的动作停住,手指落在条文的不知道多少条上。
“对。”叶清远确定地说。
“可报酬和之前说得不一样。”陆唯又说道,大抵是发着高烧的缘故,说出来的话,吐出来的字,都带着热气。
“听说陆老师拍的人像也不错。”叶清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公司名下还有几个设计工作室,想要一个长期稳定的摄影师,我看过你拍的人像。”
陆老师……陆唯听到后愣了一下。
好像从见面开始,他俩正儿八经说话都没有叫过对方名字,三个字两个字地打着转在嘴边,却化作成了四个字的‘好久不见’和‘嗯,好久不见。’
结果这人一张口就是陆老师。
“我人像一般。”陆唯混乱的大脑引领着思维开始扩散,陆老师三个字飘忽在空中,随着呼吸飘荡扭曲,企图抓住,却越飘越远,甚至打着转。
“你说的一般,是指拿奖的那种?”叶清远挑眉。
“只是LensCulture人像奖,偏艺术类。”陆唯勉强回答,但似乎感冒更严重了,他整个人不自觉地缩进沙发里,伸手捞了块毯子裹身上,偏头看了看自家紧闭的窗户,又没什么精神地说:“合同着急签吗?”
叶清远沉默了片刻,“不算很着急。”
“那我过两天给你吧。”陆唯眨眨眼,带着一点鼻音,“到时候我托同城快送,寄到你公司。”
一张名片在沉默对峙的两个人之间落到陆唯的指尖,温暖的手推着他的手指内收,叶清远语调平缓地说:“行,如果合同有什么问题,你打这个电话。”
很普通的名片,黑底金字,叶清远,带着一串数字,以及一个地址。
“私人电话。”
像是特意强调,又像是随口一说。
其实陆唯翻翻手机就能看到叶清远的电话号码,而且就凭他这几年对叶清远的关注,叶清远新公司的地址,他也知道。
“但我建议陆老师确定这次合同没有问题的话,亲自来一趟公司,我们可以谈一谈后续长期的合作。”
翻手把名片按在茶几上,轻轻地应了一声。
陆唯就看着他起身离开,也许是屋内灯光暗暖,加之天气舒适,偏生会给人催生困意,他盯着关上的门,盯得久了,倒真有些困倦,连续打了几次哈欠,再拿起手机骂了一顿周明后,顺从的闭上眼,一梦,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