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的心也紧了起来,他又有了那种不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缠着庄与不放?他究竟想干什么?!
庄与在他认真的眼神里圈住他的颈,说“不怕。”景华笑了,捏捏他的后颈,道:“册子呢?让我看看。”
庄与想说很晚了,但他察觉到了景华正经和严肃,没有多问,从他身上下来,在被褥里翻出来册子给他。景华把册子翻看了一遍,确实有很多新鲜可看的东西,南越地区以郑国、南国和巫疆为要,如今郑国亡灭,被南国吞并,统称南郑,这两个地方的地志人情都绘制标注得很详细,往后翻看,两国之间的恩怨瓜葛亦有所陈述,包括十年之前“镇南铁军”的兴衰荣辱,南郑两国之间的联姻结怨,后来南国君王公孙殷长与巫疆神月交结,以至后来两国交战皆有概述,巫疆之地则极尽可能地绘制了风土地貌,势力分布,对其蛊术、虫阵、教派信仰’以及有关“月神”的诸多传说言论,神月教派的江湖地位、内部构造、与月神的关系等皆有注解。看得出来,晏非绘制这本册子绝非一日之功,他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他把这本册子交给庄与,是把命途押在他的身上,这说明他对庄与足够信任仰仗。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合上册子时,庄与在他怀里打迷糊,乖巧得紧,夜很静谧,偶尔有蝉鸣从窗纱里透进来,在这夏日的夜里,景华瞧着他,越瞧越柔,越瞧越爱,他无声的笑了,抬起手指轻碰他的红痣。
庄与在困倦里睁开眼睛,手摸过来拿走册子扔到了一侧,仰头望着他,说话带着低软的睡意和鼻音,劝他道:“很晚了,该歇了。”
“好,”景华捧着他的脸吻了他的额头,低声道:“听我妻的话。”庄与在睡意里笑,把半张脸蒙在柔软的被里。闷了一会儿,他又露出双眼睛来,见景华还低头看他,便从被窝撑着手臂起来,亲了亲他的唇,低声问:“很想吗?”
景华冷静下来的心身,因为他的这句话,再次沸热了起来。
那股劲儿窜着,心窝都麻了!
他摸着庄与的脸,轻柔,滚烫,语气呵在他的唇上:“怎么脱了新的寝衣?”他用拇指摩挲他脸颊上的红痣:“嗯!”
庄与白皙的脖颈渐渐透染出红潮,他抬眸,调皮又认真的笑,告小状似的对他说:“不敢穿了,因为啊,有流氓。”他的手指轻轻点着景华的胸口,侵染着红晕的睫毛蝶儿似的在景华眼皮子底下颤:“那流氓,可坏了,可凶了。”
景华假装不懂:“哦?流氓在哪儿呢?”他的手指下滑,顺着脖颈,摸到哪儿,哪儿就红成一片,最后停在颈侧被他的唇碰过的那处,摩挲着,但是看他的眼神除了温柔,没有太多其他,他问:“他,很坏,很凶,让你觉得怕了?”
庄与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倒是认真的想了想,说:“不怕。”他抬眸看着他,又往上凑,鼻尖快挨着他的鼻尖,侧过,亲了亲他的嘴,唇软,声音也软,他搂住他的腰,枕着他的肩膀,闷着声音道:“不怕的,”他道:“不是怕……”他好像在思考一种合适的说辞,过了半晌,也没有想到该如何正确表达,便把责任推给自己:“或许是我还准备的不够充分,”他道:“我遇见你的时间,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都比我预料的早太多了。”
景华想到庄与那个涉及到整个天下其实目的是为了他一个人的计划,在那个计划里,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和他争锋相对水火不容,在尔虞我诈互相算计里争夺寸土河山,直到尘埃落定,他走上九阙高殿,成为天下共主,把景华拘禁在自己的身边,再不容许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和他有什么联系,他以这样的方式得到自己喜欢的人。即便后来因为重姒和他提前遇上,有了些许交集,让他心绪波动,他也在极力纠正,戴上克制情感的墨玉扳指,不让自己心动,也把他推开,让他们两个都回到计划的正轨上……
在他的计划里,他做过多种情况的预设,唯独没有“景华会喜欢庄与”这个情况,因为在庄与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不是谁都会喜欢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十年,还是个男人,而且景华在权利场上对他毫不留情,利用他,还说他是乱臣贼子,要让他成为千古罪人,怎么可能对他会有一点点的喜欢……所以唯一能得到他的方式只有那个计划的实现,他为此做足了准备,一路铺设,直到那天的到来。
然而,景华提前并且强势的进入了他的生活,打乱了他的筹谋,也破坏了一切的计划,他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整理眼前的局面,还要更快也更深入地认识和他在一起的这个男人,接受他的喜欢,也要把臆想中的爱慕付诸行动。
从前的庄与固执自我,想法简单,可以轻松地说出“来一个我杀一个”这种话,但实际情况远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问题出现的也很频繁,就连他一直某图的这个人,可能也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而这些全都不在他的准备之中。他到底还是落在了世俗里,开始有困惑,有顾虑,开始害怕,为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份烦恼,也为两个人的以后发愁。
心思很乱,景华正想着那些事,忽然感到一双手不轻不重的抓住了他的肩,脖子上一凉,庄与的吻覆在景华亲过他的同样的地方,舌齿舔咬,一路逡巡,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亲到他的唇边,和他接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分开一些,又搂住他的腰,仰起头和他对视:“景华,”他神色认真:“你不坏,也不凶,”他笑起来:“你比我想的好多了。”
景华知道庄与偷偷喜欢了他很久,但是庄与很少和他说起过那段隐秘的情感和岁月,今日看他有兴致说起,便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在你的想象中,我是什么样的?”景华见他的目光要躲闪,捏住了他的下巴,不容他回避,“在你的预想里,我会怎么对你?在我被你囚禁之后,你准备做些什么?如果我一直都不会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
庄与在他的问询下陷入了回想,不知道想到什么,眼中出现抵触的情绪,片刻后好像又想到什么别的,他陡然一个惊颤,脸瞬间红透了,眸光碎成千万点,又是羞耻又是气恼地瞪了景华一眼,说谎道:“没有!”
然后他拒绝去想了,他松开他的腰,一只手握住了景华的手腕,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想要把他推开,说着他惯用的借口:“我困了……”
景华没动,庄与也没动,他薄红的眼梢垂着,睫羽颤动,唇紧紧抿着,态度坚决,景华无可奈何,不再追问,但他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顺着他的姿势将他压在锦被里:“别睡了吧,秦王陛下,良宵千金,咱们先做点儿别的……”
灯熄了,铺天盖地的帘幔垂下,大团的紫金牡丹开在夜里,景华在绵浓的睡意里说爱他,在月色里揉堆起热意……
次日,松裴过去的时候,二人正在凉榭里午睡,凉榭搭在牡丹丛中,烈日昭昭,向阳的两面垂着竹帘子,亭子里,两个人睡在一方软榻上,青铜方鉴里搁着冰,凉着果汁,风轮慢悠悠的转着,秦王侧躺在太子怀里,睡得正好,身后乌黑都发蜿蜒过席榻泄下,太子殿下半支着身倚在榻枕上,一手搂着人,一手拿了把侍女团扇,给怀中人扇凉。
景华的目光一直专注在庄与面上,他的神情是温柔的,这是一种由内而外自然而然透出来的温柔,是景华不会再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表现出来的温柔,哪怕是伪装也不曾有过。
从二人生出情意以来,太子殿下为秦王做过很多疯狂的事,但这些让天下人都瞠目结舌的疯狂行径,一直没能打消过松裴的质疑,毕竟这位太子殿下太擅长演戏和算计,他够精明,也够隐忍,松裴不信太子会为色而动,会为情而迷,也不信太子殿下不知道拥有秦王这样一位即是男子又是敌人且身世敏感的伴侣会引来多少的争议和麻烦,也不信他们的情意能经得起残忍考验,除非他有过更深的权衡和计较,他一直以来都揣测着太子的心思和目的。
直到此刻……
直到此刻,在无人时,他看见景华望着庄与的这份温柔,与“太子殿下”这个身份格格不入的温柔。
青良和赤权在树荫下侯着乘凉,见了松裴,青良过来,低声对吴王道:“主子们还在睡,陛下稍等,奴才去通报。”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凉榭,矮身在景华耳边说了话。
景华朝松裴看了一眼,对青良低声吩咐了一句,把侍女团扇给了他,而后小心地要将怀中人放在榻上,庄与察觉到了人要走,微微皱了眉,揪住了景华的袖子,景华便低身轻轻哄他,在他松手要搂他脖子的时候,景华把身上的玉摘了下来放在庄与手里,在他抓紧玉的时候趁机从他身边抽走了身。
景华下了榻,又不放心地看着他,待人又重新安稳睡去,方整理衣衫走出亭榭,留了青良摇那侍女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