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丞相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无声无息的死了,死在残破的莲花台边上,一剑封喉,身首分离,惨不忍睹。
消息传到养晴殿的时候,这边殿门禁闭,青良赤权各守一边,谁来也不让进,说主子们有要紧事儿做呢!
屋子里,庄与露着半边肩膀,头发顺在一侧,鼻翼上出了一点薄汗,两只手紧紧攥着面前人的衣袍,景华站在他面前,拿着一个细长的针,屏息凝神,蘸着朱砂,正在往他身上刺一点青,这朱砂红的刺青不大,就和他左边脸颊上一般大小的朱砂,点在右边肩颈连接处,这位置隐秘,白日里衣领遮住无人可窥探,只在夜里给解他衣裳的人瞧。
景华私念作祟,刺破手指,在朱砂里,掺了一滴自己的血。
吴王没能在这天见到太子殿下,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地就处理了丞相的后事,不再过问追究,甚至将闹事的丞相一家禁闭孤岛,提拔了鱼晦代监丞相府。又让人连夜地让文官整理了吴国的账面文册,让武将商议了出兵燕国的章程,呈给太子殿下看。
白天的时候,景华需要和吴王到议事殿里去议事,他会尽量在早晨便把事情议完,此外还要处理从帝国还有陈楚送来的事务,眼下到紧要关头了,许多重要的政务、军务、财务,都要他一一过手。庄与就比较清闲,白日里睡足了便练剑看花,秦国的事务还是每日锁在盒子里给庄与送来,他习惯晚上做事,晚间两人坐在一个案头上忙各自的事儿,没有事情的时候,庄与会把玩一些小零碎儿,或者在一旁弹琴给景华听,偶尔目光交汇,相视一笑,情意绵绵。
这夜,庄与先忙完了,便去沐浴。景华想陪着他早些歇息,便抓紧时间把剩下都事务快快的处理完了,他搁下笔,伸展了一下僵酸的胳膊,听得水晶珠帘晃动,知是庄与沐浴完回来了,起身看过去,便把眼睛愣直了……
一层薄纱隔云隐花,庄与在帘子后面,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走过来,他今日穿了吴宫备下的寝衣,吴国尚紫,庄与这身寝衣便是一袭紫缎,那料子柔滑轻薄,色泽明丽,暗绣银纹,光华流转,衬得庄与说不出的肤白貌美,明艳生动。景华还在愣着,庄与心思都在擦拭的头发上,他掀开纱帘,双足赤在毛毯上,行动间紫光流水,举止时衣袂翻云,脚踝上套着的钏子若隐若现。且这衣衫领子浅,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和一点红痣,是招摇却不自知的美色。
庄与走到了景华跟前,头发也擦干的差不多了,要把玉梳递给他时,一抬眸,才看见景华盯着他如痴如醉的流氓神色,脸腾的就热了,把梳子往他手里一塞,道:“呆子,别愣了,给我梳梳头发。”说着,转过身去不给他看了。
景华拍拍自己的脸,拿过梳子给他顺发,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他一袭紫色寝衣上,心道:“这吴王还挺懂风情的……”
庄与的头发顺滑,一梳到底,只有几处他擦拭时揉乱的地方,景华小心地理顺,不让他掉一根头发。他从左边肩膀开始梳,梳过一把,便将其撩到另外一侧肩膀前,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梳头发,另一个便一动不动的让他梳头发。
长发撩过到一侧,露出一边肩膀,紫缎领子绣着云纹翻过肩头,景华呆呆的看着他的肩颈,庄与长颈,平肩,从耳根底下到藏匿在衣领里的肩膀处的一段弧线尤其好看,瓷白的皮肤细腻光滑,浸着沐浴后的湿润清香,景华喉头滚动,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缓缓靠近,他的唇滚烫,轻轻落在那颗朱砂痣上,唇纹轻碰微凉的皮肤,两个人都是一愣。
庄与被烫到了,他肩头一缩,皮肤离开了景华的唇,景华的吻并不用力,可是他的皮肤开始渐渐泛红,景华惊叹于碰触时的悸动,他愣了愣,再一次用唇碰到他的皮肤,嘴唇微张,唇纹摩挲,清晰深刻,把他的欲烙印进他的身体里。庄与深深呼吸,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渗透进肌肤里,是热的,也是麻的!他的呼吸在耳侧,是烫的,也是坏的!
这感觉让庄与受不了,他忽的转身退开两步,慌乱抬起手,捂住被他的唇碰过的地方,紧张又警惕地看着景华。
景华睁开微闭的眼睛,幽暗,认真,又不懂的问:“怎么了?”他的声音沉哑,有燎烧过的烫:“不梳头发了?”
烫过的地方被紧紧捂着,红色从指下蔓延,爬上耳根,烧上脸颊,眼梢湿软绯浓,庄与垂下眸子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离这个很危险的人远一点儿:“不要了,”他瞄了他一眼,又往后退:“我要睡了,很晚了……”
景华沐浴的时间比平时长上许多,水也凉些许,他泡在水里,在缓自己的心神,也在冷静深刻地反省自己。
景华忙起来的时候不分时辰,这些天为着燕国的事情,没少忙到半夜才回来,庄与熬不住睡意,很早便歇,他回来也只能搂着睡梦里的人,早晨走的早些,又说不上话,一天只有中午能回来陪他用膳,哄他午睡。庄与知道他的辛苦,也从不说牢骚的话,这并非端装出来的懂事,而是爱慕而生的体恤。可实际上,他是像个小孩儿一样爱黏着他的,那种依赖柔软,隐秘,缠绵,不渝,只对他一个人。那是他对他的爱。与景华对他的爱不同,景华对他的爱,很多时候是温柔和偏宠,而有时候,则充满了占有和侵略,决不许任何人觊觎。
无论那是人,还是所谓的神,无论他是什么东西,一切觊觎,皆是罪过与妄想。
尤其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会更加露骨地袒露他禁制在骨子里强势的本性,无论是眼神、举止,还是在床榻间的亲密中。
而庄与,他却好像在端庄、优雅之下,逐渐在他面前暴露出他笨拙、不安的一面,他近来经常盯着景华出神,露出费解,亦或茫然、烦恼的神色,如果景华发现了他就会飞快地转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有时候明明正在忙事,他会突然地停下来,伸手摸摸景华的手或者其他地方,然后松下一口气继续做事。他好像对自己更依赖了,又像是在刻意保持着不要太过亲密的接触。问过几次,庄与都摇头不语,这让景华觉得,他好像在固执的、默默地自我培养着一种新的习惯,一种他觉得合适的两个人的相处方式。
他知道,庄与小时候的经历和常人有些不同,但除却那段秘事和庄襄曾经和他说起过的一些,他对庄与的过去就再没有多少了解,庄与不愿意说,他也不忍一再去问。或许,该抽个时间和庄襄谈一谈,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他擦干头发走出来,庄与还没睡,倚在床头翻一本册子,他换了身白色寝衣,柔顺乌黑的发从后背笼下,蜿蜒在床被上。景华熄掉了房间里的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放下了罗幔,上床和庄与躺在一个被窝里,问他:“看什么呢?”
“晏非让人送来的。”庄与把册子给他看:“南越的地图志,该是花费了许多工夫做的,说让我看看。”
景华挨过来,瞧着那册页有新有旧,还夹着补充的纸页,鼓鼓囊囊的好厚一本,就道:“这东西宝贝,他舍得给你?”
“我来日要动南越,当然早对其有所了解,晏非把郑国丢在了南越异族手里,要借我的力讨回这笔败仗,除掉异族,为此不惜忍辱负重做我秦王下臣,受尽非议,他到我秦国来,不要权势也不要功名,一本册子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景华不大高兴了,酸溜溜地说:“赵世子慕辰和郑王晏非都是我不喜欢舍弃掉的,秦王倒跟遇着宝贝了似的亲近。”
庄与听出了他话里的醋意,笑弯了眼睛挨过来:“留晏非,是他对我的确有用,慕辰他有心上人,你吃他的什么醋?”
景华从余光里转他一眼,哼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吴宫莲花会,我在这儿送你一个小狐狸,还许你一个金口玉言的承诺,你倒好,拿在手里还没捂热乎,转手就送了慕辰,襄君心慈,并着承诺一起送他,让他到清溪之源去看病!你把我送你的小狐狸送给他,还让我给他看病!就这事儿,我心里委屈了好久呢……”说着,乖怨的瞥他。
庄与笑着过来捏他的脸,景华一边笑闹着躲一边扶住他的腰,免得他不稳摔下去,闹了一会儿,庄与就这样跨坐在身上,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凑过来用自己的鼻尖儿亲昵的蹭蹭他的鼻尖。
“别气了。”他道:“我留晏非,是因为郑国临近巫疆,这些年来又多次与巫疆交涉,他对巫疆的事情比较熟悉,我想深入巫疆,他可助我。”庄与趴在他的肩头:“慕辰……他也曾被供上神坛,被那些东西缠上。”
他轻轻叹一口气,绕着他的发道:“诸神冠我以光环,亦是束我以脚镣,小时候喜欢被夸奖,如今才知,有些夸奖它并不怀好意。”
当日苍遗城里,慕辰曾指着被毁掉的、和庄与长得一样的神像说:“当年,放在这里的是和我长得一样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