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也不打,重新打报告。”,正在讲课的政治老师不满陆离推门就进的举动。
陆离倒地的动静在安静的教室中,简直惊天动地,触发了一群无心学习学生的连环效应,“怎么了?”
“陆离晕倒了。”
“她怎么了,生病了?”
邹野听见陆离进门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紧接着倒地声传来,他的心一下被攥住了。
“欸,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晕了?”,男老师放下手中的课本,要上前查看。
邹野在他之前,跑到门口扶起陆离,他一把打横抱住陆离。朝后边的老师说,“老师,用学校的车,送她去医院。”
老师往裤子上抹了抹手上的粉笔灰,上前查看陆离的情况。
老师见她嘴唇发白,一头一脸的虚汗,情况着实吓人。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安排,“好,我去取车,邹野你带着她去大门口等着吧。”
一路上邹野的心都被提溜着,嘴上默念着,“别出事”。
在到达医院前的路上,他只能看着怀里的人眉头紧皱。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似乎是很痛苦的样子。邹野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一直给她拍背顺气。
邹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话,声音很小。小到窗外的风吹进车内,风声掩盖过邹野的话语。如果不是他趴在陆离耳边的动作出卖了他,那么谁也不知道他在讲话。
“我是想跟你聊,聊你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可以让你保留着,我不问你。本来打算放过你的,你怎么又自己跑到我面前了。我本来后退了,已经筑起堡垒了,你轻而易举又撞破了。”
前排的老师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安抚道,“就快到了 ,别担心,肯定没事的。”
镇中心医院人来人往,老师在院子里停下车后,打开车门,下车。朝车内说道,“我去大厅挂号,你们等着。”
“不用挂号了。”,邹野从后排开门,抱下陆离。
他抱着怀里的人颠了颠,确定抱结实后说,“去急诊。”,说完直冲急诊部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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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被放到了急诊室的床上。
急诊室内,一个年纪大医龄久的老大夫坐诊。老大夫年龄太大,一看就是退休后返聘的。
老大夫一见到有病号后,慢腾腾地起身走到陆离跟前。他拿起手电扒拉起陆离眼皮看了看,又拿起胸前的听诊器在陆离胸前肚子上分别听了一会。
然后老大夫放下听诊器在陆离腹部摁了几下,没出几分钟就确诊了,“低血糖,饿的。”
邹野松了一口气。
跟邹野松了一口气不一样的是那位男老师,“啥,饿的?”,他火急火燎从校长那借来辆车,连条子都没批。又吭哧吭哧地开车带着人来医院,结果就这样?饿的?
大夫又瘸瘸地站起来,像是腿脚不好。他一拐一拐地走到医疗药品货架,从货架上拿起一瓶葡萄糖,手上用劲。玻璃瓶口一下被掰断,他拿着瓶子走过来,“掰开她嘴。”
邹野轻轻地捏着陆离下巴,另一只手抬着她的头,以便医生喂给她葡萄糖。
邹野根本不舍得捏她,一小瓶葡萄糖灌进陆离嘴里。没有全喂进去,喂了一半撒了一半,还有些顺着她嘴角往下流了下去。
“掰开嘴啊,你干嘛。”,那老大夫生气了。
邹野朝大夫说,“再拿一瓶。”
老大夫朝着邹野说,“不拿钱当钱,浪费!”,说完又拖沓着步子去架子上取了一瓶葡萄糖,“嘴掰大点儿。”
邹野不肯,那瓶葡萄糖还是喂一半撒一半,统共花两瓶的钱最后才喝一瓶。
陆离被灌得咳了一下,醒了。邹野连忙扶她起身,给她拍背。
老大夫骂骂咧咧地朝桌子走,“个败家玩意儿的,医院里都这么弄,办不下去了。天天给你们相亲相爱,难舍难分得了。”
“钱我会照付的。”,邹野抱歉地说。
“年纪轻轻,大手大脚。”,大夫从桌上拿起病例本。
“胃疼。”,陆离突然出声,哑着嗓子,听着就虚弱。
“医生,她说她胃疼,你快过来。”,邹野朝大夫大声喊。
那老大夫刚坐到椅子上,听见邹野的话又瘸瘸地走到病床跟前,细细地检查。他询问陆离,“你胃疼是什么样的症状?什么时候开始的?”
“胃里抽筋一样疼,我记不得几点了。大概是早自习前,去班主任办公室后才疼的。”,陆离转头,特地看着身后的男老师讲话。
“那也就是七点半左右。”,果不其然男老师接了话,“可是你怎么不跟班主任说你胃疼啊?弄到八点多才回教室,还晕倒了,怎么回事?”
“我...”,陆离埋下头,委屈似的。
那一段草稿,早就打好了半天。徘徊在舌尖的话,怎么也脱不了口。
邹野就站在那,陆离实在不知道怎么当着他的面去鼓唇弄舌,搬弄是非,那样简直做作至极。
邹野看着大夫,“是怎么了,要紧吗?”
大夫又跟陆离询问了些细节,最后确定了,“胃绞痛的症状,是有点急性胃炎。”
老大夫走回桌子,重新拿起病历本,在本子上写写划划的开药,字写得龙飞凤舞。
“低血糖不是事,喝两瓶葡萄糖就行了。你这孩子胃被糟蹋了,我再给开点胃药,回家养着吧。”
“她的胃怎么了?怎么回事儿?”,邹野一下惊的站起来。
老大夫被他吓了一大跳,扶着滑下来的眼镜框子说,“这你得问她了。”
“你把话说清楚,别打哑谜。”,邹野走到桌子跟前,站在高处看着老大夫,情绪上毛毛躁躁的。
“坐下,你上火啊,要不我给你开板清火颗粒?”,老大夫指着桌子前的另一把椅子。
那老大夫又继续说,“她这个症状是胃绞痛,引起的原因不确定。所以我才说你得问她了,到底是不吃早饭糟蹋的,还是暴饮暴食、精神压力大造成的。原因太多了,所以没法确定,所以你问她。”
邹野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看了陆离一眼,觉得从陆离嘴里是问不出答案来。复又转头看向大夫,“那怎么养?”,他再开口时声音小了些,没刚才那么急躁了。
“按时吃饭,不暴饮暴食,少吃油辣,别吃海鲜。”,老大夫推了推眼镜,“我再给开点养胃的药喝着,记住药只是辅助,治不了根,要想好还是得好好吃饭。”
邹野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你记住有什么用,你又不胃疼,她记住才管用。”,老大夫指了指倚在床上的陆离。
“我替她记住了。”,邹野说得大声,好像是故意说给陆离听的。
写着药方的纸被一把撕下,“行了,甭管谁记住了,去药房拿药吧。”
邹野一把接过那纸,径直出了急诊室。
邹野走后,陆离一下抓住男老师的胳膊,“老师,班主任体罚我。”
“什么?他体罚你?”,那老师嘴张大,明显的惊讶,“他怎么体罚你的?打你了吗?”
“没有,我说我胃疼。他说我骗人,让我罚站。”,陆离实在不想再惹事,没有死咬班主任,反而松了口,只想借着这个事给他一个不轻不重的下马威。
“哦,这样啊,老何也不是故意的。但是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下回了,这事必须得报告校长。”
那男老师也明显松了一口气,老何这个人老实巴交的,平常不爱惹事。这个班主任当得更是不容易,谅他也没胆子体罚学生。
老何这个人任教多年,脾气随和。青年时期就在夏乡镇娶了媳妇成了家,就地就在夏乡中学任教了,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老何其实不老,早些年乡镇穷的厉害。学校师资匮乏,老何就自己一个人担起了半个级部的课程。常常一天到晚都徘徊在各个班级中,脚底下踩个风火轮一样,风风火火的。别人都下班回家了,他还有一大堆的作业卷子要批改。
因为人老实不会来事,又是埋头苦干型,活干完了,苦没少吃。
可是他不会说,以至于没人看到,就连评级都没评上。二十多年任教兢兢业业,也没混上个领导,好不容易熬出头当上了班主任,这些年越发显老。
陆离思索了政治老师的话有一会儿,才又张嘴说,“能不能保密?”
“啊?”那男老师愣了一下,“老何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报复你的。”
陆离牙齿磨了磨,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愿意。
“行,那就保密,我回去私下告诉校长的。你放心,别人不会知道的。”,男老师见陆离不肯相信自己的话,便一口答应下陆离之前的请求。
没过多大会儿,邹野就拎着袋子药回来了。手里还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粥,他顺手递给陆离。
两个人全程零交流,除了眼神。
“走吧,回学校吧。”,邹野对着那男老师说。
“走。”,那老师也起身。
陆离不等邹野来搀扶,麻利的从床上爬起来。脚下蹬到地面上,脚底虚浮没有力气,一步一晃地走出急诊室。
回程的车上,气氛凝固,空气险些降到零度。
后排没人开口,前头老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试着开口缓和气氛,结果那两个人默契的简直像心有灵犀一样,默契地闭着嘴装哑巴。
前排老师几句话说出口,都没有得到回应,只能自己接上自己的的话,跟自己说了几个来回,最后尴尬地闭上了嘴。
“谢天谢地,终于到了。”,老师停下车后,心里一个劲咆哮着,‘单口相声不好讲啊,一下子就冷场。连个捧场的都没有,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正晌午,出着大太阳。在寒冷的冬天,晒到人身上格外舒服。校门口几个零散的学生磨磨唧唧地朝校外走,已经放学了。
小吃摊上,排了一长龙的队伍。一群学生抻着头嗷嗷待哺,等着炸串炸饼的投喂。
“我送你回家吃饭。”,邹野跟陆离并肩朝校内走去。
陆离手中的粥已经喝完了,“不去。”,她随手把纸杯扔到垃圾桶里去。
“那你打算吃什么?”,邹野推上自行车,自行车横到陆离面前,挡住她的路,有些强势。
陆离随手一指,“那里不是有卖吃的吗,我饿了会去买。”
邹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一堆人围着小吃摊。推车上写着‘炸串、炸饼、烤肠’
油味隔着大老远飘过来,陆离自己就没了胃口。
“大夫让你不要吃油腻。”,邹野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不想回家吃的话,就去我家吃。”
陆离倒退了一步,更不想上他的车了。
陆离看着他手上烫起的疤,过了四天了,痕迹消退了许多。但是隐约看着还是有深色的印子,在他细腻的皮肤上留下突兀的疤痕。
“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陆离出口就是伤人的话。
“我不管你,谁管你?”,邹野上前一步。
“你跟我什么关系就管我?你别多管闲事了。”,陆离嘴里吐出来的话全是玻璃碴子,一股脑的往邹野胸膛里扎刀子。
陆离说完话心虚地眨了眨眼,偏过头去眼神飘忽不敢看邹野。
“行,你不想看见我是吧。”,邹野气的边点头边朝陆离说,“我走行了吧,这次不用你跑。”
话音落下,邹野使气似的,一脚踢开自行车脚撑子,气呼呼地骑着车骑远了。
直到他的身影变成远远的一个小点,陆离才敢回过头去看他。
隔的大老远,还能看出来是挺生气的。骑得又快又使劲,恨不得要骑飞,连后脑勺都透露着气愤。
“生气了吗?”,陆离喃喃自语,“生气了吧。”
“生气了才好,好好的人生为什么要跟下一个张美玉搅和在一起。”,陆离默认着那恶魔在耳旁的低语。
“下一个就是你,陆离。”
“我会是下一个张美玉吗?”,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似乎是在做挣扎。
陆离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吃饭的打算,更不想去休息。她在几个小吃摊里来来回回寻找一个人影。
油腻的味道飘来,她走到了味道的源头。目光从人堆的末尾一直扫到最前头,没有那个小孩的影子。
她又穿梭到了另一家小吃,陆离显然很受欢迎,几个毛头小子把她簇拥到了最前排。
那群毛头小子的领头的人,拍着胸脯要请陆离吃饭,“想吃啥,我请!”,那小孩儿的个子要矮陆离半头,显然是低年级的。
“不用。”,陆离无心应付他,挥开他的手。视线继续穿梭在人群中,寻找她的目标。
“小妹,吃啥。”,那摊上的大姨见陆离看来看去,问她要吃啥。
人群中没有那个猴一样的小孩的人影,陆离有些不耐烦了。
“不吃。”,她丢下这句话,拨开人群就离开了。
折腾半天一无所获,陆离在心里叹了口气。烦得要死,浪费时间。只能晚上放学时,提前找个理由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