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云阙 第3章 第 3 章

翌日清晨，沈卿云醒来时，只觉浑身骨架像是被拆散重装过一般。

她怔怔望着帐顶，手足酸软，腰间更是又沉又痛，连起身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屏风后隐约传来淅沥水声，有人正在沐浴。

一听见那声响，昨夜种种荒唐画面便不由分说涌进脑海，沈卿云脸上顿时烧了起来，猛地扯过锦被蒙过头顶，恨不得连耳朵也一并堵上。

若再心软信他那些花样，她沈卿云三个字便倒过来写！

她咬着被角，羞愤交加地腹诽了半晌。正暗自发誓，却听水声渐歇，一阵细微的衣物窸窣声后，带着湿润水汽的身躯便从身后贴了上来。

“醒了？”

唐九霄的嗓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餍足与慵懒，慢条斯理地将她从那团锦被中剥出来，圈进自己怀里：“都多少回了……怎么还这般害羞？”

“不许说！”

沈卿云又羞又恼，慌忙抬手去捂他那张尽会胡说八道的嘴：“你还是不是人？我明明都说受不住了……你偏不肯停！这下好了，你瞧我今日还怎么下榻，怎么出去见人？”

她絮絮叨叨地埋怨着，捂住他唇的掌心却忽然传来一阵极轻极快的湿软触感。

沈卿云像被烫着一般急急缩手，却反被他早有预料地一把抓住手腕。

唐九霄墨发未束，微卷的发丝铺散在枕畔，衬得他那双桃花眼愈发幽深勾人。

他直直地望着她，执起她的指尖凑到唇边，不轻不重地亲了一下。

那眸底暗涌的贪恋与欲求毫不掩饰，昭然欲揭。

沈卿云顿觉大事不妙。

“当真……当真不行了。”

她欲哭无泪，忙不迭放软了声音讨饶，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去：“手是软的，脚是麻的，腰更是酸得快要断了……好夫君，你行行好，饶我这一回吧。”

“阿云昨夜不是说要看我表现？”

唐九霄低笑，指尖轻点她额角，眸中闪烁着戏谑的光：“不知为夫这番表现……可还令夫人满意？”

“好，极好，威猛不凡，举世无双！”

沈卿云从善如流，连声夸了一通，赶忙凑上前讨好地亲了亲他的下颌：“我都这般夸你了……放过我好不好？”

“嘶。”

她这般在怀里不安分地蹭动，唐九霄蹙起眉头，抽了一口冷气，手臂下意识收拢，将她箍得更紧，嗓音骤然沉哑下来：“别乱动。”

沈卿云当即僵了身子，在他怀里缩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生怕一不小心又惹了他，把她按进榻里吃苦头。

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阵，直至日头高悬，才终于慢腾腾地起身。

沈卿云特意拣了件立领的衣衫，对着铜镜左右端详，生怕遮不住颈间那片暧昧的红痕。

“放心，遮严实了。”

唐九霄自身后环住她的腰，将下巴轻抵在她肩窝，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占有欲：“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盯着看，我便剜了他的眼珠子。”

“这种话可不能在外头说。”

沈卿云无奈轻叹，抬手揉了揉他散落的长发，像安抚一头躁动的猛兽：“听着怪吓人的，平白让人误会你是哪路煞星。”

“旁人如何想，与我何干？”

唐九霄自她颈间抬起头，神色倨傲，浑不在意：“是善是恶，是正是邪，只你一人说了算。”

“我自然知晓，你这人啊，就是嘴硬心软。”

沈卿云回过身，环住他脖颈，额头亲昵地抵着他的蹭了蹭，满心欢喜之余，一丝隐忧却浮上心头：“我们在一起这几年……似乎从未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事。”

话音落下，她清晰地感到唐九霄的身形极轻微地僵了一瞬，那异样稍纵即逝，快得让她几平以为是错觉。

他垂眸，面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黯淡，声音也低了几分：“不过是寻常商贾之家，我爹妻妾不少，我排行最末，又是个庶出，自小无人看顾，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他语焉不详，却字字都敲在沈卿云最柔软的心尖上，顷刻间便勾勒出一个倍受冷落的少年身影，引得她心疼不已。

“对不住，我不该问这个的。”

她忙放软了声音道歉，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他怀里，闷声道：“我只是有些担心，我不通什么女则女诫，连针线女红也做的勉强，到时候随你回蜀州，怕你家里人觉得我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不喜欢我。”

“他们定然喜欢你。”

唐九霄勾唇，仿佛很认真地向她保证：“我既心悦你，他们便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若实在处不来。”

他语气一转：“大不了，我随你远走高飞便是。就像当年你悄悄随我离开四时谷一样。”

沈卿云闻言，眼角眉梢顿时染上几分藏不住的得意，仿佛干了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说得对！反正我养得起你！”

“真要养我？”

唐九霄被她这副信心满满的模样逗得失笑：“我可贵得很，只怕你这点家底……未必经得起耗。”

“总不能同那些高门世家似的整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吧？”

沈卿云捏了捏他的脸，调笑道：“若郎君这般难养活，恐怕只得请您另谋高就了。”

“阿云这是要弃了我？”

唐九霄故意瞪大眼睛，佯装薄怒，手臂却将她箍得更紧，语气霸道：“不准。”

“好好好，不弃不弃，我哪儿舍得呀。”

沈卿云被他闹得笑出声来，连连讨饶：“这辈子就养你一个，成不成？”

若非还需出门，依唐九霄这般缠人的性子，只怕又要将她按回榻上，折腾到日暮西山。

泉州城傍海而建，城外港口帆樯如林，舳舻相接，市肆繁华，人烟阜盛。

一路行来，长街熙攘，颇多深目高鼻，衣着奇异的异域商人。唐九霄依旧蒙着面巾，不肯以真容示人，只在纷杂人潮中紧紧握着她的手。

沈卿云兴致勃勃，拉着他一路穿行，最终拣了家临街的酒楼，寻了个雅间歇脚。

才刚落座，便听得楼下街面一阵喧哗涌动。

她天生是个爱瞧热闹的，当即推开半扇花窗，探身朝下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行来一行车马，仆从簇拥间，一名锦衣青年策马缓行，排场颇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唐二公子。”

酒楼掌柜早已疾步迎出，圆胖的脸上堆满殷勤笑意，连连作揖。

沈卿云在楼上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奈何人声嘈杂，只依稀听得些零碎词句。

“咦。”

她收回身子，转向窗边沉默饮茶的唐九霄，语气带了几分好奇：“下头那位排场不小的公子，好似也姓唐？听旁人议论，说是蜀州唐家的人。”

唐九霄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在蜀地，唐姓乃是大姓，十人之中，未必不能找出三四个来。”

他旋即抬眸，半真半假地睨着她笑问：“怎么？阿云莫不是疑心我，也如那些俗套话本里写的，是个隐瞒了身份，刻意接近你的世家子弟？日后怕是要演一出家门阻挠，棒打鸳鸯的戏码？”

“我才不管那些世俗眼光，门户之见。”

沈卿云哼了一声，伸手过去，指尖坚定地覆上他微凉的手背，目光清亮灼人：“即便你真是皇亲国戚又如何？你这条命，是我当年一寸一寸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你身上的旧毒若没有我，早就……”

她话音微顿，似是不愿回想当初凶险，执拗道：“反正，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谁拦都没用。”

“当然。”

好似被她的话打动，唐九霄反手将她的指尖紧紧拢入掌心。

他眼帘低垂，长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暗色，声音低沉却清晰，一字一句，恍若立誓：“阿云，今生今世，你我绝不分开。”

他素来散漫不羁，鲜少如此郑重其事地许下诺言。

沈卿云先是一怔，随即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暖意自心口汹涌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哎呀，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沈卿云面颊飞红，却强装镇定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抓起菜牌遮住抑制不住高高扬起的唇角：“什么分开不分开的，多不吉利！快点菜，我吃饱了还得去医馆义诊呢！”

心头暖融，这顿饭自然也吃得格外香甜。待小二进来收拾时，瞧着那几乎片甲不留的杯盘，不由得面露诧异。

这般风卷残云的场面，可不多见。

唐九霄素来耐不住性子陪她问诊，两人便在酒楼门前约定分头行事。他抬手极为自然地替她理了理方才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

“申时末，客栈见。”

他低声嘱咐，见沈卿云抿唇笑着点头，那双总是清亮的眼里映着他的身影，这才稍稍安心。他站在原地，目送那道素色身影融入熙攘人流，直至彻底不见。

唐九霄正欲转身，一道算不上友善的声音自身后悠然响起，带着几分刻意拉长的调子，打破了街市的喧闹。

“方才隔街瞧着，二哥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先前被仆从簇拥的锦衣公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他身后，手中一柄玉骨折扇不轻不重地敲着掌心，字句间透着一股阴阳怪气的亲昵：“九弟，别来无恙啊？”

唐九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却置若罔闻。借着面巾遮掩，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径直抬步便要离开，全然一副对方认错了人的漠然姿态。

“装什么蒜？以为蒙上块破布，就没人认得你了？”

唐二白嗤笑一声，倏然逼近，压低的嗓音里淬着冰冷的恶意：“你在龙泉山庄好大的威风，生生坏了父亲谋划已久的大事……真以为能这般轻易抽身？”

原来，意图盗取龙泉山庄那柄龙渊剑的幕后黑手，竟是蜀州唐家。

唐九霄脚步猛地一滞，骤然转身。

面巾之上，那双桃花眼里再无平日的慵懒散漫，唯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哦，总算肯正眼瞧你二哥了？”

唐二白眉梢一挑，手中折扇唰地展开，不紧不慢地朝楼上雅间方向虚虚一指：“那就赏光移步，陪二哥喝杯茶？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