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苗苗看着眼前的老妇人,眨巴了两下眼睛,她或许是有点运道在的?
昨日才想着钱存得太少,今日又有了新活计。
“三日一次,每次给你三文钱,可好?”
陶苗苗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这就给您打水过来擦洗。”
小丫头飞速打了水过来,帕子被打湿了轻柔地擦在身上,温度刚好适宜。
身上被细细擦洗完,又换上干净的衣物,通体舒泰,本还有些心疼银钱的老妇人瞬间觉得,这钱花得值!
陶苗苗办事利落,把老妇人扶到床上躺好后,又赶忙打水把老妇人的衣物搓洗完晾在屋檐下,这才擦擦手回到老妇人床前。
擦洗加洗衣服三枚铜钱,倒恭桶一枚铜钱,一共四枚铜钱入手,陶苗苗有些上挑的凤眼都笑成了月牙。
“多谢婶子,您后头再有什么活计,只管和我说,我保管给您干好!”
照例去木女家放下馒头,休整了一番,陶苗苗回赵家的时候比平日里晚了一些。
昏黄的烛光下,陶杏儿还在等着她,面前摆着温着的饭食。
四枚铜钱到手的欢喜终于淡去,陶苗苗心头一虚,站在门口,干巴巴地叫了声,“大姐。”
陶杏儿对她招了招手,“苗苗,过来,先吃饭吧。”
像每一个做错了事情在家长面前自带心虚的孩子,陶苗苗虽然心理年龄大,面对自小关爱她的姐姐,还是自觉气短三分。
“大姐,我……”
“先吃吧,这么晚回来,肯定饿了,吃完再说。”
陶杏儿腹部隆起,不知是不是快要做母亲的缘故,望来的目光包容宽和还带着几分慈爱。
陶苗苗抿了抿嘴,低头吃起了饭食。陶杏儿给她留了她喜欢吃的炖肘子和焖山药。
这还是赵家给她的孕妇特供待遇,任她每日点三样菜。
陶杏儿每日里点这三样菜都考虑了陶苗苗的口味,至少都有一样是陶苗苗最爱吃的。
陶苗苗吃着嘴里喷香的肘子和山药,心更虚了。
明明大姐还什么都没说,陶苗苗却已经惭愧得快把脸埋进碗里。
没落地的另一只靴子最磨人,陶苗苗快速地吃完了饭菜,擦擦嘴,端端正正坐着,准备挨训。
陶杏儿的声音却还是那般温柔,“苗苗,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姐姐能帮你吗?”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你看,你说想来镇上,姐姐虽然耽误了许久,也帮你实现了。”
陶杏儿温暖柔软的手握住了陶苗苗的小手,“你有难处与大姐说说,说不定,大姐就能帮到你呢。”
陶杏儿没多久就要到孕晚期了,陶苗苗回握住她的手,却不打算跟她说太多乱七八糟的。
“大姐,我今日是在外面干了点零散活计,我想多挣点钱,或者找个稳定活计,以后奶能让我长留在镇上。”
见陶杏儿脸上还是忧色不减,陶苗苗赶紧保证,“大姐,你放心,我真的没有在做危险的事情,也没什么难处,就是想多挣点银钱。”
她低头看了一眼陶杏儿隆起的肚子,“来日里,小姨还想花自己挣的钱,给宝宝买点零嘴呢。
今日是临时来了个活计,我保证,以后一定会晚食前归家。再不会让大姐担心。”
陶杏儿知道,自家小妹历来是个主意大的,得了她按时归家的保证,又再三确定她不会去做危险的活计,陶杏儿才捧着肚子回了榻上。
陶苗苗走上前去,轻按了一下她的腿脚,还好,没有出现浮肿。
她又和小外甥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回自己房间。
大姐今日来这一遭,倒是让陶苗苗发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至于大姐说的帮忙,还是等她顺利生产完再看情况吧。
赵家做生意的,赵郎君又念书,说不得真有能去县城的门路。
但,不是现在。
陶苗苗将今日新得的四文钱也放入了她自己缝的小内兜里,又用手扒拉了一下里面稀稀拉拉的五文铜板,虽然连轴转了一天,心里却既充实又安稳。
第二日,睡饱了又是一条好汉的陶苗苗先把大姐好好地哄了一番。
方才出发前往木女那儿。
没想到,今日木女却不在家,说是有户人家紧急出了情况,给陶苗苗留了话和钥匙,让她今日自便。
陶苗苗一愣,习惯了每日至少一个时辰的学习,突然空出了这么多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她先去老妇人那儿干完了今日的活计,再次有了一个铜板入账。
老妇人今日没有其他的新活计,陶苗苗有点失落地出了葫芦巷。
陶杏儿下半晌要歇上许久,这么早回赵家倒是没必要,陶苗苗摸了摸手里的六个铜板,决定再在镇子上碰碰运气。
许久未在主街逗留,青牛镇却没什么变化。这地方实在太小了,很难有什么大变化。
陶苗苗耗了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获,有些沮丧地回到赵家。
没想到,大姐一见到她就喜气洋洋的,转手从桌上的匣子里掏出了一串铜钱。
“苗苗,你看。”她双眼亮晶晶地指向手里的铜钱,“婆母给你的工钱!”
陶苗苗一愣,心像被人小心地护在手里,又像被轻轻扯了一下,又软又酸又疼。
大姐平日里在赵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却为了她主动开口找婆母要钱。
陶苗苗垂眸遮住微红的眼眶,上前抱住了陶杏儿柔软的身体,隆起的腹部顶着她,让她只能微弯着腰。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阿娘和小姨激荡的情绪,肚子里的小宝宝也应景地踹了一脚,惹得陶杏儿哎哟一声。
“大姐,你好好养好身子骨,有不舒服的地方和我说,我每日里跟木女都学得可认真了,一定能让你舒服些。”
陶杏儿点了点头,又带笑问道,“你不数数铜钱吗?”
“数!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铜钱呢!”陶苗苗激动地应道。
这六百文铜钱用绳子串着,陶苗苗一个一个地拨动铜板,听到悦耳的碰击声,忍不住嘴角上翘。
陶杏儿在旁边看着小妹,自是将她的笑意尽收眼底,“你个小财迷,就这般高兴!?”
陶苗苗乐呵呵地点点头,“大姐,有句话叫,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陶杏儿咂摸了几遍这句话,抿嘴一笑,用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是财迷!”
陶苗苗但笑不语,财迷好像也没说错。
夜里,陶苗苗将这六百多枚铜板摸了又摸,一想到这里面有五百枚属于陶奶奶就心痛不已。
可惜,这钱就跟做生意要出的门面店铺费一样,是省不了的。不然,陶奶奶能立马把她拎回家去。
陶苗苗第二日便主动去向赵夫人道谢,然后托赵夫人找个可靠的人,帮她把五百文钱带回陶家。
赵夫人只觉她一片赤诚,欣然应允。
陶苗苗走出赵夫人的主屋,感受到轻了很多的口袋,好难才忍住没挂相。
可不能毁了在赵夫人心中的形象,不然,这一百文都没有了。
时光悄然溜走,虽然青牛镇闭塞,让前往元林国一事仍然毫无进展,但陶苗苗每日里都有进账,有赚钱做准备这事吊着,心里倒是比在陶家庄时好过许多。
陶杏儿临盆之际已是第二年的春日,陶苗苗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积蓄。
赵家给了四个月的工钱,她自己留下了四百文,给了陶奶奶两贯钱。
葫芦巷的老妇人骨折养了三个月,她倒恭桶,擦洗,洗衣服,后头还加上打扫的活计,一共挣了二百文。
木女看她手法学得不错,后头课程时间减少,还给她另介绍了两个给孕晚期的妇人热敷按摩腿脚的活计。
每家都干了一个月,这活计算是技术工种,而且舍得给孕晚期的媳妇请人按摩的都是大方人家,待这两家顺利生产还另给了陶苗苗一份赏钱。
这部分活计足足挣了两贯钱!!
陶苗苗感慨,果然还是技术工种挣钱,这还不是正式的医女,若是正式的医女收入更高。
若不是医女身份实在太低,怕影响到大姐,她是真想去做医女,先过渡几年。
这几个月以来,她偶尔还会去茶摊,客栈和酒楼尝试着打听消息,花去了六十文。
这般算来,而今她身上还剩下两贯五百四十文钱。这在几个月前简直是她完全不敢想象的巨款!
陶苗苗把两贯钱换成了银子,另缝了一个更隐蔽的内兜里放着。另外五百多文钱还是放在原来的内兜里。
大姐已经到了临盆时刻,陶苗苗彻底歇了外出的活计。
她时时刻刻待在赵家,除了给大姐热敷按摩腿脚缓解不适,还把木女教的,妇人如何使劲更容易生产的方法,事无巨细地教给大姐。
曾婆和木女也被赵夫人请来,每日评估一次陶杏儿的情况。
三月初三,上巳节。
陶苗苗正和陶杏儿用着朝食,突然被大姐用力抓住了膀子。
“苗苗,快,我要生了。”
陶苗苗这段时日学了许多理论知识,到这时候却还是慌得不行。
她竭力镇定下来,遣了满堂前去给赵夫人报信,又和多福一起把陶杏儿扶到产房的榻上躺好。
陶杏儿下裳已经湿了一大片,陶苗苗知道,还是破水要生了。
她焦急地坐在床边,握紧了陶杏儿的手,指尖微微发白。
待赵夫人带着曾婆和木女赶到,陶苗苗才被不情不愿地赶了出去。
她虽然学了点皮毛,终归不是正规的产婆和医女,被赶也不敢添乱,只能委屈巴巴地蹲在廊下,听着屋里陶杏儿的声音干着急。
日月轮转,从产房里出来的人面色越来越焦灼,似乎还有“难产”之类的字眼传来,陶苗苗的心渐渐提起。
“求求了,让大姐平安生产吧。”陶苗苗暗自祈祷。
从晨起到日落,又到天空泛起鱼肚白,陶苗苗感觉自己蹲成了一座小雕塑,产房里终于传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晨起的霞光与这声嘹亮的啼哭相伴,陶苗苗沐浴在霞光之下,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恭喜夫人,恭喜公子,恭喜少夫人,喜得千金!”
“好好好,赏,都赏!”赵夫人虽有些遗憾不是孙子,但第一个孙辈,先开花后结果嘛,她还是照例给了赏钱。
正当院子里一片喜气之时,屋里突然传来了木女焦灼中略带尖锐的声音。
“快!银针!”
“绷带!止血药!”
“夫人,少夫人血崩了!”有丫鬟着急忙慌地出来回禀赵夫人。
陶苗苗眼前一阵发黑,怎么会,怎么会血崩?!
直到午时,曾婆和木女才筋疲力尽地出了产房。
屋外候着的人赶忙围了上去,赵夫人率先发问,“如何?我儿媳可还好。”
木女动了动嘴唇,看着陶苗苗希冀的目光,终是咽下了那句“虽侥幸生还,但再难有孕。”
可能来日,会有其他医者在赵家说出这句诊断。今日,便先压下这句话,让这小丫头的大姐好好将养几天吧。
木女没把话说死,“血暂且止住了,不过还得好好将养。”
陶苗苗和赵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郎君给女儿想个闺名吧。”旁边有伶俐的仆人见危机解除,前来凑趣。
赵郎君沉吟片刻,“生于霞光万丈之时,其母又逢凶化吉,便取名攸宁吧,愿她一生安宁顺遂。”
陶苗苗觉着这名字不错,她慈爱地看着攸宁,唯愿她平安喜乐,安宁顺遂。
大姐顺利生产,陶苗苗摸了摸兜里的银钱,决定等大姐坐完月子便尽快回陶家庄。
青牛镇犹如一潭死水,已经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至于,通过赵家去镇上。
虽然赵夫人和赵郎君看着态度没有太大变化,但陶苗苗已经能感受到这二人对攸宁不是男儿的遗憾。
此刻,她又怎好给大姐再添乱。
而且,此前的医女事件让她意识到,她若是通过大姐活动行走,其后种种结果,极易牵扯到大姐。
既如此,就让她自己去翻山闯荡一番吧。
万一……万一被抓到,她就咬死迷了路。
虽然,她已经到了虚岁十四的年纪,但看着还是个黑瘦丫头。
她就不信,还真能有人治她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