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司直 第25章 雨夜惊魂

陆绎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如同他出现时一般突兀。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警告，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沈青瓷的心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了！

沈青瓷背靠着冰冷的隔间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浑身脱力。方才与陆绎对峙时强撑的镇定，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与刺骨的寒意。甲叁号柜里的秘密，父亲名字的出现，陆绎莫测的态度……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她紧紧包裹。

窗外，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狂躁，雷声如同巨锤，一次次砸在心头。案牍库内，长明灯的光晕在风中摇曳，将书架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陆绎既然没有当场揭穿，或许另有考量，或许是顾忌打草惊蛇，或许……他也在利用她这枚棋子。但无论如何，那份记载着父亲名字的卷宗，绝不能留在这里！一旦陆绎改变主意，或者被“玄翼”在司内的眼线察觉，那份卷宗就是她和她身后沈家满门的催命符！

必须复制下来！必须将这份证据，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今夜，就是最好的时机！暴雨能掩盖一切声音，陆绎刚刚来过，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返回，而库房空无一人！

她挣扎着站起身，重新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隔间，也照亮了她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迅速从暗格中取出那份沉重的卷宗，摊在桌上。又找出厚厚一沓空白的宣纸和笔墨。时间紧迫，她不可能全文誊抄，那样工程量太大，极易暴露。她必须抓住核心——关于“玄翼”组织的描述，其标记符号，以及……那份牵连名单，尤其是父亲沈渊的名字和“存疑，待察”的批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摒弃所有杂念。过目不忘之能在此刻发挥到极致，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快速扫描、记忆着卷宗上的关键信息，同时右手执笔，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与速度，在空白宣纸上飞快地默写、勾勒。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窗外的风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紧张的韵律。她的手腕稳定得可怕，字迹虽因速度快而略显潦草，却依旧清晰可辨。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湿痕，她也浑然不觉。

“……玄翼者，前朝观星阁余孽所组，潜伏甚深，意图不轨……联络多用玄鸟展翅标记……”

“……天盛九年清查，虽有所获，然核心未损，火雷金石之术流失……”

“……附：存疑牵连名录……”

当她写下“沈渊”二字，并在旁边标注上“存疑，待察”时，手腕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一股混杂着悲愤与冰冷的情绪瞬间冲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加快了速度，将名单上其他几个未被勾去、标注着“待察”或“线索中断”的名字也一并记录下来。这些名字，或许将来也能成为线索。

就在她即将完成最后几行关键信息的抄录时——

“咔嚓——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划过，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库房屋顶爆开，震得整个案牍库都为之剧烈一颤！桌上的油灯灯焰疯狂跳动，险些熄灭！

与此同时，库房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却被沈青瓷敏锐捕捉到的——异响！

不是风雨声，不是雷声，更像是……某种硬物刮擦地面的声音？！

沈青瓷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猛地吹熄油灯，整个人如同狸猫般蜷缩到书案下方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有人！库房里还有别人！

是陆绎去而复返？不可能，他的脚步声她认得。

是巡夜的守卫？这个时辰，暴雨如注，守卫大多会找地方躲懒，极少会深入案牍库内部。

那么……是谁？！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风雨声、雷声依旧，但那细微的刮擦声却没有再出现。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错觉，或者是被雷声掩盖了的、某个书架因震动而发出的自然声响。

但她不敢有丝毫大意。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在疯狂预警——危险！致命的危险并未远离！

她静静地蜷缩在书案下，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时间在死寂与喧嚣的诡异交织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外面的雨势似乎稍微小了一些，雷声也变得沉闷遥远。

就在沈青瓷以为只是虚惊一场，准备悄悄探出头查看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库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穿透了风雨的屏障，传入了她的耳中！

有人进来了！而且，是刻意放轻了动作！

沈青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不是巡夜守卫，守卫不会如此鬼鬼祟祟！

她紧紧捂住口鼻，透过书案与地面之间的狭窄缝隙，死死盯向隔间门帘的方向。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声音判断。

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正在库房内移动！方向……似乎是朝着甲字号密档区！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甲叁号柜来的？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玄翼”的人发现了什么？还是司内其他的势力？亦或是……陆绎派来的人？

脚步声在甲字号区域附近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确认什么。沈青瓷甚至能想象出那人警惕打量四周、尤其是她这间亮过灯又骤然熄灭的隔间的样子。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桌上，那份原始卷宗和刚刚抄录到一半的纸张还摊开着！如果那人进来……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朝着她隔间的方向而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沈青瓷的瞳孔骤然收缩，右手已悄然摸向了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若被发现，唯有拼死一搏！

脚步声在隔间门外停下。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帘，沈青瓷甚至能感觉到门外那道身影的存在，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带着审视与恶意的压力。

时间仿佛凝固了。

门外的人似乎也在犹豫，在判断隔间内是否有人，是睡熟了，还是……正如他一般，在黑暗中蛰伏。

沈青瓷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点，如同拉满的弓弦。

忽然，一道微弱的光亮，从门帘下方的缝隙透了进来！门外的人，似乎点燃了火折子！

他要进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

库房另一头，靠近窗户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仿佛某个沉重书架倒塌的巨响！紧接着是卷宗滚落一地、杂物破碎的嘈杂声！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显然也惊动了门外之人！那透入门缝的微光瞬间熄灭，脚步声迅速后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很快便消失在库房深处，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似乎是侧门开合的声音。

那人……走了？

沈青瓷依旧不敢动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又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库房内再无异响，只有窗外渐渐平息的风雨声，她才如同虚脱般，缓缓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劫后余生。

是巧合吗？那个书架偏偏在那个时候倒塌？还是……有人暗中相助？

她想起陆绎离去时那深邃难明的眼神，想起那枚在永昌货栈和“鬼见愁”救过她的、不知来源的石子……

谜团越来越多。

但她此刻无暇细想。危机暂时解除，她必须抓紧时间！

她挣扎着爬起身，重新点燃油灯。光线再次亮起，映照着她苍白如纸、却异常坚定的脸。

她看了一眼桌上未完成的抄录，又看了一眼库房深处传来巨响的方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太危险！

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原始卷宗按原样捆好，小心地擦去自己可能留下的指纹和痕迹。然后，将那份抄录了关键信息的纸张仔细折叠，塞入怀中贴身藏好。这薄薄的几张纸，此刻重若千斤，是她复仇与求生的唯一希望。

做完这一切，她吹熄灯，悄无声息地拉开隔间门，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迅速离开了案牍库。

她没有回那间被监视的厢房，而是凭借着对青衣司地形的熟悉，绕开可能的巡逻路线，来到了衙门最偏僻的一处、堆放废弃杂物的院落。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她挖开松软的泥土，将那份抄录的纸张用油布层层包裹，深深埋藏起来。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弱的曙光。暴雨过后，空气清新而冰冷。

沈青瓷站在晨曦的微光中，望着青衣司那森严的轮廓，眼中再无半分迷茫与畏惧，只剩下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冰冷与决绝。

甲叁号柜的秘密已然揭开一角，父亲冤案的线索直指“玄翼”。前路注定遍布荆棘，杀机四伏。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为生存而挣扎的沈青瓷。

她是执棋者，亦是局中人。

这场以生死为注的棋局，她，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