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里克眼睁睁地看着显示屏。转而用一种受伤的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我,他的心率从一开始的平稳无波到不知道为什么急骤变快。
当然是他输了,我慌忙取下仪器。他突然流露出的表情差点动摇了我的决心。
场面一时闹哄起来,比安卡在心灾乐祸地大笑。卡兰莎淡笑着仿佛早有预料。但其实,大多数人还是展现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我轻轻按压自己的胸口,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无措地狂舞。阿拉里克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又像被魇住一样。
阿拉里克以一种幽怨的神情注视着我,那种可怜劲,我差点以为他要哭了。又是这种莫名的不切时宜,我的恍惚症状大概没有被医生治疗痊愈。
我不止一次看见卡兰莎挡住哈德船长继续添酒的手,但他还是醉得不省人事。浑浊的眼睛无神的望向窗外黑沉的海,还意图起身到甲板上去,被威廉大副一把按回椅子,低头对他说了几句,带它到房间安置好。
迪尔突然拉过我的手。困倦地依偎在我的臂弯。
从我的角度能够看见他柔软凌乱的金发,圆润的脸蛋不停地寻找舒适的姿势,像是可爱的毛绒幼猫,柔弱地紧靠蜷卧在我身边,我可惜自己的手臂不够强壮,没能让他更舒服些。
还有我的妹妹,上次依偎在我的怀里是什么时候?
酒过三巡,游戏也玩了四轮,比安卡迎风怒唱,卡兰莎面无表情地狂赢三大杯,连奥利娅也难逃唱歌的命运,而穆德尔,这个幸运的家伙连当了两次王冠不说,更是躲过了难堪的表演。最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我猜是比安卡),我们应着海声一起唱“为了朗姆酒和…”
迪尔被奥莉娅抱走,我也醉得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只有混混沌沌的浅薄意识,依稀听见有个高大的身影说,要把我带回房间。虽然看不清脸,但我的手触碰到了顺长的发丝,大概是阿拉里克。
他怎么突然对我变得热心了,难道是觉得自己的美貌受到质疑,我迷迷糊糊地想。
一种凌空感骤然袭来,我觉得自己被从臀部托起,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突如其来的感受极其缺乏安全感,我只能无助地抱紧面前人。我艰难地想睁开干涩的眼睛,但像是在做无用功一样,我的眼皮像是被人灌满铅。
一时身体失去掌控,让我莫名烦躁。我作狠似的抓住摸到的头发,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唇齿在被人撕咬,他将我舌上每一处都吮吸过狠,耳边响起啧啧的水声。我呼吸不到一点空气只能用力地向外扯他的头发。
“发什么疯?”
我不知道自己喝醉时力气有多大,总之当我将艰涩的双眼睁开一半时,就看见自己把阿拉里克扯得半仰着头,一双浓绿的眼盛着泪可怜地盯着我。他半张着唇,我的舌头还一阵发麻。
嘴唇无法合拢的酥麻令我有些恼怒,但恰时看见阿拉里克的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那双在我看来雾雾蒙蒙的翠眸可怜地凝望着我。像是雨后初新的山峦层茂,铺就的浓绿展开绵绵无尽的情意。
我愣愣地注视他一会儿,放开他的头发。没忍住,轻轻地吻过他的眼睛。
湿滑的舌尖舔舐我的后颈,我的双腿不停颤抖,一下,一下像在一艘动荡的船上。那双冰凉的手像铁块,牢牢地梏住我,像我的身体深处钉量。我恍恍惚惚地睁眼又闭上,觉得天花板在摇晃。
信天翁扇动巨大翅膀有条不紊地划过天空,时不时带来几声啼叫。我站在海礁上静静地眺望大海,远处的海面形成一道弧线,连接着天与海际,密不可分,仿佛本就融为一体。
岛上稀松几个人在忙碌,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也没觉得有多熟悉。
纵然一跃,跳下高大的礁石。一个条状的东西拍打了我的大腿,低头摸出来,发现是一个浅绿色的口风琴,或者是蓝色,莫名地我有些分不清,两种颜色在我眼前晃。
我翻过它的背面,右下端明显是用小刀刻下“精卫”二字,篆刻者功力不足,歪歪斜斜地显得有些拙劣。
但居然是精卫,那个衔石淹海的精卫。我按压这两个子,仔细感受它的粗糙。
“精卫”,这个神话里的人物却也是我的一个名字,幼时的我厌恶携领父母漂泊的汪洋,常常拾起石子掷向大海,母亲叫我“精卫”。
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那样自然美丽的笑容,我感受到的温暖像眼前的海一样广阔。当我学会简洁的电报的时候,发送给航行中的父母的第一封信的署名也是精卫,我希望母亲在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能想起我的样子。
可我不记得自己有过一把小巧的口风琴,也不记得将精卫雕刻在任何地方。
我小心地越过杂乱的碎石,踩在湿软的沙土上。远处的人相互招呼着,拨下一层层颜色怪异的海豹的皮。
我顿感无趣或者是怜悯。不停步地走进尚未涉及的海山深处。
海边的海豹是顺从的,双眼木木地看向远处,身体如同被流动的沙金包裹,美丽,蛊惑,我跑起来,呼吸渐渐加快。
海岛极其的大,我跑到小腿酸软才算到达杂树丛的深处。我放慢速度,拨开茂密的叶子,一枝翘起的枝桠划破我脸颊,留下一道流血的伤口,我只是用手帕擦拭干净,也没管它有没有继续流血,仍旧往里面跑。
这里的树是油光水滑的,我摸不到寻常树皮的褶皱和裂隙。它们不能用来完成“扶”这个动作,因为反而会脱手倒地,头磕在地上那些又尖又利像宝石一样坚硬透亮的碎石上,流出更多血。
这些看不出品种的树,有巨大却薄如蝉翼的叶子,日光可以透过层层叠叠的薄叶折射出流光溢彩的效果。我站在四颗树中央的小块空地上,周围四射而来的彩光将我的手映射的像贴满了五彩斑斓的镭射亮片。
我感觉眼前十分眩晕,不亚于在风暴中摇晃的船身。
恍惚间我听见一声短促的呼唤,像是某种幼小的动物。使我从眩晕中挣脱出来,晃晃荡荡地去寻找声响的来源。
那声音并不是有规律出现的,我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它时有时无仿佛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我像是一直在原地打转,一转头终于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石穴。
它的外壁是普通的灰色岩石,周边生长了一丛红色浆果,浆果的顶端有青色的小孔,是极其标准的圆形,像是母亲颈间的珍珠般圆润。
果实的模样极其鲜美,我的喉咙渴得发疼。
好漂亮的果实,我没抵住诱惑,采撷一颗圆珠小心地放进嘴里,抿到舌尖汁液迸溅开,挥发出腻人的甘甜。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鲜艳的果实极有可能有致命的毒素,这是父亲教导我无数次的,但我刚才却像魇住一样,眼前只有着一丛红艳艳的果实。
好在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反而眼睛消除了刚才日光美丽的眩晕
我俯身向洞穴里面看去,虽然我分辨不出是什么生物的家。但在我的想象中,我把脸靠近温度略低的黑阴石穴时,会有一只伺机已久的巨蛇,扭动着它翠绿粗长的身体,猛地咬上我的脖颈。
其实,不等毒性发作,我就会因为尖长的獠牙贯穿血肉而凄惨死去。
我摇摇头,为自己奇怪的想法感到好笑。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精巧手电,一道直直的光线投射进去。并没有想象中的巨蚺扑食。相反,里面一切安然。
内部铺满了一层剔透的宝石,平滑油润。没有缝隙地包裹水潭,角落里有不少碎落的晶石,折射出耀眼的,刺目的光芒。
我连忙关闭手电,强光似乎没有对我的眼睛造成大碍。但我看见,那一汪深潭里,幽幽地映出一个人形的孩子,方才呜咽的声音大概从他喉咙里发出。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灵魂在止不住的战栗,仿佛我的此生注定要因为他而怊怊惕惕,痛苦哀咛。
我连连向身后退去,地上烦脆的不明枝叶被我踩的极响。散乱的碎石是我踉跄几下,差点跌倒在地。
我慌不择路的朝远离的方向跑去,呼吸变得极度沉重,心脏不断地击打着胸腔。我不停回忆自己方才看到的景象,我没有看见他的脸。
那个被囚禁在宝石窟的孩子像我的一个影子,混黑胆怯,只发出微弱的呜咽。
他多可怜。
没跑远几步,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一句话。
他多可怜。
那么小。
我定在原地,来时的路被日光折射得分不清东西,我的脑中久久萦绕不散那个孩子蜷缩瘦小的身体,和孱弱几乎无声的痛苦低吟。
父亲说,海洋的生物是瑰丽,奇特的。它时而静默无波,时而变化万千。
更何况这里连皮肤如同鎏金的海豹也有,不必说一个看不明晰的孩子。也许这座岛上的生物本就如此,奇妙诡谲,带着不由分说的绮丽。
我伸手揉搓安抚因为惊惧而紧绷的太阳穴,它隐隐泛着疼。舌间腻人的甘甜仍旧蔓延,我理所应当地决定,返回刚才的洞穴。
这时我走得不急不慢,浑然没有刚才的惊慌狼狈。我甚至欢快的想,刚才没有看清的孩子,是否也有星空般流动闪耀的肤色,长久的孤岛生活是否会感到孤独,他的同类,他的喜好都激起了我莫大兴趣。
我停住脚步,我看见他已经从洞穴中攀爬出来,静静地伫立,向我离开的方向眺望。我毫不有疑他是在寻找我的身影,看见我像无情逃脱的背影,他该有多难过?
我暗自唾弃自己这毫无美德的行为,他迈着不稳的步伐缓缓向我走来,像是刚学会走路,呀呀呓语的婴儿。
他停在我面前,比我低半个头。他用那双尚未成型的,指间相连的小手捧起我的脸。冰凉湿滑,在我心中泛起了悲哀。
他与我的血液相触,他用力按了按,仔细摩挲伤口的边缘,伸进去,想要探寻血肉的奥秘。
我的血止不住地流下,滑过脸颊,我差点误以为眼睛淌下血泪。这绝非普通的疼痛,像是无数张长满利齿的嘴在撕咬,我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颊,惊慌地看着他。
他似乎比我更惊讶,黑色粘稠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缠绕上我的脖颈,凝结成不可计数的触手,攀附我的全身,又慢慢地融化。
那道撕扯变大的伤口被他的身体包裹,渗入皮肉。木僵从伤口蔓延至心口,耳鼻像被堵住,无法呼吸。黑暗,岑寂仿佛变成了永恒的世界,我只能缓慢无力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咳咳…”我用力咳了几声,逐渐清醒,僵硬的身体放松后,我无意识快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摸到伤口,奇怪,我为自己的紧张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