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半暗,暮色已沉。
街道上行人匆匆,店铺的门前灯略显老旧,被拉长的影子也模模糊糊。
凌南约莫等了半个小时,上个打电话的人才终于走了。他挪了两步,看着前面仅剩的人走入电话亭。
杂货店橱窗上摆了只大钟,正方便凌南对着钟发呆。
他想,这个点不早了。
至少这个点路北大概率接不了电话了。
等待是件折磨人的事。指针被刻意放慢,似乎是为了惩罚他一时走开。
不远处的面包店也歇店了,凌南手上还提着这家的招牌小蛋糕,他才走开一分钟,但回来像要等一个小时才补得回来。
不过一分钟,本来无人排队的电话亭瞬间多了好几个人。可是不去买的话,招牌小蛋糕就要卖完了。
他隔着玻璃看见兴致勃勃通电话的人,不知道这要几个半小时。或许轮到他,想说话的人已经打不通了,但他只瞥了眼天色,继续等。
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他走进去熟练地按了号码拨过去,果然——
“嘟嘟嘟——”
再打一次——
“嘟嘟嘟,您……”
他提着袋子又走出亭子,后一个人疑惑地瞥了眼又很快转头。
公交牌下只凌南一个,天幕寂暗,这趟车不知要等多久,但下一秒,一束白光就照透了四处的尘埃。
今日是729,刚好是729号车,还挺幸运。
这是往家方向的最后一班车,没多少人,他随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到家要等好几站,正好够补个觉。
倚着车窗,城街的白光流彩滑过,随车身一同颠簸着在脸上的投影。
凌南闭着眼,像坐惯了,并不留意周遭街影斑驳。
车没开多久又停了,上来的人也很静悄悄,投钱币的声响都不过闷闷一下。
脚步声缓缓而来,陡然停了。
停在了凌南的左手边。
凌南睡眠很浅,加上压根没睡,车上唯一的声音拉扯着他的神经。他装睡几秒,依然没听到脚步声重新响起?
旋即他睁开眼侧看。
那人恰好开口:“这能坐吗?”
凌南倏地抬头,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光影在那张脸上明暗交替,微弯的眼睛透亮——像漩涡,席卷每夜的心事。
这对视的须臾有千万年之久,凌南声音哑了,表情空白。
“现在才29号。”
路北在他身旁坐下,很亲昵地挨过来。
他或许赶累了,坐下后将头倚在凌南的肩上,闷声说:“是啊,都好久了。”
凌南收紧了手,他迟钝地转头,打量挨在身上的脑袋。弯弯曲曲的发丝似有所感,轻轻蹭痒了脖颈,这才让他有了真实感。
他收回指尖,不再出声。
半晌,路北睡着似的,音量很低:“小南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有事。”凌南补充了句,“去李叔家里了。”
“这么晚了。下次要早点,天都黑了。”路北微扬起笑,动了动脑袋去看凌南,“不过你今天早走就见不到我了。”
凌南问:“你这么早就回了?”
“我妈刚知道成绩就一直打电话让我回,刚好也不想干了。”他又垂下头,闷声说,“有点累。”
凌南才张口,又闭上了。
路北很少说累,大多都在玩笑说学习累死了,这次显然不同。其实凌南不清楚路北兼职的原因,他也没问,心里知道会有被告知的那天。但他又很想问,既然兼职了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等待的时间最焦灼。
路北打断他的思绪,说:“小南,我们读同一所大学吧。”
“不一定考得……”
“停,避谶。”
凌南住口了。
“我妈和你说了?”
凌南盯着车顶想了会:“老师校长都亲自来送奖学金了,至少巷子里没人不知道。”
他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那我们悄悄回去。”
凌南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转头看向车窗,说:“快到站了。”
“可我好困啊小南。”
凌南干脆也闭上了眼。肩上的重量不可忽视,背后的座椅不是软靠,但他莫名睡了过去。
到最后还是路北把他叫醒的。
刹车时整辆车一震,他还没回神就跟着往前一倒,被横在胸前的手了揽回来。那只手半转,温热的掌心抬住了他的下颚。
凌南掀眼去看。
路北站在面前,却看不清脸,只有清晰又缓和的声音:“最后一站了。”
背上的包被拿下了,凌南迷糊地被拉走。昏暗的车里没了声息,路灯下多了两道身影。
灯光刺眼,凌南猛一闭眼,随即被阴影笼罩。
不知道路北在引他走向哪,他巡视一遍陌生的环境,说:“怎么回。”
“等出租吧。”
虽然坐车坐到最后一站,又重新坐出租回去的行为很傻,但自己是共犯之一,凌南只和路北对视两秒就没再说话。
路北低笑一声,抬手一指:“不想回去,那我们去那凑合一晚上?”
凌南顺着手指看过去,大红亮字的宾馆招牌在一众售卖水电钢管的店铺特扎眼。
“虽然这位同学还是没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但是很多地方管的很松,待会你说我是你哥就好了。”
凌南白了他一眼。
路北还握着他的手,悄悄地抬起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手心。
凌南忽地攥住那只作怪的手指,回以特别无语的表情:“你拐卖未成年人还差不多。”
“是吗?那我现在要带你走,你愿意吗?”
“三岁小孩都知道跟着糖走,你想做无成本生意?”
“哦——”路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松下一边背包单手翻找。“那你等等,给你拿糖。”
凌南见他动作别扭,想直接松了手,路北却将他的手腕握地更紧。
没过多久,路北回过头对上凌南视线:“伸手吧。”
凌南疑惑地摊开手,随即手心多了两颗糖。他还在打量是什么口味的糖,掌上多了样略沉的东西。
他一愣,抬头:“你干什么。”
“是我自己的钱。”
“你疯了?”
“不知道你的生日能不能回来,只能提前送了。”
“谁生日送这个?”
“你生日送这个。”
凌南看着路北不肯收回的手机,觉得两个人说话不在同个频道。
“我不……”
“我送的东西也不要吗?”
凌南有些无言以对,他还记得路北自己都没换手机,兼职一个月赚不到这个数,说不定刚发的奖学金都用上了。
“我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了。电话卡我都装好了。”路北眼里全是认真,像是说一件从来如此的事,“我想听你的声音。”
“知道你忙,一周一个电话就够了。“他顿了下,”放假时要多一点。”
凌南说不出话了,又想表达什么,只好挣了挣被握住的手。路北快他一步,把手机塞进他的包里,拉紧他继续往前走:“走吧走吧,前面就有车了。”
“见面少了,要常通电话。”他不回头,话里透有礼物送出的开心,“今晚我要去你那待。”
两人床上俩枕头心照不宣多年没撤过,平日都是不打招呼就过来了,哪里还要多一嘴。
“随便。”凌南看他朝出租车招了招手,又问,“不过许姨一直在等你。”
路北没有立马回应,等上了出租车后,便靠着椅背闭眼休息。少顷,他转过头睁眼说:“先去我家吧。”
凌南感受到腕上的力度又重了两分,说:“好。”
回去路上还堵了一段路程,下车时路北却说了句:“这么快。”
天幕暗沉沉,到他家院子时就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是女人细细的哭声。
路北陡地停住了。
他攥住凌南的手加重了,几秒后又松开了。他直视前方,不让凌南看他的脸:“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就过去。”
凌南要开口时他才转头,露出毫无破绽的笑:“言言等你呢,我待会就过去了。”
凌南提着蛋糕袋子走出去,跨出院门时听到屋里有成年男人的话音,脚上一顿,回头却和路北对上眼。
后者正半挑眉,一脸捉住别人把柄的得意。
凌南加快脚步走了。
目送他的人慢慢跟到院门外,直到最后一道背影消失在转角才转身离开。
——
“阿婉,你能有个伴我心里替你高兴。小北大了也明白事了,但这孩子从小我带到大,你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你不是……“路奶奶略一哽咽,”在剜我的心吗?”
“妈……小北是我的孩子,不带在身边看着,我怎么能安心?小北在那边读书,住一起方便我照顾他,他长这么大,我这个母亲做得不好。现在能补偿他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儿子在身边又不能亲近吗?”
“你这事说的太迟,当初我就说让他填个离家近的大学,你……”路奶奶忿忿拍膝,抽泣摇头。
路北进来时争吵正好结束,客厅里气氛很压抑,三个人都低着头,听到脚步声纷纷抬头。路奶奶面上怔愣,而许婉眼角的泪未干,身旁的中年男子替她拍背舒气,此刻也顿住了手。
“小北。”
“奶奶,妈。”路北笑地很自然,朝男子微点头,“叔叔。”
男子先是一怔,应他:“回来啦。”
路奶奶愣了一瞬,明白过来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见面,脸色遽然一白。她眼里才褪去的红又漫上来,却不似先前的柔情,话里也隐隐有了怒气:“阿婉,你……”
紧接着她颤抖的手被温暖包裹了,路北坐在她身旁:“奶奶。”
他又转眸看向泪痕满面的许婉,说:“妈,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和奶奶说会话。”
许婉或许哭得太难受,一步三回头,进房间时是被搀扶进去的。路北望着她瘦小的身影,稍稍发怔,后被路奶奶出声拉回视线。
“小北。”
她才说半句就忍不住低头抹泪:“你妈……都和你说了。”
“我知道的奶奶。”路北轻握住她满手皱皮,“当时填志愿时你不是也说那学校好吗?这学校这么好,远一点没什么关系。而且在哪里住都一样,放假我就回来了。”
“哪能都一样。”她望天叹了口气,“你妈……唉……你不要怨奶奶同她争……她二十多就来咱家了。你爸走的早,说起来,咱们三个才是真的相依为命多少年。奶奶早认她作女儿,心疼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外打拼,能有个伴是最好的。你妈说是那人旧相识,后来工作时又遇上了。奶奶也看过,条件不差,嫁女儿,我放心。可是……”
她捂着嘴,哆嗦着手又想捂住泪:“我们家小北,要叫别家人奶奶……别人要不认呢?听说他家都有一孙女了……”
“奶奶,叔叔和他女儿不同老人一块住,妈过去也一样。”路北对她笑,“奶奶总说我多好多好,我这么好,哪里还有人不喜欢我?再说了,他们是他们的,我只有一个奶奶,干嘛要做别人孙子?”
路奶奶抹着眼角笑:“就你能贫。”
“我都这么大人了,去哪里都能照顾好自己,到时候我一放假就回来好不好?”
“奶奶给你买车票。”
两地相距不是一两个城市,距离之远,车费让普通人望尘莫及。可路北挽着路奶奶的手,笑地真诚。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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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