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校道人影三三两两。
一群灰燕飞过,高楼顶端大圆玻璃灰蒙蒙,指针缓缓转动。
“十二点十……二十分。这么晚了?”
南方的五六月,正热得可怕。教室天花板的电扇哗哗吹着热气,班里仅剩两名学生。其中一名女生噼里啪啦收拾好书包,一甩落到身后。
余光瞥见窗边埋头不起的人,她顿住脚步,边看手表边说:“你还不走吗凌南。”
那人握笔的手薄削而白,闻言笔尖一顿。接着抬起头,半边脸被光模糊了轮廓。他微闭了眼,扯开窗帘,说:“等人。”
“行。”她是班长,顺口说一声,“走的时候记得关风扇哈。”
“好。”
教室很快就剩一个人。
凌南捏着笔在草稿纸上划拉,但不过几下就停了。风很轻,天热得人没心思想别的。
长廊依旧空荡荡,他收回思绪。从桌肚里掏出一张试卷,一看,单元卷。
——正好,不用费脑子。
他继续埋头写。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窗帘被风吹走,飘出了窗外。
他头也不抬地伸手,窗帘没拉到,却突然被握住手腕,又凉又湿。
他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
“还写呢?”这人说话一如既往地欠,“还没吃饭吧?怎么我不盯着你就不吃。”
“没有我就不行。”说着微微皱眉,“恶习。”
“路北。”凌南挣回手,没分出半分目光,“有人告诉过你这叫自作多情吗?”
他拣起桌上黑笔红笔,连同卷子一同塞了书包,没什么情绪地说:“你们高三班主任还挺松。”
“这不是要来找你吗。”路北轻笑一声,“也就几分钟。”
他倚在窗边,安静看着凌南收拾东西。随手抹了后颈,等凌南起身时也站直了。
谁知凌南突然回过头,不由分说盖了块东西到他头上。
“哇——你。”拿下一看,竟是条汗巾子。
“干净的。”
凌南从后门走出,没有等他的意思,径直朝走廊去。
路北两步并三步跟上去,熟稔地去卸凌南的书包。凌南像习惯了,懒得再争,任由路北抽走背上了:“今天下午等我再走。”
他迅速补了一句:“你不用等太久。”
凌南这才瞥他一眼:“又逃课?”
路北不以为然:“没办法,高三生没人权,得自己争取。”
到了外边日光正烈,凌南抬手一挡,很快一方阴影便撑开在头顶。
两个人不紧不慢走着,校道两侧稀稀疏疏栽了树,每日清晨总有违纪的学生在这罚站,高三生也不免此难。
凌南收回目光:“不用,我晚点走。”
“奶奶叫我俩早点回去。”路北打断他的欲言又止,借搭汗巾的动作避开对视,“我提早和她说过了,就是你下课的时间。”
身旁人没再说话,路北偏头对上凌南不善的眼神,扬笑盖过。
“倒也不怕,我们老班舍不得记我名。”
凌南冷嗤一声:“那你得小心了,掉名次就是新仇账一起算。”
“停——!避谶。”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踏着交错的影子融入夏蝉声中。热浪席卷世界,把时间煎煮,钟表也怕热似地急转。
下课钟声准时响起。
路奶奶张罗了一大桌菜,凌南少见她这么大阵仗。他弟弟也在,早早被接了过来。才走到巷口,一道身影就撞进怀里。
“小心。”
“哥哥。”凌南退了两步才稳住脚,俞温言埋头在他怀里蹭了又蹭,悄悄说,“我好想你。”
凌南扶正俞温言,面无表情地嗯了声,又说,“我也是。”
“咳咳咳——”
被忽视的人很“不经意地”暗示。
俞温言立马又抱一下路北,后者心满意足拉着他走,两步路间许诺了五六个愿望。
三人一同进门,路北还挂着笑,一抬头骤然停住。
凌南疑惑转头,却见路北直愣愣望着前方,他顺着视线看去,身旁陡然落下一声——
“妈。”
凌南跟着愣了一秒,一回头果然看到饭桌边的女人。
他回神后便说:“许姨好。”
女人身形纤瘦,模样温婉怡人,说话也温温柔柔:“大家都来吃饭先。”
许婉这些年都在外打工,孤零零一个女人很不容易,学历不高又没门手艺,挣的钱不过刚刚够活。为了省路费,过年都不一定回家。
免不得聚少离多,每次再见面都恍若隔世。青春期的男生长得快,不见的日子里早比自己高出个头,样貌也愈发出挑。
算来,母子二人近一年未见。
她看着路北夹菜过来,眼睛湿漉漉的。
“妈……”路北忙搁下筷子扶她。
“小婉……你。”
路奶奶叹了口气,又被许婉一声“妈”弄地眼眶酸涩。
一顿晚饭登时染上一家团聚的温馨与惆怅,凌南静了顷刻,垂首在发愣的俞温言耳边说了什么。
许婉很快缓过来,抹着泪花换笑脸,拍了拍路北的手背:“我没事,快吃饭……大家快吃。”
她还没拿起筷子,手边突然多了个人,和一杯橙汁。
回头一看,俞温言一脸正经地把橙汁又推了一下。他说:“阿姨,喝甜的心情会变好。”
周遭一寂,许婉率先笑出声:“谢谢言言,阿姨心情好多了……”
路奶奶又开口夸了好几句这孩子怎样怎么好,乖的不像话,把俞温言听得都耳红。
气氛很快活络起来,路北的目光却越过俞温言,那人似没察觉,静静地听路奶奶与许婉的笑谈。
——
夜深了,星星眨着惺忪的眼,黑夜倾泄在斑驳的灰墙,玻璃窗透出令人发倦的昏黄灯光。
凌南正例行睡前检查作业的工作,身后窸窸窣窣,本该早睡的俞温言偷偷摸摸瞄了好几眼。
“不睡就来写作业。”俞温言这才消停,凌南回头,“怎么了?”
俞温言把手别在身后,别扭了会儿:“哥哥,你能帮我签名吗?”
说完就可怜兮兮地看着凌南。
“拿来。”
俞温言忙递过去,试卷被一把抽走。桌面的笔被随手抽走,凌南飞快动笔,但没写一半,墨迹就拖拖拉拉了。
他摸到桌头的笔袋,可里面的笔不是论红的黑的,不是裂了就是断水的。他微皱眉,终于有一支完整的,刚要写,凑过来的俞温言又把签名的位置捂住了。
“哥哥,你写错了。”
“我什么时候改名了?”
俞温言摇头说:“你要写俞南,这个写成‘凌’了。”
凌南反应过来,接过卷子划去上面磕碜的痕迹,重新端正地写下“俞南”。
俞温言高兴地收起卷子,小声说:“谢谢哥哥。”
他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眉眼弯弯像月牙,方圆几条巷子都找不出更可爱的。
凌南捏了捏他的脸:“不许笑。”
卷子上可怜的分数可不是一个笑过去的。
凌南一手撑着脸,随意翻看着俞温言的资料,随意问:“最近在学校怎么样。零花钱成够花吗。”
俞温言点了点头,把卷子仔细叠好,放进书包,
凌南不言语,须臾后说:“待会来趟我房间。”
俞温言一犹豫,下意识摇头拒绝。他心里嘀咕着,这样的对话一到这,就是要给他塞钱的节奏了……明明自己口袋也没多少。
“你确定。够花?”凌南仍然不看他。
“嗯。”
“在学校过得很好?”
俞温言有些不解,还是嗯嗯点头。
书桌灯灯光亮灼,将本就清冷的眉眼更抹上了透明的光泽。凌南脸色略冷,他害怕地噤声两秒,想开口时喊哥哥时被打断。
“够花的话,笔坏了也舍不得给自己买一支?过得好,一周能坏好几支笔?”
俞温言不敢回话了,对方接着说:“有事不肯说,是想要我亲自去问你们老师吗?”
俞温言垂着头:“没有……哥哥……我没有事。”
凌难不回他,俞温言始终没抬眼,却知道头顶的视线没离开过。
室内陷入死静。
兀然两道“叩叩”敲门声。
两人一同抬头,那门“咿呀”开了一小片。路北那一头自来卷就冒了出来,屋内一大一小,一个面色冷冷,一个委屈罚站。
他没搞清楚状况,端着个盛蛋糕的盘子,很自然地进来。
“出去。”
路北选择性耳鸣:“怎么不吃完蛋糕就走。”
俞温言埋低头不敢看人了,路北就弯身凑近他,叉了一小块递过去。
俞温言想说不用,却直接被塞住了嘴。
他见凌南看不下去般转过头,便悄悄吞下去。路北把盘子放他手上,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先下去吃吧,刷了牙再上来睡觉。”
俞温言刚说完“谢谢路北哥”离开,就听到一旁的人意味不明地说:“是该谢谢你,挨骂都替他。”
路北拉来一把椅子到凌南一边坐下:“什么事舍得骂他。”
“这亲哥给你当?”
路北一思忖:“挺行,路温言也好听,刚好,等下回去就领回家。”
对面利落飞来一记眼刀,一字一顿:“滚蛋。”
岂料路北不按套路出牌,看不惯凌南冷脸,一上手捏住半边脸。凌南立马破功,啪地拍开他的手:“有病。”
“帮你哄人去了。”路北也不气,起身放下什么,轻声说了句,“早点睡。”
凌南拿起一看,又是健胃消食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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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健胃消食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