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明明好像感觉拥有一切,却又随时感觉正在失去一切。”
——《张宇宙》
自那以后,安茹佳天天粘着沈青水,好似是她的再生父母。
路上听到有人议论沈青水也会直接怼回去:“你住她下铺啊,这么了解她!”
沈青水疑惑:“你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安茹佳一边把酸奶递过去一边回答:“喜欢你啊青青~”
沈青水:“……”
这样一直到十一月中旬,漓中为给高二的数物竞赛做准备要求参加竞赛的学生补课。
沈青水因数学成绩优异,再加上物理补上来不少有幸参与。
其实也不那么有幸。
漓中两个星期休一次,每次从周五晚上放到周日晚上返校,竞赛生要从星期六早上八点待到下午四点。
安茹佳周五放学信誓旦旦地说会来看沈青水的,结果一天都没看到人影。
给出的解释是睡过了,不过周天带了一杯奶茶赔罪。
周六上午沈青水赶到学校的时候离上课只剩一分钟,很不幸最终还是迟到了。
她进班的那刻鸦雀无声,显然同学们已经受过老师爱的教育了。
“你什么情况?”
“我——”
沈青水有点尴尬,这么多人看着她。
她刚想说话,门口出现了魏之言的身影。
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魏之言进班老师连他一起骂。
要不是路上被沈沐风那个小兔崽子耽搁了一会儿她现在怎么会站在这里。
数学老师是高二的老师不认识他们,只当是两个不听话的学生,让两人在门口站了十分钟。
十一月的漓乡裹挟着湿冷的风,风从教学楼走廊的窗缝里钻进来,卷起沈青水校服下摆的一角。
她垂着眼盯着地面砖缝里的枯草,余光却忍不住往身旁扫。
魏之言靠在墙面上,指尖摩挲着书包带子,绿色的校服被风衬得愈发干净。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像有细密的暖意悄悄漫过来。
“你——”
“我——”
两人皆是一愣,望向对方。
沈青水的话卡在喉咙里,耳尖先于思维泛起热意。
她看见魏之言眼底晃过一丝怔忪。
随即他弯了弯唇角,轻轻一笑,只轻声说:“你先说。”
风又从走廊上卷来,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点干净的眉眼。
她深吸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你也被耽搁了吗”换成了“你跟我一起站在外面好像很没面子”。
魏之言立马接上:“怎么会?”
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沈青水开口:“魏之言我……”
老师这个时候出来了,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听说是刚认人点到数学第一二名有人告诉他一二名在门外站着。
“你们两个,进去。”
沈青水突然有点想站在外面了,但是魏之言立马直起身走进班,她也跟着进班。
我喜欢你。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重要,反正也是一句试探。
沈青水跟着魏之言走进教室时,全班的目光都黏在两人身上。
方才老师骂得凶,此刻却没再多言,只指了指最后排靠窗的两个空位:“下次注意时间,坐那儿。”
这个数学老师的课有点无聊,沈青水看到不会的题听一下,看到会的题就不听,在笔记本最后一面圈圈画画。
良久,魏之言把他的笔记本推过来,问:无聊?
沈青水飞速在上面写上:是的,我都会了。
魏之言:那我们下五子棋?
沈青水捏着笔的指尖顿了顿,飞快扫了眼讲台上正写板书的老师,写了个“好”字。
魏之言先落子在中间,沈青水瞥了眼,抬手在斜对角落下一颗,动作干脆。
两人的棋子在纸上无声蔓延,她故意在右侧留了个缺口,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随意走了步棋。
果然,他笔尖顿了顿,却没堵那个缺口,反而在旁边补了颗子,像是故意让着她。
沈青水眼角余光扫到,没什么反应,只在老师转身写公式的间隙,飞快将棋子落进缺口。
魏之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盛着笑意,在笔记本上写:输了要罚吗。
沈青水刚要落笔,老师突然转过身。
她手速极快地将笔记本推回去,随即垂下眼,手指捏着课本边缘,姿态端正,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方才的互动从未发生。
老师扫了最后排一眼,没发现异常,又转了回去。
等老师转回去,她才重新拿过本子,笔尖在纸上画了个极简的奶茶杯。
抬眼时正好撞上魏之言的目光,她没躲,也没笑,只是淡淡瞥了眼,便收回视线。
他的眼里盛满笑意,让十一月的湿冷风都好像暖了几分。
他的笑容让沈青水鬼使神差地在本子上写下:是不是有很多人向你表白。
魏之言看到那句话时,握笔的手顿了半秒,笔尖在纸上轻轻点出个小墨点,然后回复:之前是。
沈青水的指尖轻轻颤抖,捏笔的力道重了些,墨色在纸上压出浅浅的痕:你答应过?
魏之言写上:没有。
沈青水看到“没有”两个字,立马抬头看黑板平复心情,笔尖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她偷偷斜眼,正好看见魏之言也在看她,眼神清亮,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像在等她接下话茬。
笔尖悬了两秒,又落下去,写上:为什么?
她的心跳加快,难不成是混了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让她这么心动的人?
下一秒,魏之言写上:不想谈恋爱。
“不想谈恋爱”五个字落在纸上,沈青水捏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才还雀跃的心跳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她接过笔记本迅速写上:我也是,不怎么想谈恋爱。
她的心像在滴血,那五个字像根刺扎进她的心里。
碰巧,老师点魏之言回答问题,对话也就这么结束了。
沈青水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握住了,无法跳动。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沈青水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下节课继续?”魏之言收拾书桌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很清风三月。
沈青水点点头说:“好。”
他的背影跟人勾搭着离开,只不过是课间的十分钟,沈青水却感觉自己的心空了,再也补不回来的。
其实他们只是同学,其实他们只是朋友,他岂是她能轻易得到的。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
要不要勇敢一次呢?她对自己说。
后续到十二月下旬,后续的所有培优班,沈青水和魏之言的交集都是下五子棋——或是聊天。
聊些乱七八糟的无关紧要的,上至嫦娥奔月女娲补天下至数学简单英语好难。
沈青水的成绩终于有了起色,从刚开学的班级第三十到班级前五。
有时安茹佳还会疑惑:“青青?不是说不喜欢培优班吗?怎么现在兴致高涨?”
因为那是唯一能跟他坐在一起的机会了。
不,也不一定,说不定下个学期的分班,他们能分到同一个班呢?
想到此,沈青水拿出她的课本继续背单词。
傍晚的风裹着残阳的余温,漫过教学楼的栏杆,把沈青水的碎发吹得贴在耳后。
她和安茹佳并肩趴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
沈青水跟她说:“我想表白。”
安茹佳手里的橘子都差点掉下去,转头盯着沈青水,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吗?跟魏之言?”
沈青水连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小声。
“就……觉得再不说,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风卷着傍晚的凉意吹过来,把沈青水的碎发吹到耳边,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
安茹佳用指节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橘子塞进她手心:“怕什么?喜欢就说啊!你这次月考都冲进年级前五了,现在的你跟他超配的!”
橘子皮上的清香漫开来,混着风里的落日气息,暖着沈青水微凉的指尖。
“我想试试。”
“试什么?”容霁刚好经过这边听到了这句话。
沈青水摇摇头,安茹佳却直接给她全盘拖出:“青青想跟魏之言表白了!”
容霁顿了一下,把手上的牛奶给沈青水,笑着说:“好啊,到时候我给你送花。”
“你不要上课吗?”沈青水问。
容霁看了眼手表上的日期:“你要是这个星期六向他表白的话,我们刚好放假。”
沈青水握着温牛奶,抬头望了眼快要沉尽的落日,橘色的光落在她脸上,把那点犹豫都晒化了。
她轻轻点头,声音里终于有了真切的期待:“那好,就这个星期。”
风还在吹,栏杆旁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那句藏了许久的心意,随着这傍晚的风,悄悄酿进了渐沉的暮色里。
-
那天上午的课调到了晚上,沈青水问魏之言愿不愿意送她回家。
毫无疑问,魏之言是愿意的。
临近跨年,寒风一阵阵卷来,沈青水理了理围巾,想到等会儿要干什么还有点紧张。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在人行道上拉得忽长忽短。
沈青水今天格外反常,总先于魏之言几步,背着身倒着走,皮鞋跟碾过路面的碎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她把围巾缠得更紧,藏在绒线里的手反复攥着边,几次想开口,都被魏之言的话打断。
他在说昨天竞赛题里的巧妙解法,又聊起漓乡冬天会结薄冰的小河,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寻常小事。
青水巷的巷口就在眼前,昏黄的灯牌在寒风里晃了晃。
沈青水心一横,往前追了半步,刚要开口:“魏之言我喜……”
魏之言却猛地顿住脚,目光越过她的肩,飞快扫过巷口那片阴影,脚步下意识往后撤了撤,像是被什么惊到了。
“我就送你到这儿吧,”他的声音比刚才急了些,指尖攥了攥书包带,“我妈发消息,让我早点回去帮忙。”
沈青水倒着走的脚步骤然停住,鞋跟磕在路沿上,心里那点揣了一路的热意,像被寒风兜头浇了盆凉水,瞬间凉透了
她往前走几步抓着他的衣袖,还想再说点什么。
哪怕只是“再走两步”,却见魏之言已经拎起书包带,往后退了半步甩开她的手。
“我先走了,你进去注意安全。”他的语气里藏着她从未听过的仓促,像在避开什么烫手的东西。
话音刚落,他转身就往另一条路走,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匆忙,甚至没等沈青水再说一句“再见”。
沈青水站在原地,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疼得她眼眶发涩。
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她突然像是被什么推着,朝着风里大喊:“魏之言我说我喜欢你!”
魏之言的背影分明还清晰,沈青水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泪意涌上,沈青水有些后悔,他的背影消失得越来越快,他肯定听到了。
寒风凛冽痛彻心扉,一路上,行人都在感叹初雪美艳。
她站在原地,嘴唇抿成苍白的线,只有在心里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在胸腔里撞得发疼,明明声振如雷,却连自己的耳膜都穿不透,只能困在心底,和着寒意一起发酵。
沈青水微微歪了歪头,想把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眼泪却还是顺着眼角滑下来。
她猛地回头。
青水街巷口的空地上,几十根白蜡烛摆成了心形,火苗在寒风里颤巍巍地亮着,容霁手里捧着束玫瑰朝她走过来。
“还……要吗?”
“给我吧。”她接过玫瑰,花瓣上还沾着容霁手心的温度,转身就往巷口跑,冷风灌进衣领,吹不散胸腔里最后一点残存的侥幸。
她左右张望,不知道他走的哪边,但是她记得他家的方向在左边。
沈青水攥着那束玫瑰,慢慢向左边踱去,冷风灌进喉咙,带着刺痛。
模糊中看见不远处路灯下站着两道身影——魏之言的绿色校服格外显眼,旁边还站着个穿米色外套的女生,正仰头跟他说着什么。
她的脚步顿住,心脏像被狠狠攥住。
还没等她上前,就看见魏之言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递到女生手里——那是颗橘子味的硬糖,是他之前常递给她的那种。
女生接过糖笑了笑,魏之言也跟着弯了弯唇角,那笑容对沈青水也有过,原来他的温柔不只对她。
她曾以为那是独一份的温柔,原来不过是他随手予人的寻常。
沈青水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把玫瑰扔进了垃圾桶,金属桶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敲在沈青水心上。
花瓣从桶口掉出来两瓣,落在雪地里,很快被寒风卷着滚远。
然后转身离开,不再犹豫。
多可笑啊,那个让她在青水街收起所有棱角,把向来冷得像块冰的自己,磨成会揣着橘子紧张、对着背影喊喜欢的傻气模样的人,原来从来没把她的心意当回事。
他的温柔是撒向所有人的,她却当了真。
她讨厌他。
讨厌他给过的虚假暖意,更讨厌那个被这份暖意骗得丢了自己的、蠢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