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卿良策 第44章 叶端缜密析疑处，贼藏深宫喊捉贼

卫谚见了，忙道：“妹妹一夜辛苦，快去侧殿休息一会儿吧？”

叶端微微笑着：“娘娘脉象已经好转，想必闻太医很快便能查出毒源。姐姐不必担心了。昨夜匆忙入宫，我也未来得及与母亲解释，我想还是尽快回府为好，以免母亲挂念。”

卫谚点点头，便让欣儿安排马车，送叶端出宫去了。

叶端回府，苏昭已是焦急地等了许久。

叶端与之将温言成的病情解释明白，苏昭才放心下来。

回了房间，叶端并未休息，而是让香蕊置了药炉，潜心调制起可化淤血的药来。

白瓷瓶中的暗黑血块滑入青瓷碗中，随着浅褐色药液的缓缓注入，血块渐渐晕开，正如此时天边晕红的晚霞。

叶端嘴角弯起弧度，连忙拿出医书翻看。

片刻后，她眸子微凝，眉头也缓缓沉下：“是‘茸椯’。为何会是茸椯呢？”

暮色渐晚，晋王府的小厮正点亮着烛灯。

卫衡与户部尚书费熙、刑部侍郎董志议完事，便往书房走着。

“殿下，”连威跟来，低声道，“叶姑娘传信，求见殿下。”

卫衡脚步稍顿，继而理了理衣衫：“知道了。”

月色清朗，给冬日夜晚更添几分清凉。

卫衡孤身一人沿河边走至柳树旁，叶端便从树上跳下。

“叶姑娘要找我，何不去晋王府，反倒约我到此处来？”

叶端歪一歪脑袋：“我可不想再被人当做刺客。”

卫衡轻笑一声：“你可是找到毒源了？”

叶端点点头，便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卫衡。

“茸椯。”卫衡念着，眉头一沉，“这是何物？又能从何处取得？”

叶端不紧不慢地讲起：“若要讲清茸椯是什么，就要先讲明蓅蕠草。蓅蕠草常见于河流、山涧，或是湖泊周围，极易采集。蓅蕠草通经络，壮筋骨，常用于治疗腿脚不灵者。

蓅蕠草经过煮沸，会散发粟米气味。患者服用含有蓅蕠草的药汤，遗弃药渣，就会吸引禽鸟啄食。禽鸟啄食后，蓅蕠草又会在禽鸟体内消化吸收，继而被被排出体外。至此，蓅蕠草便完成自身最后的使命。

但……此时若是有人将禽鸟的粪便收集，再密闭发酵二十余日，就会得到有毒的茸椯。茸椯之毒，可令人气滞血瘀，全身经脉阻塞，若不及时救治便会有性命之忧。

当然，它不会顷刻间毙人性命，给人留有救治时间，也算得上是症烈性温之毒了……”

卫衡静静听着，眉峰紧绷。他再拿起手中纸条看着：“叶姑娘这上边画的，就是蓅蕠草？”

“正是。”叶端接着道：“茸椯味苦，但经热水浸泡后，便可无色无味。所以，此毒常被人加在热茶中。服用之人，一刻之时便会憋闷眩晕。”

“所以，太后并非在家宴上中毒，而是在安和宫，在自己的寝殿。她是在酉时中毒发，便是前一刻钟饮用了毒茶……”卫衡仔细分析着，眉头却愈发凝得紧了。

“不错。”

卫衡又道：“可据尚无竹所言，晚膳时，太后便已体感不适……”

叶端摇摇头：“他定是撒谎，欲扰乱视听。昨夜救治太后，我便总觉何处有异，此时想想，当不是我多心，下毒一事必与尚公公和闻太医有关。”

卫衡眸子一紧：“何处有异？你细细说来。”

叶端便道：“昨夜，我与长公主到时，太后已经不省人事，身边虽有闻太医与尚公公守着，但他们并未对太后施救，像是故意等着让人看清太后病重的模样。

长公主让尚公公立刻调查家宴，查出毒源，尚公公却质问长公主可曾想好善后之法，像是知道长公主会无措，想暗示她什么似的。此后，他又一直盯着我不放……

再说闻太医，太后忽而抽搐，我已断定她气血阻滞，只要施针便可救治，但闻太医依旧不曾有任何救治手段。

他说太后气不足，不可轻易施针，看上去像是担心自己医术不精，怕有差池，可等我施针，与他联手逼出太后体内瘀血时，他却早已命宫女备好了汤药。

以闻太医的医术，我看他并非有所顾忌，反之是他胸有成竹，才不急于出手。可这是为何呢？

夜里，我借口为长公主调制消肿药膏，去了御药局，表面上看，御药局人人忙碌，都在为查明毒源抓药、煎药……可我从内侍方煎好的草药中，闻到了椑枸的味道。

椑枸有凝血之效，常用于创面较大的伤口止血。但既然要找出解药，便是要令血块消散，闻太医在草药中加入椑枸，分明是不想让血块消散，换言之，是不想让人查出解药，继而找出毒源……”

“会不会……是叶姑娘闻错了？”卫衡问，“哦，我并非不信你，只是，御药局的药师终日闻药，若是闻太医当真在解药中，加入凝血的椑枸，那药师岂不尽知闻太医从中暗动手脚了？”

叶端垂眸想了想，摇摇头：“不会，我辨药材从未出过差错。椑枸之味与众多药材相近，只是略有独特，想必是药师把它辨成了其它。”

卫衡点点头，眉心锁得更紧一分。

月色透过空枝，再穿过门窗凌乱的雕花，投在一张年轻且苍白的脸上，更映得少年弱不禁风，不堪一击。

屋内并未燃灯，少年背后又站一人。此人倒是高壮些，只是双眸异瞳，声线细腻——正是周复。

“主子，怪我未能及时察觉，还请主子责罚。”周复说着，便一腿撑地，一膝跪地，胸前抱拳，面色懊恼。

少年脸上表情并无变化，好似巧匠做的如真假面，做不得表情。

半晌，少年薄唇微微启动：“责你又有何用？事态已然如此，岂是你我可控的？温言成此举，摆明了是想要我的命。”

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鹂鸟，鸟儿温顺地倚在他掌心。

周复深吸一口气：“主子放心，若她敢动手，我定与她……”

“与她如何？鱼死网破，同归于尽？那岂不亏了自己，便宜了她？”

周复垂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高喆如何了？”少年脸上无情绪，就连说出的话也了无生气，像是文字自己从他口中蹦出来的一般。

周复答：“听说，户部尚书费熙，已经查出高喆收受贿赂的证据，只怕是……救不了了。”

“嗯，救不了了……自他说出‘重建策漠军’时，便救不了了。”少年眸光冷漠，“救不了，便杀了吧。若再查下去，他的罪名只怕判个凌迟也不为过。他好歹也算为我尽过心，我也当回报他一个痛快。”

“是。”周复颔首，起身欲走，却又在门前踌躇半晌。

“还有何事？”少年并未看他，只顾着手中的鹂鸟。

周复走回来，眸子转动不定：“主子，周誉似乎已对我起了疑心。此次太后突然抱恙，我竟从周誉口中打听不出半分情况。”

“他何曾信任过你？”少年冷冰冰的一言，便将周复问得哑口。

少年再道：“你不过是周誉手中的一把杀人的刀，脏活累活你替他做，等有一日，刀上的血迹再也擦不尽，便会被他销毁，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依旧是手不沾血的宰相，随处便可再寻一把干净的刀……”

周复抹一把泪：“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已不足惜，只是牵挂主子。温言成与周誉背后不知密谋些什么，我会继续打探，主子定要保重。”

说完，他转身走开，手方触到木门，却听少年一声：“等等。”

少年微微侧面，露出如月皎洁的侧脸。

他停顿片刻，才道：“你不必担心我，有晋王在，温言成不敢轻易杀我。至于她与周誉背后的阴谋，总不过是想要我从此消失。可她得不了逞，晋王不是傻子，不会受她愚弄。你于我而言……你不可置身险地，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活着。”

周复闻言，咧嘴一笑，面上的泪痕在月光下闪烁：“……是。”

天空放晴了几日，却依旧寒冷，积雪也似怕冷似的，蜷缩在一起，越缩越紧。

温言成在卫谚的精心照料下，精神慢慢好了起来，只是气血亏得厉害，腿脚尚且无力，下不得床。

卫衡下了早朝，探望过温言成，向其禀告了高喆一事。

“畏罪自尽了？”温言成闻此，神色顿了一顿。

“是。”卫衡道，“今日一早，前去送饭的狱卒发现的。仵作推测，死亡时间是在昨夜亥时。高喆之罪，尚未完全查明，仅仅目前查出的贪污之罪，动用私刑之罪，侵地罪，杀人罪，便可叛他个五马分尸之刑。”

温言成蹙了蹙眉头，继而舒展开：“哀家近来因病偷闲，反倒辛苦了维齐你。依我看，既然高喆已经伏法，便命人照他现在的罪名，罚没高家私产，男丁发配边陲为奴，女眷发配庭帷局为婢，这案子也可结了。”

卫衡张张口，欲言又止，终拱手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