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见门被锁住,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钥匙,推开门走了进去。
虽然来人有钥匙,但刻意在这个时候避开众人来到此处,必定有鬼。
屋顶二人相视一眼,崔灏带王瑾从屋顶悄无声息跃下,来到窗前从窗棱缝隙往屋内看去。
只见那人如同他们一般,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轻车熟录拿出卷宗目录翻看。
片刻之后,那人终于找到要查的卷宗,口中念念有词:“左三排,第七格第三卷……”
他找的是舅舅的卷宗!王瑾心中微动,继续看了下去。
只见那人打开案卷一一翻看,可能觉得灯光不够明亮,他拿开灯罩继续查看。
突然,他从卷宗中抽出两页纸,将纸张放在火上点燃。
是否要立刻出手阻止?
王瑾略微迟疑,此时出手会打草惊蛇,可就这么眼睁睁看他毁去证物……
刑部卷宗保存的极好,纸张干燥易燃。几乎在她犹豫的一瞬,火舌已将纸张完全吞噬。
火光打在青衣人脸上,映出他眼中狂热悸动,脸色苍白却并不惊慌。
已经失去了出手的时机,就这么让他将证物毁了去,王瑾心中懊恼,眼睛微红。
做完这一切,青衣人冷静地收拢地上灰烬,揣入怀中,将卷宗收好,吹灯、关门、落锁,走出了院子。
王瑾和崔灏一路尾随,看他笑着与门房打了招呼,大摇大摆地出了衙署,路过金水桥时稍作停顿,将怀中灰烬洒入水中,又继续前行。
他们一直跟他到皇城外。
除夕宵禁,四周无人,王瑾正要出手将他拿下。
这时,她听到崔颢若有所觉,长叹一声,扭头疑惑看向他。
接着,前方扑通一声,青衣男子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王瑾吃惊奔上前去,只见青衣人双目紧闭,嘴角有黑血流出,摸他人迎穴,已经没了生息。
崔灏叹道:“若是没有猜错,他早在出门前便被人下了毒。”
懊恼的情绪压抑了一路,她眼中似有晶莹,敛下双目道:“是我的错,他面色苍白,眼底青黑,印堂有血丝,我应早早看出他中了毒,不该让他毁了卷宗。”
崔灏揽住她的肩轻声安慰道:“夜黑灯暗,未发现不是你的错。
所幸卷宗我们都已看过。
卷宗留着给刑部也破不了案,没了也无甚要紧。
至少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得知有人想重查案子,急急忙忙找人来毁灭证据,大费周章杀人灭口。
舅舅的案子并不简单。
这人虽死了,从他的社会关系总能查出蛛丝马迹,我们便能知晓幕后之人是谁……”
空旷的街道上,声音可以传得很远,没等他多说,原处隐隐约约传来打更人的声音。他们没再久留,相携回了一木居。
翌日,崔灏轻而易举查出了青衣男子的身份。
青衣男子叫赵书,是刑部一名小吏,平日交际简单,近来也没有什么异常。
赵书的妻子是雍王的母亲--明贵妃未出阁时的婢女。
他到刑部任职走的,也是贵妃父亲--明太师的门路。
赵书是雍王的人!
尸体是当晚被打更人发现的。
据京兆尹调查,近来赵书与一个亡命之徒在芙蓉楼为一个妓女争风吃醋,才会在除夕夜被那人下了毒。
不出一天,那人便被抓获,对自己下毒一事供认不讳。
案子便这样结了,暂时没有人发现赵书烧了案卷。
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赵书的死,在诺大的京没有掀起一点涟漪。
甚至连作为他上官的大哥崔湜,也只是被人告知了一声便了事了。
后来崔灏又折返刑部查看了一次卷宗,被赵书烧掉的,正是记载“应泰”尸体肩上有刺青和刺青图样那两页。
明明十八年来有无数机会毁去卷宗,为何要等到此时才急于毁去那两页?
除非凶手以前没有想到那刺青是破绽……
若是应泰未死,现场那具尸体必定藏着重大秘密。
不管如何,急于毁灭证据的人,同凶手定然脱不了干系。
雍王一党有重大嫌疑!
崔灏迅速安排人手,撒下了一张大网,探查京中的漠北人势力和应泰踪迹。
悉心探查之下,果然发现了一些线索。
五日之前,西栏院集市。
因着是年前最后一个集市,摆摊赶集的人格外多。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集市里缓慢移动,赶集的人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的欢喜。
为了置办年货,人们一个个摊位慢慢看去,不时停下来拿起摊位上物品询问价格,讨价还价。
众多摊主卖力地吆喝着,都想趁着年前最后赚一笔,回家过个好年。
其中有个售卖牛角梳的漠北人生意各外好。
摊主是个长相憨厚的漠北中年人,在大历居住久了,虽然头上仍然梳着漠北人的小辫,已经换上了大历人常穿的直裰,学着大历口音吆喝着。
他卖的梳子打磨精细、价格公道,不一会儿便卖了几吊钱。
漠北与大历这些年来边境摩擦不断,虽是敌对关系,却没有正面开战,两国民间通商、交流并未完全断绝,漠北人到大历做生意不足为奇。
突然,一个漠北老者从人群众挤出来,揪住憨厚中年人衣襟,愤恨道:“尼桑,躲了十几年,我终于找你了。”
“哎,哈撒大爷,您轻点,衣服皱了,这衣服是刚买的。”尼桑嬉皮笑脸道,“您老找我什么事呀?”
哈撒更加愤怒道:“你躲了我十几年,会不知道我为何找你?
我问你,你把我的儿子哈也弄到哪里去了?
你们可是好兄弟啊,你怎么能做昧良心的勾当,害了我的儿。”
“大爷你先放手,二十多年前我和哈也一起从有鱼族出来,到王庭讨生活,哈也武功好被留到了贵人家里当护卫。
我就自己跑点小本生意,你看,我这不是到大历做生意了,哪里是躲你。”尼桑狡辩道。
“哼。”哈撒冷笑一声道,“不是为了躲我,这么多年不回有鱼族?我看是做生意挣了钱,就黑心地害了我儿独吞。”
“哈撒大爷,天地良心,当年哈也为了救我,肋骨都断了,差点没命,他对我有恩,我怎么会做那种狼心狗肺的事情。”尼桑道。
“天杀的尼桑,还在编鬼话,这些年来,我在王庭各个大户人家都找遍了,从没有人见过我儿。
我儿若还在世上,怎么可能音讯全无。”
哈撒眼中含泪道,
“今天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偿命!”
“大爷,你别激动,刚刚我是骗你的,哈也一直和我一起做生意,至于他为何不理你……”
尼桑往他身后努努嘴,
“他就在那边,你自己问他……”
哈撒回身看去,抓住尼桑的手不觉一松,对方像个滑不溜秋的泥鳅,从他手中挣脱,扎入人群,转眼便不见了。
尼桑竟然连生意也不要了,哈撒捶胸顿足咒骂不已。
他们都没发现,人群中,有个络腮胡的漠北人若有所思……
尼桑这些日子狼狈极了,自从前几日从哈撒手中逃脱,一直有人在追杀他。
天地良心,他从未做过对不起哈也的事,哈撒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他。
走投无路之下,他决定去找哈撒说清楚,可他惊恐地发现,哈撒已经被人杀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逃命。
他要逃出京都。
夕阳西下,城门就要关闭,一个驼背老者步履蹒跚,腰间别着烟枪,手里提着糕点要出城。
“老头,天快黑了还要出门,夜路不好走啊。”见老者年纪太大,守城门的士兵好心提醒道。
“不碍事,女儿女婿家就在京郊,出城门走不到几里地就到,到家天还没黑呢。”老者乐呵呵道。
“得了,那赶紧走,别晚了。”士兵挥了下手中长矛,催促道。
这时,两个相貌平平的青年从坊间跑出来,一人抓住老者一臂,担心紧张极了:“爹,你又乱跑,跟我们回去。”
老者剧烈挣扎吼道:“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们,我要去看女儿。”
其中一个青年向大家不住道歉道:“各位见笑了,自从姐姐去年难产去了,父亲便神志不清了。
我们平日都轮流留个人在家,今日一时不察,差点让父亲走丢了。”
“多孝顺的两个小伙子……”
“差点老人就丢了……”
大家的议论声淹没了老者呼喊的声音。
老者被两人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打晕装进箱子,神不知鬼不觉运到一木居。
老者,不 ,应该是尼桑,昏睡中鼻子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眼前是钢铁做的牢笼。
这是一处关押人的地牢。
他慌忙中想爬起来,挣扎了许久也站不起身子,愈发惊慌失措起来。
“不要再白费工夫了,难道你没发现,你手脚都绑着吗?”
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他终于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缚,抬起头来,眼前坐着身着夜行衣、黑纱蒙面的一男一女,正是崔灏和王瑾。
想起惨死的哈撒,尼桑愤怒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杀了哈撒大叔?”
“哈撒不是我们杀的,我们也不会杀你。”王瑾神情自若道。
“你说不是便不是?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尼桑嘲讽道。
王瑾笑道:“这几天该有不少人追杀你吧。杀你的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仔细想想,若哈撒是我们杀的,你早就没命了。”
确实是这样,刚开始尼桑没想到这一层,现在已经醒悟过来。
“你们抓了我也没用,我什么都不知道。”
尼桑垂下头,并不想继续谈话。
两人目前的确不想杀自己,可他不敢保证,若是他们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会不会杀了自己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