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城为一条蜿蜒曲折的护城河紧紧环抱。河水悠悠,绕城而过,其支流潜行地中,化为地下暗河。暗河之畔,便是鬼市所在。
鬼市南向入口,矗立一座高耸的石牌楼。牌楼右侧,怪石罗列,幽光黯淡间,仿佛化形百兽,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左侧则是那潺潺地下河,水声叮咚,河中寂寥无物,一派死寂阴森。
石牌楼下,数十名黑袍人伫立,面容隐于兜帽阴影中,仅露出双眼,严谨地审视核验入市者身份。
黑市虽不无地面明市喧嚣,但牌楼处仍有十数人列队等候入内。
队列中,有一高一矮两名男子。高个男神色张皇,不时搓手四顾。矮个男则沉稳自若,怀抱一只色白如雪的猫。
正当二人将至入口,牌楼内忽冲出一人,急向守门人报告。守门人闻讯,当即宣布鬼市暂闭,余下的人可以离开了。此突变令众人措手不及,纷纷探问缘由。守门人无暇解释,匆匆收拾,准备撤回市内。
“你说的门路呢?”白猫忽作人语,声冷如霜。
高个男急应道:“我,我去问问。”他箭步上前,寻得一熟识的守门人,将对方拉至一旁耳语。期间不忘递上些许好处。
片刻后,高个男返回,向白猫禀明原委:“有只幼兽逃到了地面,所以暂停入市,派众搜寻。”
白猫睥睨着他,眼瞳微烁红光,“所以是进不去了吗?”
高个男为其凛冽眼神所慑,肩头微颤,“能进能进,我已托好关系,咱们在河边等会儿便是。”
白猫警告:“本座耐性有限,一刻钟内若仍无法入内,便先将你沉河,再捞出来曝尸。”
高个男知这邪性女子定然说到做到。他偷觑向沉默不语的“矮个男”,暗道这道人明明生得一副正派模样,怎会与这等邪佞为伍?也不知修的是何种歪门邪道。心中虽作此想,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此时,黑市守门人已尽数撤离,唯余空荡的石牌楼与幽邃暗河。二人一猫于候于河畔,随着时间流逝,一刻钟的时限愈发迫近。
高个男心绪渐紧,即使身处阴凉的地底,却已是汗流浃背。他抻颈望向暗河尽头,焦急之情不禁自口中泄出:“快些,快些。”
白猫:“你再往河边去些,如此本座将你沉河时,但须轻轻一推,省却诸多气力。”
高个男一脸欲哭无泪状,哀告:“再等等,快来了。”
或是为增加自己的信心,他又补充说:“我与那人长期交易,他得我诸多好处,没理由断了这条财路骗我。”
白猫哼然两声,未置可否。
高个男再度望向暗河尽头,幸而此次未令他失望。一小舟逆流而来,很快便泊至岸边。
高个男本欲登船,似想到什么,退至一旁,让怀抱白猫的矮个男先上。操舟的黑衣人见状,讥笑:“你莫非有何把柄落这矮子手上了?怎地给他当起孙子来了?”
高个男喝道:“别乱说话,好好摇你的船,该你的好处,自不会少。”
黑衣人看在钱的份上,住了口。待两人登舟,他便摇起船桨,小舟顺着黝黑水流,缓缓滑入地底深处。
穿过狭长的水隧后,前方透出一丝光亮,伴随着渐近的喧嚣声,小舟抵岸。
岸上景象,宛若地面繁华市集的翻版,摊位鳞次栉比,囚于笼中的妖兽灵宠或立或卧,吸引买家驻足,细品精择。
只不过深处地底,湿气氤氲,腐土气息袭人。无需灯烛照明,顶部及四周岩壁裸露的矿石,则散发着自然柔和的光晕。
高个男介绍:“这里的灵宠品质,与城中东市相比,毫不逊色。但在黑市中,也只能算是普通货色。若想要见识真正的好货,还得去拍卖场。”
安然卧于“矮个男”怀中的白猫,扒拉了一下她的手。矮个男:“去拍卖场。”
高个男迟疑:“拍卖场非随意可入,无论是否拍下,入场都需缴纳一笔不菲的入场费。”
矮个男淡淡一问:“你没有吗?”
高个男面色变幻,似笑非笑,欲哭还忍,不敢违逆,只得走到船头,示意黑衣人开船前往拍卖场。
船儿轻盈滑过水面,不久后再度靠岸。
高个男与矮个男下船,拍卖场的入口是一幽邃洞穴,门外有守卫把守。高个男上前交涉,缴纳入场费后,与矮个男入内。
走过昏暗隧道,拍卖场全貌豁然于眼前。中央矗立黑石高台,四周环列幽蓝火把,映照出台下张张斑驳陆离的兴奋面孔。
台上首先亮相的是一虎妖,尖牙利齿已被祛除。虽然身躯仍旧庞大,肌若山丘,但眼中野性已褪,光芒尽失。
继而,一只怪异绝伦的异兽登台。乃是一只杂交畸形的妖兽,身躯仿佛是由诸兽部位胡乱拼凑而成。拥有着不成比例的鹰翼,修长矫健的豹的四肢,以及蜿蜒盘旋的蛇尾。三种截然不同的生物特征于其身上奇妙融合,形成一种难以言表的诡异感。
台下观者哗然,议论蜂起。或叹其猎奇的形态,前所未见。或疑其非自然造化而生,是人力强为。毕竟培育混血异兽耗资不菲,且多夭折于半途。而眼前这只混血兽已是成年体,实属罕见。
一容色慈祥,袍袖飘飘的老者登台。扬手间,一只关在铁笼的母鹿被抬上来。母鹿鹿角断折,毛色驳杂,羸瘦至肋骨毕现,而腹部浑圆鼓胀,乳胀且溃,脓血交流。
老者扬声告众:“诸位,今日特别献礼!买大者附小,此‘灵泉母鹿’虽已无法再生育,但其体内纯净灵力犹且丰沛。且腹中怀有最后一胎,潜力无穷,他日或能成尔等座前最忠诚的妖仆!”
场内喧沸不已。白猫茸指间隐现利爪,明显对此吵闹甚是不悦,“啊,真吵啊。本座若将此夷为平地也并无大碍吧。”
高个男不解白猫为何这幅反应,以为它是对拍卖场感到乏味,于是道:“若此处不合你意,还有驯兽场,那里开放有观览区,很是精彩。”
白猫闻言收回爪子,“那便去瞧瞧。”
高个男言及的驯兽场,坐落于拍卖场下游,广袤平旷,占地一方。数百只妖兽被囚于铁栅内,哀鸣不绝。场内地面,密布奇异符文,在特定时刻亮起,释放出沉郁浩瀚的灵能,以助驯兽师掌控那些尚未完成驯化的妖兽。
高个男携矮个男及白猫,于驯兽展示将启之际入场,径至看台最高处一角落座。那些视野开阔的近场佳座,早已为观者蜂拥而据,抢占一空。
低沉号角吹响,宣告驯兽戏正式开始。
驯兽师身披特制护甲,手握镶嵌灵晶的鞭杖,自笼中牵出一只赤狐幼兽。幼兽被迫与母狐分离,发出惊恐尖叫,随即便遭受一记鞭杖,径直被打飞摔落至场地中央。而笼中已驯化完成的母狐,只是眼神空洞地注视此景,似连保护幼兽的母性本能也被彻底驯化泯灭。
驯兽师拎起赤狐幼兽,幼兽因恐惧至极,尾巴紧缩在两股之间,浑身颤抖不已。
“首展一阶,魂念侵摄。”驯兽师将鞭杖抵住幼兽额心。霎时,一股强横力量侵入幼兽的识海,幼兽痛极而嘶啸。
在此阶段,有的妖兽会因难以承受精神力冲击而崩溃。就像眼下这只狐狸幼兽,识海骤裂,瞬息间魂飞魄散,体若绵絮坠地,了无生息。
驯兽师丢开它,又从笼中拽出另一只,重复之前的举动。幸而这只幼兽勉强扛过魂念侵摄。当驯兽师放下它时,它并未显露丝毫出攻击性或逃跑迹象,仅是呆立着,好似全部的情感与意志皆已被剥夺。
随后,驯兽师宣布下一阶段——苦毒磨折。他取出百样奇诡的刑具,施诸于幼兽身上。酷刑惨厉,幼兽哀嚎不绝,终至气息奄奄,而看台上的观者却狂热若癫,欢呼雷动,回荡于整座驯兽场。
这便是驯兽展示真正的看点——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摧残、折磨所带来的独一无二的力量快感。
高个男心想,这场面应能取悦白猫与道人了,然当他转头看去,却见道人神色低沉,趴在她膝上的白猫似也对此驯兽展示兴味索然。
场中的驯兽展示仍在进行。前两阶段,仅为摧毁妖兽的野性与自尊,重头戏尚在后头。黑市将其命名为“魂灵烙印”,是驯化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
驯兽师提起奄奄一息的狐狸幼兽,用一把闪烁灵光的小刀,精准地剖开它腹部。惊奇的是,幼兽并未流血,腹内蕴有一颗荧荧圆珠,那便是它的妖灵。若修行有成,妖灵便可结为妖丹,但显然,这只狐狸幼兽已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驯兽师将鞭杖一端触击妖灵,随着类似火灼一般的白烟升起,妖灵已烙下深刻印记。此印既能令妖兽随时被主人追踪控制,更能于其灵识深处种下对主人的敬畏与依赖。
至此,妖兽彻底沦为主人的驯顺灵宠。无论主人下达何种命令,皆唯命是从,纵是令其自戕,也会毫无反抗地遵从。
驯兽师丢开完成驯化展示的幼兽,走近看台,在一片称赞与雷动掌声中,优雅地行了一个结束礼。
高个男欲再瞧那道人与白猫的神色,不料余光所及,白猫已恢复人形,道人也显露真身。
一人周身戾气充盈,目若赤火,另一人气息沉郁,幽深难测。二人气质不尽相同,却又似如出一辙。
高个男心惊胆战,打算悄悄溜走,却被白衣女子轻一抬手,牢牢擒入掌中。他颤声哀求道:“我已带你们进来了,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祈夜槐歪头盯着他,声调无丝毫起伏:“可你骗了本座啊。”
高个男微愣,一时不知她所说的“骗”指的是什么。
“你将此地描绘得妙趣横生,然本座观后,却觉无趣至极,败兴至极。如此美好的夜晚,心情都被你给毁了。”祈夜槐指间劲力渐增,高个男欲呼救引起场内注意,但声音却噎于喉中,发不出丝毫。
他的面色先红后白,气息将绝之际,女子猛然将他掷出,重重坠于前席看台,惊起哗然一片。
众观者尚未反应过来,祈夜槐周身已煞气横溢,邪笑浮面,目视钟离檀问:“想不想看点真正有趣的?”
不待钟离檀回答,她已飞身而出,降落于驯兽场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