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九九八十一道繁琐流程,云迟意总算是见到了九清掌门。
九清闭眼坐在莲花台上,自有人进来过去了几瞬功夫,他未曾睁过眼睛。
他和梧思一样,留着到胸口的雪白长须,但梧思不摆架子,比他看起来顺眼。
云迟意将此行的目的说了,九清没有像清溟的长老们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柏棋。”
柏棋闻声向前两步:“掌门有何吩咐。”
九清抬起枯瘦的手指一挥:“先带二位贵客下去休息吧。”
心中疑虑万千,云迟意只能全部压下来,她本来也是来送信而已,而且现在九清也没直接将她送下山,或许他还有别的意图。
云迟意行礼,余光瞥见林羽晚不出一言默默地打量着九清,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投过来视线,跟着她的脚步离开这里。
她想问他在看什么,奈何柏棋在身边就没有开口。
柏棋慢步走在前面,九仙门仙气飘飘,四处好似弥漫着薄雾,只用肉眼并看不清房舍的形状。
但奇怪的是,九仙门这么大的地方,没有遇见其他弟子。
一直走到后院,柏棋微笑站定身体,身体微侧向着一间厢房:“劳烦云道友今夜歇在此处,林道友的住处还在别处。”
云迟意和林羽晚互相看了一眼,这是要把二人分开安排在两边。
她轻声道:“我在师门时常听师兄们说九仙门后山常有蓝尾仙鹤踏波起舞,此时天色尚早,不知柏棋师兄能否带我们去看看?”
柏棋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又在前带路,声音温润地接着说:“云道友若是对花茶感兴趣,在观完仙鹤之后,在下带二位去饮茶。”
停顿一下,他破天荒地和林羽晚搭话:“不止花茶,也有覆雪毛尖。”
林羽晚似笑非笑地回应:“不劳累了,云师姐喝什么茶我就喝什么。”
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收敛了,不是直接唤师姐。
云迟意想借机观察一下九仙门的环境,在看见蓝尾仙鹤之后她也就是匆匆看了两眼,雾那么大,是两只还是三只都辨认不出来。
倒是临近傍晚喝的花茶还有点意思,入口微苦,随后缓慢回甘,柏棋精通茶道,他泡的茶和林羽晚随手热水烫出来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云迟意多喝了一杯,林羽晚坐在她对面,眼神懒倦地看着她,慢悠悠地晃着手里的茶杯。
“喜欢?”
云迟意眼帘一颤,回道:“还行。”
二人一齐望向里屋的柏棋,想交谈点别的,又怕被他听到。
等柏棋端着其他花茶出来,云迟意满怀歉意地提起踏星宴的事。
“柏棋师兄,柏明师弟伤势可大好了?我们这次一起来,是想当面和他道歉。”
林羽晚附和:“都怨我太冲动,当时被好胜心冲昏了头脑。”
云迟意乜斜着眼睛,心里腹诽不已,说谎话讲究一个看起来诚心诚意,像林羽晚这样捧读万万不行。
“他从踏星宴回来后,掌门罚他关禁闭一年,不能轻易见人。不过,明日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他,是他有错在先,该是他认错才对。”
柏棋将各种花茶摆在桌上,不急不躁地都冲泡了一壶。
刚尝花茶的时候觉得口味清甜,多喝几杯味道似乎都差不多,云迟意渐渐没了兴趣,捧着茶杯听柏棋聊起九仙门的奇闻异事。
柏棋用温和的声音讲故事,娓娓道来引人入胜,云迟意浅浅笑着,看上去似认真地倾听,其实暗暗走神好一会儿。
当茶室外的薄雾变为浅蓝色,天色黯淡下来了,柏棋自知不好再打扰,收拾好茶室分别送二人去房间休息。
云迟意先到房间,她关上门,点起灯,屋里的灯光也昏黄,像是被轻纱蒙住了。
她打赌不出一个时辰,林羽晚自会来找她。
烛火燃烧了半截,屋里只有她静悄悄地坐着,云迟意待着无聊,掩面打了个哈欠。
她顿觉不对,她很久没有觉得这么困过了。
云迟意挨着床坐下来,让系统盯梢,自己则是念起清心诀。
闭眼不久,她莫名想到了澄明那片蓝色的野花,又想到落在树枝上的纸鸢……
等她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回想而是在做梦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地睡着了。
白日爬云梯累得够呛,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好久。
【危险警告!】
【正在强制唤醒意识……】
听见系统的声音,她仍然留有一丝清醒意识,一双熟悉的手勾着她的腿弯,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她的眼眸睁开一条缝,入眼是一片白,隐约发觉她已经被抱出了外面。
这不是林羽晚,那又是谁……
她想运气拔剑,可现在只有眼睛才能动弹,身体其他地方像是被锁住了。
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久违的铃铛声,云迟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很快,心口一缩,蛊虫慢慢地苏醒,在她的心脉里翻了个身。
云迟意额头冷汗直下,她伸手推开抱住她的手,奈何手上没有力气,反倒像是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衫。
“你怎么又醒了呢?”
温声细语才落下,紧接着一道压着怒意的声音破开迷雾直撞进耳朵。
“把她放下!你若敢将她带走,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林羽晚踉跄着身体逆着浓雾走过来,迷雾勾勒出他的微微勾起的身形,雾气似浓稠的蛛丝,阻挡前进的方向,他摇摇晃晃地提着长剑,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
空气中弥漫着郁郁血腥味,云迟意垂下的眼眸看见林羽晚不断滴血的胳膊,他双目殷红,先是看了眼云迟意的眼睛,确定她安然无恙,满腔的怒火才熄灭一点。
他的嗓子里喘着粗气,长剑被拖曳出炽热的火星,在浓雾里宛如流星。
“林羽晚,你怎么也醒了?”
柏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不要挣扎了,你越动,体内毒素只会加快侵入肺腑,我并不想杀你。”
林羽晚闷笑一声,他的掌心直接握在剑刃上,毫无在意地握紧划动,暗红的血液啪嗒啪嗒落在他的脚尖。
“我死了又如何,在我死之前,我会能先让你死在这里。”
他脚下一个血红色的阵法渐渐成圈,柏棋见情况不对,脚尖轻点抱着云迟意飞到屋顶。
林羽晚抬头看着上方,眼角浸血,他挥手一抬,将地上的血阵扔上夜空,硕大的阵法笼罩着整个九仙门,幽幽血光下,连雾气都变成了血红色的轻纱。
而林羽晚身上渗血的地方涓涓不断地流出鲜血,与法阵连接在一起。
柏棋心中骇然大惧:“想不到你竟然修炼邪术!”
夜空中,狰狞的黑色巨脸从阵法里挣扎着露出来,瞬间分裂出无数张脸,并且一刹那全都膨胀变大。
柏棋仰头错愕不止,云迟意抓住空隙,一掌拍向柏棋的胸口,后者受力往后退两步,云迟意从他怀里坠落。
只见柏棋一手捂着胸口,右掌寒光一闪,一个铃铛回旋飞出,没入云迟意体内,血腥味浓郁的风裹挟着她的长发,她神情平和,下一刻,稳稳落在充满铁锈味的怀抱里。
林羽晚呢喃着低语,如重获至宝:“师姐……师姐……”
“方才进入你体内的是什么东西?”他随即抬起殷红的双目,如深渊恶鬼般地看向屋顶的身影。
云迟意伸手勾住林羽晚的脖颈,目光却是同样看着上空,见到空中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脸重重叠叠冲下来,像野兽怒吼着向柏棋撕咬过去。
柏棋堪堪躲过,肩膀的白衣顿时被咬出一个大窟窿。
看到他躲闪的身影和记忆深处的背影慢慢重合,林羽晚愈发紧紧地抱着云迟意,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在云迟意的胸口,眸色因身体的疼痛和记忆的堵塞而变得灰白。
林羽晚眼眸骤然一凝,忽然想起来了。
澄明白启!
“是你,你还活着。”
随着他声音响起的还有一串悦耳的铃声,云迟意还处于震惊当中,心脏噗通噗通似乎要挣脱身体的束缚,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
云迟意的身体里也响起铃铛的声音,闷闷作响,似乎和她的血肉融为了一体。
她感觉到林羽晚的手臂一紧,将她更加搂进怀里:“师姐?”
他运行灵力,试图强行进入她体内取出铃铛,可云迟意的灵力与他相冲,双方僵持不下。
云迟意吐字虚弱,阻止道:“这是澄明藏书阁里记载的追影铃……是用来追踪的法器,只要我不运气就无事,他不想伤我性命。”
听完之后,林羽晚冷漠一抬眼,此刻只想将白启斩杀在这里。
林羽晚抱着云迟意施展不开,可他不愿意放手,云迟意只好捏紧他的手腕,自己挣开站在地上,她头涨得厉害,周身力气像被抽空,她仍然紧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安静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
她闭眼传音:“白启能活下来一定和堕仙有关,九仙门如今已经被控制了,此时此处却只见白启一人,事情有蹊跷,速战速决不要恋战。”
顿了顿,她努力张口说:“要小心……”
柏棋或者说白启只操控母蛊,而放弃了子蛊,便是等同于不在乎林羽晚的生死,云迟意曾经坚信林羽晚还没完成剧情暂时不会死,可这一刻她也情不自禁开始质疑系统和自己的判断。
林羽晚用满是血的手抚摸过她冷汗涔涔的额角,又快速地甩出掌心,血滴从他手里飞出,转换成无数把同样的墨色长剑。
九仙门的剑阵与他的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林羽晚修炼的功法煞气冲天,长剑一出万鬼哀嚎,云迟意难耐地将脸埋进他的怀中。
白启被恶面缠身,已是躲闪不及,又被围进剑阵当中,他的面具被剑气刺破,露出一张被烧伤的脸,整张脸只有那双眼睛还算完整。
他身上多处受伤,也狼狈至极,可他神色不慌不忙,祭出手中摇铃。
“小师妹,小师弟,就在今日了结旧事吧。”
一位堕仙降临在九仙门,乌云狂卷,下起了大雨,天空像被破开,九仙门像溺毙在大海之中。
可剑阵外哪里还有云迟意和林羽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