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连空气中都透着一丝甜。
接完常衡,云迟意又无事可做,便到山门前去等林羽晚。
夕阳西斜,三千黛发上落了柔和的光,她站累了,坐在茵茵草地中,伸长双腿吹晚风。
周遭的光线越发昏暗,一个颀长的轮廓穿过蔼蔼暮色,双眸平和地望向静静坐着的云迟意。
林羽晚放下背篓,他今日收获颇丰,背篓里满满的全是灵药。
“师姐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云迟意缓慢起身,晚风吹动她的雪白发带。
林羽晚一哂:“稀奇事。”
云迟意从斜坡上走下去,仔细地观察林羽晚,他手臂劲瘦,肤色冷白,轻松拎着背篓走在前面,云迟意跑上前几步,余光瞥向他低垂的眼睫。
林羽晚蓦地回头:“师姐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无事。”
云迟意别开头,脚步轻盈踩上台阶,两三步走远。
黑色的黄豆大小的影子跳到台阶上,云迟意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只蜘蛛,它的前爪奇长,几乎和她的小拇指一样长。
白日七师兄说这蜘蛛赶都赶不走,没想到这会儿又往上面爬。
云迟意从上面跨过去,而林羽晚则是像没看见,一脚踩碎了整只蜘蛛。
二人一齐把灵药放到药房,交给其他师兄,在林羽晚清点药材时,云迟意发现他还采了灵菇。
她拦住他的手,一笑,唇边两个梨涡绽开:“师弟,灵菇灵力那么低,放在这里岂不是浪费空间?”
林羽晚拆穿她:“师姐想喝鸡汤了吧。”
云迟意凑近,挨在他耳边说:“师尊不让杀生,你小声一些,我拿别的东西和你换。”
眉梢一动,林羽晚稍稍侧了侧头,远离潮湿温热的气息。
“既然师姐开口了……”
不等他说完,云迟意先行提起背篓,把他拉出药房。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林羽晚脚步趔趄,跟着她的节奏调整好几步,才能慢慢走稳。
二人来到后山的山洞里,拿出藏在岩壁上的陶罐,云迟意主动去把灵菇洗净,丢进陶罐里。
“现在就差半只鸡了,师弟,你想办法去后山捉一只过来。”
林羽晚撩开衣摆蹲下来生火,很是无奈地说:“师姐将就将就喝点素的,现在去找野鸡,明日早晨都不一定能喝上汤。”
云迟意失落地托着下巴坐在旁边:“光喝蘑菇汤有什么意思。”
她抬起眼眸,嗔怪道:“你快想想办法呀。”
林羽晚不为所动。
云迟意咬咬牙,心疼地说:“下月发放的灵石我分你一半还不行吗?”
林羽晚忽而轻笑,笑如三月春风:“那请师姐稍微等等。”
他说着,动作敏捷地走出山洞。
云迟意盯着星星火光发呆,火舌顶着陶罐底部起舞,暖烘烘的火光烘烤着身体,她不由得发困。
眨眼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云迟意顿时清醒,仰头看向上方,一团黑影一闪而过,她再去看,似乎又只是她的错觉。
云迟意从地上站起来,从火堆里挑了一根火棍,她往上面照了照,山洞里空无一物。
手里的火棍熄灭的下一瞬,林羽晚提着一只扒光毛的野鸡从洞口走进来。
云迟意看得目瞪口呆:“你未免太快了些。”
林羽晚嘴边噙着笑:“运气好。”
陶罐里的水已经烧开了,飘出鲜美的味道,林羽晚揭开盖子,就着咕咕冒泡的热水把野鸡丢进去。
云迟意惋惜道:“可惜有些仓促,应该先烧水焯水,再放一点香料去腥,最后再趁着温水放进陶罐里小火慢炖。”
林羽晚觑着她十分较真的神情,没说话打断她的美好想象,他默默低下头,用树枝拨弄火星。
火星在他的指尖迸射四溅,云迟意等了半晌,开始泪眼婆娑地打哈欠。
林羽晚抬眸:“师姐困了?”
云迟意枕着臂弯:“有一些。”
他走过来,声音温和地说:“困了就睡一会儿,鸡汤炖好了我叫你。”
云迟意眼皮沉重,连睁眼睛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她闷闷地应了声,强撑着吩咐道:“你坐到我旁边来。”
林羽晚熟练地挨着她的肩膀坐下来,手掌接住她下垂的脑袋,搂着她的肩膀,让她半个身体靠在他的腿上。
她的重量和体温压在身上,林羽晚眼底的光忽明忽暗,等她呼吸缠绵,长睫偶尔轻轻一颤,珠钗垂在眉角,证明她终于睡熟了,他的无名指勾着她雪白的发带,在指根的地方绕了两圈,眷恋地贴在耳边。
“师姐,哪儿都别去了,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云迟意齿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个音节,林羽晚听了便笑得满足。
脚边爬过来指盖大小的八脚蜘蛛,林羽晚提起脚尖,用力碾碎,顺势踢进火堆里烧了个干净。
柴火燃成灰烬,云迟意揉了揉眼睛,哈欠连连地坐直身体。
林羽晚让她自己坐稳,他拿碗盛一碗汤递给云迟意,瓷碗像是灼热的火炉,云迟意将其捧在手心里,烫得眉间皱在一起。
“帮我端着,太烫了。”
她随手塞回去,林羽晚正好接住了,他用汤匙搅拌鸡汤,让热气挥散,他垂头吹凉清澈的鸡汤:“张嘴。”
浓郁的味道令云迟意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口,她凑过身子,手指握上林羽晚的手,可当她目光触及到汤匙后,她迟疑地身子退后半步。
“里面好像有东西。”
她的脑海里还有一个奇怪的声音,是她无法描述的声线,一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叫她。
林羽晚眸底寒光掠过,快速将汤匙里的鸡汤倒在一边:“你看什么都没有,师姐看错了。”
她明明看到了一只蜘蛛在里面,云迟意拍拍衣裙上的灰,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没胃口了,师弟你也累了一天,留给你喝吧,灵石还算我头上。”
她说着,匆匆跨过火堆,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山的路上,云迟意频频回头,多次打量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山洞。
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心跳愈来愈快,她晃了晃脑袋,小跑着直奔房间,一进屋,她立即就把门拴住。
心跳的速度还在攀升,她喘不过来气,手撑着桌子干喘气,犹如一只破败的没有落脚点的风筝。
她手腕刺痛得厉害,翻过来一看,鲜红色的奇异咒语像萤火虫一样闪烁。
瞳孔瞬间放大,记忆如浪潮,不由分说地淹上来。
云迟意自言自语道:“锁心咒。”
一阵强烈的痛苦之后,混沌的识海顿时清明,云迟意垂手握住银剑,一剑劈开幻境。
房屋破裂,头顶漏出惨淡的月光,千万根蜘蛛丝快速将屋顶修复,一切恢复如初。
云迟意站在原地望向头顶:“妖孽,现身!”
她轻喝一声,几张符咒飞了出去,房间陷入黑暗,夜空中流动着无数的脚步声。
“这位仙友怎么醒的这么快啊?”
说着,甜美的女音低低地笑起来。
她的幻境太过坚固,云迟意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破除。
“澄明怎么会有妖。”
女音不吝啬地回答她:“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之久,这里的怨气还是没有消散,如此浓郁的怨气,没有妖不是更奇怪了。”
当年,十几条人命就埋葬在这里,或许远不止那么低。
云迟意基本上把那些人都忘记了,她将真气凝固在一处,又挥出一剑,剑气凌人破风而去,几番撕开了幻境裂缝,被破开的地方又迅速被补齐。
她不信邪,银剑划过手心,想用血破阵,可被划破的伤口也恢复了。
“别白费力气了,是你们有人不肯醒来,这梦是你们亲手织成的。”
随后,蜘蛛妖狂妄地大笑起来:“在这里美好地生活下去不好吗?”
云迟意冷然地道:“都是幻境。”
她推开门,正面同款步而行的林羽晚撞上。
林羽晚神情惬意,高高扎起的马尾在夜风中飞扬。
“师姐,我有点厌恶你的警觉了,你醒的比我预想中早太多了。”
“林羽晚,你大抵是疯了。”
云迟意不给他回话的空隙,提剑迎面劈去,林羽晚拔剑,银墨两剑碰在一起,冷光迸溅,照亮云迟意冷冽的眉眼。
“你是想死在幻境之中吗!”
林羽晚的灵气用来编织梦境,几招过后,他不敌云迟意一次又一次的杀招,他脚尖一点,飞到屋檐上,云迟意追上去,剑气掀飞青瓦,瓦片掉落地上砸得噼里啪啦作响。
她看了眼下方,所有的澄明弟子都散落成黑色的蜘蛛,纷纷往这来爬过来,阵势如同失控的河水,防也防不住。
林羽晚在屋脊上走了几步,颇有闲心说:“师姐,东躲西藏的日子实属无趣。你想要什么样的梦境,我帮你打造,只是等肉身腐坏,灵魄也会湮灭在三界之中,师姐应该不会怕吧。”
云迟意:“……”
心中快速掠过一个想法,云迟意把剑从高处扔下,她朝林羽晚靠近:“师弟,我们先聊一聊。”
林羽晚似笑非笑:“师姐又想骗我吗?”
云迟意只离他两步远,见他松懈了那么一刹那,她快速拔下发钗,又快又狠扎进林羽晚的颈窝。
林羽晚失神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热血从他指缝着渗出来,他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瓦解,双脚一软,他面朝夜空摔下去,云迟意见状,飞身伸手去抓他的指尖。
好在这一回,她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