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橡胶林的第三天,陆池的自行车链条突然卡住了。不是寻常的卡顿,而是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蹬起来格外费力,链条与飞轮摩擦的地方冒出股焦糊味。
“下来看看。”江起帮他稳住车把,蹲下身拨开链条,发现链节之间缠着层半透明的胶状物,韧性极强,用指甲抠都抠不动——是铁蛋昨晚钻进橡胶林,爪子上沾了未凝固的橡胶汁,蹭到了链条上。
“这猫真是个移动麻烦制造机。”陆池无奈地叹气,从帆布包里翻出煤油,倒在布上擦了半天,胶状物却只融了一点,反而变得更黏了。
橡胶林深处传来电锯的嗡鸣,循声走去,看见片开阔的林间空地,几个穿胶鞋的工人正围着台老旧的橡胶收割机,机器旁站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用镊子夹着块橡胶,往齿轮箱里塞。
“师傅,这橡胶能修机器?”陆池忍不住问。
中年人抬头笑了,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可不是嘛,天然橡胶黏性好,填齿轮间隙比黄油管用,就是怕高温。”他指了指收割机的齿轮箱,“刚换了个新齿轮,齿侧间隙大了点,用树胶填填,能撑到下个月换新零件。”
男人姓林,是橡胶林的技术员,父亲曾是林业部的机械师,家里藏着不少关于“橡胶与机械”的老图纸。他的工具包里除了常规扳手,还多了个特制的竹制刮刀,刀刃上沾着层淡黄色的胶——是用新鲜橡胶汁和松节油调的,专门用来清理齿轮上的顽固污渍。
“试试这个。”林技术员用刮刀蘸了点胶,往陆池的链条上抹了抹,原本黏手的橡胶汁竟慢慢凝固成块,轻轻一揭就掉了,“我爹的方子,橡胶怕同类胶,就像油能溶油。”
陆池看着清理干净的链条,突然发现链节内侧刻着个模糊的“林”字,和爷爷齿轮上的刻痕风格相似。“这链条……”
“是你爷爷修的。”林技术员一眼认了出来,“二十年前他来这儿帮忙改装收割机,说链条太脆,就加了个特制的链节,刻了我爹的姓。”他从仓库里翻出本日志,里面贴着张老照片:年轻的陆爷爷和林父蹲在收割机旁,手里举着个刚修好的齿轮,背景里的橡胶树还没现在一半高。
照片背面有行字:“橡胶会老化,但用心拧的螺丝不会松。”
林技术员留他们在橡胶林的工棚住了两天。清晨跟着工人去割胶,看着乳白色的胶乳顺着树皮上的切口慢慢渗出,滴进挂在树干上的陶碗里,像时光在慢慢流淌。
“胶乳得趁新鲜用,不然会凝固。”林技术员给他们演示如何用胶乳做简易黏合剂,“加两滴醋,搅拌三分钟,就能粘齿轮上的小裂缝,比502还牢。”他指着工棚墙上的齿轮标本,有的齿牙缺了角,却被透明的胶乳补得严丝合缝,“这些都是你爷爷补的,他说‘机器跟人一样,小伤及时补,才不会变成大毛病’。”
陆池试着用胶乳补一个断了尖的铜齿轮,胶乳凝固后呈半透明状,像给齿轮镶了层琥珀边。江起在旁边用胶乳给铁蛋粘了个简易的猫爪套(怕它再乱蹭东西),淡黄色的胶乳干了后,像给猫爪镀了层金。
夜里,林技术员带他们去看橡胶林的“齿轮仓库”——一个用橡胶树汁液防腐处理过的木屋,里面存放着各种用橡胶和金属混合制成的零件。最显眼的是个巨大的橡胶齿轮,直径近两米,是用来驱动橡胶烘干机的,齿牙上布满细密的纹路,像人的指纹。
“这齿轮转了三十年,”林技术员摸着齿轮表面,“你爷爷说,橡胶有弹性,能缓冲震动,比全金属的更耐用。他还在里面埋了个铜芯,说‘软里带硬,才像真男人’。”
江起突然发现,铜芯的露出部分刻着个“起”字,笔迹和风车村齿轮箱上的一模一样。“这是……”
“你爷爷特意留的。”林技术员笑着说,“他说‘等我那个叫江起的小友来了,让他知道我惦记着他’。”
陆池愣住了,原来爷爷早就知道他会和江起一起旅行,连这种细节都想到了。他突然想起出发前江起帮他修座钟的样子,两人指尖相触时的电流,原来那些不经意的缘分,早被前人悄悄记在了齿轮上。
离开橡胶林的前一天,林技术员给他们装了罐新鲜的胶乳,还塞了本《橡胶机械维护手册》,扉页上有陆爷爷的签名:“1998年夏,与小林共修机器于胶林,记此以赠后来者。”
手册里夹着张便签,是林父的字迹:“老陆说,齿轮用久了会热,得让橡胶垫帮着散热,就像人累了,得有朋友搭把手。”
陆池把便签夹进爷爷的日记,正好和盐场那页的“椰油防盐”凑成一对。江起则在工棚的留言簿上画了个橡胶齿轮,旁边写着:“在这里,时光会凝固成琥珀,把牵挂封在里面。”
出发时,林技术员启动了那台巨大的橡胶齿轮烘干机,齿轮转动的“轰隆”声震得地面都在颤,却比任何告别语都实在。陆池回头望,看见橡胶林在风中起伏,像片绿色的海洋,而那些藏在林间的齿轮,正带着凝固的胶乳和流动的牵挂,慢慢转着,把故事传到更远的地方。
铁蛋蹲在后货架上,爪子上的胶乳套已经干了,蹭在陆池的衣角上,留下淡淡的黄印。陆池摸了摸口袋里的胶乳罐,突然觉得所谓陪伴,就像橡胶与金属的结合——有韧性,能缓冲,却永远拆不开。
“下一站是茶林。”江起看着地图,指尖划过爷爷标注的路线,“他说那里的齿轮,带着茶叶的清香。”
陆池点点头,脚下的踏板轻轻转动,链条与飞轮咬合的声音里,混着橡胶垫的轻微摩擦声,像首温柔的歌。他知道,这一路收集的齿轮故事,就像罐子里的胶乳,会慢慢凝固成生命里最坚硬的部分,而那些流动的牵挂,早已顺着齿牙的纹路,刻进了彼此的年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