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庸看着陆濯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慈爱:“起来吧,回去好好准备殿试。”
陆濯听话起身:“是。”
未来的几天,陆濯全身心的投入到殿试准备中。
他第一次进入那座辉煌的宫殿,看到了那位高坐于名堂之上的帝王,他只是匆匆一眼看过,便低头行过了三叩九拜的大礼,他在那处小小的案桌前坐了下去,深吸口气,十几年苦读,成败在此一举。
拿到考题,上面的内容就清晰明白:
【今欲革故以新,重整四海之良田,以惠及四海,使民兴而不劳,丰年有余,灾年能过,不因军需而扰见外邦 。
尔多士积学有年,其悉心以对,毋隐毋饰,朕将亲览焉。】
先帝在早年时也是位励精图治的皇帝,后来或许是年纪大了,大限将至,便愈发的想抓住一些东西,他修改了原来的田亩制度,创立了官田制。
即将土地回收到官家,由皇帝亲自委派到地方的官员进行分配。
陆濯家原来属于富农,家里的地很多,除去过去缴纳的粮税,其余可以自己支配,每年能积累不少。
后来制度变了之后,他家的地被收走,收入来源变得固定,而粮税却按照人口收费,原本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但陆濯要读书,家里渐渐入不敷出。
直到一年冬天,他娘亲染了严重的风寒,家里拿不出钱看病,母亲去世,父亲受不了打击,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这样的事情不止他一家,人们攒不下钱,富不起来,便失去了干活的积极性,而粮税按照家庭人口收费,影响的更是方方面面。
最明显的就是,大周朝的人口已经很多年没涨了,甚至在隐隐有下降的趋势。
这么多的弊端,受益的人是谁呢?
地方官吏,他们操控着农田便操控着农民的命脉,游走在粮税中间,这有这巨大的利益可图。
所以陆濯会在词赋中将官员写成硕鼠,他在赌皇帝要改革的趋势,同时也是有感而发。
百姓没有揭竿而起,因为他们还能活,但这并不意味这问题不存在,更不意味着他们能忍受苦痛,对一切的苦痛视而不见。
现在这个问题问的直接,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摆在了明面上,陆濯心里发热。
他思考过很多年,从田亩制度改革,他家的地被收回开始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是他的毕生夙愿,是他的执念,去庇护像他双亲一样的人,去庇护像他的同乡一样的人。
此时回答,像是早就搭好箭拉紧弦的弓,蓄势待发。
大殿中的人顾不上去看日头是否西斜,只埋首于面前四方的桌案,陆濯也一样,一篇上千字的策论,洋洋洒洒,在日头西斜时终于完成。
其实可以写的更快一些,但他无意在这样的事情上出风头,只控制这在偏早交卷。
交上去后,陆濯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便松了下来,从考场出来,他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在等他的谢锦。
谢锦这次没和之前一样激动的抱上来,而是笑着和他招手:“谨行,辛苦了。”
两人已经定了亲,他不介意亲近了,对方却还在外保持距离上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避讳,而是主动牵起了谢锦的手。
殿试只要三天就能放榜,等待放榜的这三天陆濯少有的清闲,每天除了看看书外也终于有空陪谢锦了。
陆濯等待殿试考完的第一天,就被谢锦拉着出了门,这次出门两人没坐马车,随行的只有谢福和谢禄。
谢锦拉着他穿过了喧闹的集市,这一带他明显很熟悉,所路过的商贩尤其是卖吃食玩具的,大多对谢锦很热络。
而谢小公子也非常不负商贩众望的连吃带喝的消费了一路。
一路过来,谢福和谢禄手上已经提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和吃食,陆濯一只手上拎了串糖葫芦、一个糖人,另一只手空着,方便让谢小公子随时握着。
事实上,他已经吃了一路了,这两样是他不嗜甜才留下的,当谢锦又在一家馄饨铺前驻足时,陆濯伸手拉住了他。
“佑安,我们已经吃过一碗馄饨了。”
“可是这两家馄饨的味道不一样的,我还想吃这家。”
两人已经吃了一路,陆濯已经完全吃不下了。
最终在陆濯的坚持下,两人只吃了一份,之后再路过吃食摊位,两人都只吃了一份,当然,绝大多数都进了谢锦的肚子。
陆濯看着谢锦瘦瘦的一条,平坦的肚子,惊讶他是如何吃下这么多的东西的。
之前在丞相府时,谢锦吃的虽然不算少,但也到不了让人惊讶的地步,今天这样,他也是第一次见。
似是看出了陆濯的不解,谢锦主动回答了他:“以前我身体不好,总是生病,所以什么都不能吃,后来身体好了,当然要多吃一些,家里的饭太清淡了,从前要吃的清淡,现在家里橱子做菜都那样。”
陆濯现在才对小少爷过去身体不好有了具体的体会,看着对方面色红润皮肤透亮的样子,他有些难以想象谢锦卧病床榻。
陆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身体好了也不要贪食,小心坏了肠胃。”
谢锦脸又红了,其实这话娘亲也说过很多次,但陆濯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后面除了一些能带走的食物,谢锦就没在买了。
这是陆濯生命中少有的惬意的日子,即使日头慢慢的从头顶上爬上去又爬下来,他也不担心时间的流逝,在他身边总是安逸的。
两个人溜溜达达,来到了陆濯熟悉的地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小少爷打马一过,遇见了让他倾心的青年。
其实陆濯到现在也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只是一眼就一定非对方不可,一见钟情本质是见色起意,那美人迟暮的时候终会到来。
陆濯是喜欢谢锦的,也在不断的尝试着接受他,但他同样也做好了对方随时会抽身离开的准备。
他享受这段日子,却不敢沉溺这段日子。
“谨行,我第一次遇见你就在这!”
谢锦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过来。
“其实我很少在街上骑马的,我那会从江南回来,很久没骑马,赭风躁动的很,我就是想遛遛它,你那会一只手就将小姑娘拉了过来,你看起来是文绉绉的郎君,动作却很飒爽。”
陆濯心道那是他在山里打柴时碰见了豺狼虎豹时或是打架或是逃跑是练出来的。
“赭风?”陆濯问他。
“是我的马,对了,我还没带你看过呢!”
陆濯能看出来,谢锦是真喜欢这匹马,谈起来眼睛都亮亮的,说起它漂亮的鬃毛,矫健的身姿,说他去年带着它驰骋于原野之上,赢得了第一名。
那匹马陆濯也记得,它总是伴随着他初见谢锦时的张扬热烈,肆意如骄阳烈火。
谢小公子说到做到,上午刚刚提到赭风,下午就带他去了郊外的马场。
赭风以前是养在相府的马厩里的,自从上次差点撞到人,谢锦就被丞相责令将它送到郊外的马庄。
马庄的管事迎上来:“小少爷,您来的不巧,赭风正跑出去放风呢,您估计要等会儿。
“没事。”谢锦毫不在意的说,随后将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一声嘹亮的哨声穿透了马庄,也穿透了四外的山野。
没过一会,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快的嘶鸣。
枣红色的马一路疾驰到谢锦面前,谢锦伸出手,骏马便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赭风和陆濯之前见到的一样,被打理的油光锃亮的毛发,漂亮的肌肉线条,和主人一样明亮的眼睛。
“谨行,你摸摸它。”
陆濯伸手,试探着覆上了赭风的鬃毛,而马也没有挣扎,顺从着让他摸。
“它很喜欢你,平时他都不让别人随便碰的,谨行,要不要骑马?”
谢福适时的递上了马鞍,谢锦熟练套好。
“我不会。”
“我带你。”说着谢锦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随后冲陆濯伸出了手。
陆濯也不扭捏,就这他的力道,学着他刚刚的样子翻身上了马坐到了谢锦身前。
谢锦握着缰绳,把陆濯圈在怀里,一瞬间的满足感充盈了他的全身,他双腿轻夹了一下马腹:“驾——”
赭风如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带着草木味道的风呼啸着划过陆濯的耳侧,郊外是一片广袤的平地,面前的视野一片开阔,大地与天空无限延展开,最后汇聚在视野尽头。
“驾——”谢锦又是一声高呵,赭风跑的更快了。
面前的景物飞快的向后移动,陆濯感觉内心一阵畅快,如同一只自由的飞鸟,天大地大,任他翱翔。
谢锦带着他跑了很远,随着他拉动缰绳,赭风慢慢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陆濯也跟着他下来。
“谨行,你畅不畅快?”
陆濯点头,他当然畅快,是许多年来少有的畅快。
“谢谢你,佑安。”
“你怎么和我还说谢?”谢锦有些不爽的嗔怒道。
陆濯笑了,即使这个人不用他谢,可他仍然要谢,他对他好是诚心实意地好,他也诚心实意地感到快活。
谢锦再次被他的笑晃了神,他侧开头,让凉风吹去脸上的燥热:“我教你骑马吧,等你金榜题名时,就骑着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