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不大,内里陈设古朴。
“请问您是什么症状呢?”陈以请对方坐在椅子上,脸上是热情的微笑。
他的店不大,慕名而来的人却很多。纵使他这家店总是搬家。
不为其他,只为了在他这里定制一种香,消百愁,治百病。
“我叫何词,”青年开口,“失眠,最近严重到吃安眠药也没有用,心理医生也建议我来这里试试。然后今天晚上……”
何词话音一顿,垂眸看到了陈以推过来的茶。
陈以浅笑问道:“嗯嗯,还有其他症状吗?”
何词双手接过茶杯,本来他今天晚上好不容易睡着,没几分钟就到了那个鬼地方,梦见了那些东西。
在自己床上惊醒过来,一打开手机看见医生给他发的小店地址就在他家楼下,他才想着去试试看。
当然了也是莫名的直觉驱使,就好像不立马去,他一就定会后悔。
结果,梦里那个光风霁月,让他这个男的都心动不止的人和店长长得一模一样。
实在是让他实在难以开口了。
说出来就好像自己是变/态一样。
陈以的眸子直视何词,带着无伤大雅的探究问:“如果给出的信息不够的话,疗效可能没那么好。对了,何先生是什么职业?”
何词呷了一口茶,眉头微不可查的蹙起,“在校学生。”
看出来了对方的不满,陈以坦然解释道:“小店人均消费高,自然是怕逃单的。”
说着,手还要仔仔细细的把散落到胸前的头发妥帖的捋到脑后。
肉眼可见的对头发的爱惜。
何词沉默地一口闷完杯中的茶水,黑眸沉沉的看着陈以。
深感店主不靠谱,可也着实貌美。
陈以收敛了一下笑意,重新为何词斟上茶。
在茶水涓涓的声音里,陈以在心底盘算了一下。
他才刚刚搬过来的。看来灵体缺失导致的问题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搬来前,他的确不知道何词也在这座城市,刚才入梦治疗时也间接导致何词出现更大的问题。
毕竟他的小徒弟脸上写满了,说出来隐瞒的事情,对方会把自己当变\态的担忧。
好吧,其实何词没有表情的变化,是陈以猜的。
可是一想到重逢时那一眼,血海尸山的残影就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
而那一片血红后,他对上了一双悲伤却坚定的眸子。
陈以拼命伸手,却只接住了对方被劈碎的,残破的,飘渺的灵体碎片。
他再抬眼看去,看到一个仓皇逃走的人影。
那场灾难的制造者。
晃了晃脑袋,陈以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摁了摁胸口:“何先生的症状就这些,没有隐瞒了,对吗?”
何词垂眸点头,一种被洞穿的感觉油然而起。
陈以笑眯眯的说:“行,何先生确定就这些情况的话,初步断定是灵体缺失导致的,普通定制香治不好,只要九九八,补全灵体,还你七情六欲。”
“当然,送货上门,治不好十倍赔偿。”陈以补充道。
“有点像骗子……”何词起身时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拿出手机,利落地给陈以扫了九九八过去。
听见收款的声音,陈以失笑,目送对方出了店门。
蓦得,何词回眸,发现店主穿着淡薄的白衬衫,站在桌前,比他高了半个头。
霎时,他头疼欲裂,就好像自己的身体被无形间四分五裂了一般。
目送何词离开视线后,一只渡鸦飞到了陈以的肩膀上。
陈以转身,脸上的神情尽数收敛,抬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渡鸦的喙。
“你到是听话了一次。”
渡鸦不满,蹭了蹭陈以的脖颈就又飞走了。
陈以顿在原地,顿了片刻后,坐到了正对着店门口的桌前。
桌上铺的整整齐齐的,是寻常见的香料。
陈以单手撑着头,眼前闪回过他刚刚看见的画面。
何词破碎的灵体里,有一道极淡的黑色烙印,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又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地方。
被碎片吸引入梦,不知名的烙印,灵体残破造成的各种病痛。
陈以的手指点了两下桌上摆放的纸张,下一秒,纸张瞬间无火自燃。
店门被风吹合上,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陈以的一场梦。
“骗的就是你啊,我的小徒弟。”
在火焰里,三只纸鹤出现,顺着晚风飞向远方。
窗外的天黑沉沉的。
陈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隔天清晨,一位不速之客上门来了。
是和他同属的除解人。
只不过,陈以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身上被远超自身能力可以消化的嗔念压着。
很正常,大多数除解人自己处理不了的嗔念,都会去找比自己厉害的除解人帮忙。找他这个最接近半仙的祖师爷当然也是极好的。
只不过绝大多数都以为他忍受不了孤独,仙逝了,所以不会通过除解人特殊的手段去尝试联络祖师爷。
自然,这也使得陈以比较闲。
除解人,是一种诅咒。
陈以领着那位除解人,名叫刘骧,走入了隔间里。
他记得这位不知道多少辈的徒孙,是一个心思很单纯的人。
在踏入门内的那一秒,陈以身上现代人的衬衫长裤变成了缥缈的青袍。
陈以抬手,素白的指尖溢出丝丝缕缕的灵力,周身逐渐起雾。
在朦胧的雾里,陈以笑眯眯的道:“流程你也清楚,躺下吧。”
刘骧依言,躺在房间正中央的床上。
闭上眼睛。
陈以指尖夹住一张灵纸,慢悠悠的带着笑脸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周身场景天翻地覆。
和普通人的梦境不一样,除解人的梦境大多数都是很干净的。
可这一次,这个梦境,看起来也只是普通的嗔念堆积,但陈以越往深处走越感觉不对劲。
陈以甩了一下手中的灵纸,一把弓箭出现,陈以拉弓,几乎没有瞄准,就径直射\向了一处堆积的嗔念 。
嗔念被打散,几秒钟后又恢复原状。
陈以蹙眉,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耳边想起来了极其轻微的,物体蠕动的声音。
上一个顾客在梦里具象化的嗔念是树木,藤蔓。
但无论是哪个顾客,都不是刘骧的这种,会蠕动的腐肉。
陈以感到恶心,手腕一转,弓箭变成火焰。
松开手,陈以走一步,落下一步的火焰。
于是在他脚下构成了一条由火焰组成的长路。
有些嗔念想要靠近,却瞬间被火焰烧成灰烬。那不是普通的火焰,是陈以的灵力,只是以火焰的形态出现。
再往深处走,不过七步,陈以呼吸猛地一滞,被嗔念缠绕,束缚,正准备吞噬的,是何词。
陈以的灵力立马掀起波动,强大的灵力在瞬间穿透梦境里的所有角落,又细心的没有伤到刘骧的灵体和意识。
强大又温柔,是外界对这位还活着的祖师爷的评价。
嗔念尽数被强大的灵力直接搅碎,顷刻之间,梦境变成了除解人该有的模样。
这就是他不压制修为的真实实力,恐怖如斯。
不过就算他控制了,普通人的梦境也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灵力过境。
束缚消失,何词落进了陈以的怀里。
何词睁着眼睛,亲眼看到,从陈以身上溢出来的淡金色。
被淡金色扫过身体的瞬间,他垂眸,看见了自己与陈以的不一样。
他体内只有破碎的微光,陈以体内是完整的,灵体。
这已经颠覆了他原有的世界观,且先不说他是大白天,看书的时候突然被拉入这里的。
就说刚才自己被那些东西束缚着,虽然形态不一样,但本质上他还是能感觉出来,是和昨夜梦里的一样。
以及他看见的,所谓的灵体。
而陈以再一次出现。
不仅如此,那股熟悉感和亲近感也再次冒出了头。何词潜意识里笃定,陈以不是坏人。
所以,何词抬手,手指落在陈以的脸侧,戳了戳。
温热的,活的。
何词的手指僵住,然后就看见陈以低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嗨,何先生。”
这不是梦,昨夜的也不是。
何词声音颤抖:“你,你。”
饶是他平时在镇静,碰见这种超出科学和常识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害怕。
恐惧未知。
陈以抱着何词走了几步,刚想空出一只手,如法炮制,让何词昏过去,然后送何词回去。
就听见何词说:“我肯定不是在做梦,对吧。”
陈以的脚步一顿,就被何词拽住衣领再次询问:“这不是做梦,对吧!”
陈以偏头,轻声说:“这只是一场梦。”
何词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就滚落了下来,可他的声线却平稳冷静的可怕:“所以我真的可能灵体破碎,不是玩笑,对吧。”
“对吧。”
周遭的天花板和墙壁在陈以愣神的时候重新显现了出来。
何词更加笃定了。
陈以把何词放到床边,手覆在何词的眼睛上,被何词一把拽了下来。
何词抿唇,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以带着一贯的笑,道:“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会忘干净的。”
何词轻声道:“可昨天晚上也有那些脏东西束缚住我,想要吃了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会死掉。”
周身的雾气也在逐渐散去。
何词道:“但你能处理掉那些,教我。”
脑海中闪过一道童音,也是这样,用着平静至极的声音,说:“教我。”
何词抬头,直直对上陈以的眸子。
陈以很干脆道:“我不收徒。”
何词眼前泛红,声线依旧平稳:“可我想要自保。”
陈以还是拒绝道:“不行,你没有天赋。”
他真的怕他一个没看住,何词就再次步入当年的后尘。
饶是他已经比过去强了不知道多少,他还是怕自己会疏忽,会让何词再次受伤。
他的第一个徒弟,死在了那场浩劫里。陈以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心底的绞痛。
何词退一步:“那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里满是执拗。
床上的刘骧已经有要醒的迹象了。
更何况陈以清楚,如果这一次不掰扯清楚,就何词这个犟脾气,不会让他走。
陈以叹了一口气,也退了一步:“行。”
何词松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揪住的陈以的一把头发。
顶着这样一张清冷的脸,干的尽是威胁人的事。
刘骧醒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对陈以千恩万谢。
陈以和和气气地打发走了刘骧之后,一回头,对上了何词的双眸。
眸子里面闪动着期待。
陈以叹气,青袍在秋日的寒风里翻飞。
像一只漂亮的蝴蝶。
何词盯着陈以,陈以无奈道:“跟我来吧。”
说着,就带着何词走上了二楼。
推开一个房间的门。
房间里煨在小火炉上的茶壶飘出渺渺白雾,周身的景象慢慢变样了。
陈以走在前面,“这是一个虚构梦,用来讲学刚刚好。”
何词跟在陈以身后,走了两步之后,眼前就出现了一面水镜。
水镜镜面荡漾,陈以的手径直穿过水镜,从中拿出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一支朱笔。
各种各样的杂物堆在地上。
陈以解释道:“我们嘛,现代都叫制香师,催眠师什么的,不过我们有另一个名字——除解人。”
陈以抬手晃了晃手中的笔,又指了指杂物,“而这些,就是我们工作的工具。如果选了朱笔,就是靠灵纸和灵符工作,选了其他物件就是靠灵器工作。当然了还能占卜,选铜钱就行。”
何词蹲下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物件。
小到铜钱,骰子和围棋,大到书本,弓剑和铁锤,甚至还混了一根棒球棒。
见何词盯着一根棒球棒,陈以道:“寻常物件其实都可以变成灵器,主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不拘泥地上这些。”
何词木着脸,肩上一沉,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来的渡鸦问:“比如这个?”
陈以笑眯眯道:“当然也可以。”
何词倒也没有赶走渡鸦,只是起身问:“那那些脏东西叫什么?”
陈以依旧是一副笑脸:“那个东西就叫做嗔念,其实也就是人心里被自己或者他人施加的负面情绪和恶意,正常来说无伤大雅,只不过嘛。”
陈以话锋一转,“当嗔念长大到一定程度时,会吞噬人的神经,变成人身体的主导者,控制人去做一些恶**件,我们要做的,就是除掉嗔念,把嗔念吸纳。
“首先,我们会借助媒介入梦,其次,我们比心理医生效果更好,最后,你怎么知道我有心理医生的执照。”
何词抿唇,何词闭眼,何词抬手摸了一把渡鸦。
陈以唇边挂着一贯的笑,“好了,不逗你了。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了。”
挥手,袖子翻飞,地上的杂物便消失不见。
水镜镜面再次荡漾。
一副画出现在了水镜上。
陈以刚想要再次挥手,就被何词拦住了。
是一个青袍长发的青年和一个黑袍长发的青年并肩而立,而靠近画面的地方,还站着其他三三两两穿着白袍的青年。
他们都面对着一座高山,山腰处突出一块。
突出的地方有一只暗红色的眼睛,俯视着地上的那些人。
而黑袍青年肩上立着一只渡鸦。
何词问:“这是什么?”
绷着一张脸,倒是好学。
陈以也干脆,指着画面上的山,为何词解读道:“这是顾客梦中自己的形象,旁边的黑包就是嗔念。”
何词点头,指着黑袍青年问:“这个?”
陈以面不改色道:“我以前的逆徒,和我吵架之后就找不到人了。”
何词没吭声,倒是自己肩膀上的渡鸦怪叫了两声。
陈以心中警铃大作,威胁的看着渡鸦。
渡鸦转头不去看陈以,非常叛逆,和他那个逆徒生气的时候一个样子。
何词疑惑的看向陈以,陈以立马换上一副笑脸,“现在你的疑惑都被解释清楚了,可以回家了。”
说完,一挥袖子,整个梦境空间变成水墨画,消散在眼前。
眨眼间,就回到了之前的房间里面。
陈以抬手想要拍何词的肩,刚抬起就又收了回去。
“回家吧。”陈以笑盈盈着,皮笑肉不笑。
何词点头,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一个青年。
说话大喇喇的:“师父,怎么今天在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