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镜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再次睁开眼,便感觉外面天光大亮。
穿好衣裳起身,正愁要怎么梳头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小姐!”
是兰草的声音。
李镜芙又惊又喜,忙起身出去。
二人在内室与堂屋之间隔着的屏风处撞上,兰草一看见她,眼泪便夺眶而出。
李镜芙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姑娘,昨夜那些害怕委屈也一股脑涌了上来。于是等莲心闻声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主仆俩抱头痛哭的场面。
她站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李镜芙没有兰草哭得那般撕心裂肺,余光瞥见她,赶紧收了声,抹了一把眼泪,招呼人进来。
“我本要来寻你,正好看到魏妈妈带着这小丫头过来,没成想打扰你们主仆团聚。”她笑着道了个歉。
李镜芙摆手表示不在意,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兰草也慢慢收住了哭声,但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李镜芙身边,担心她再像昨晚那样突然就不见。
李镜芙倒了碗茶递给兰草,问莲心:“昨夜可休息好了?”
莲心:“休息好了,倒是恩人,瞧着脸色还有些差。”
李镜芙苦笑一下。
昨夜她越想越发愁,一边琢磨自己这么擅作主张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一边又在担心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皇帝叫去问话,折腾了大半夜,后来估计是实在撑不住才睡着的。
但这些她不会对莲心说。
不过想到皇帝……
李镜芙突然站起来,走到院中四下看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守在不远处的魏妈妈。
魏妈妈瞧见她,不用她开口便走了过来,“小姐有何吩咐?”
李镜芙看着笑盈盈站在面前的妇人。
昨夜天黑,她又有心事,便没有仔细看这位领路的妈妈长什么模样,此刻这么一端详,她才发现这魏妈妈长着一张团团圆脸,笑起来两只眼睛便弯了起来,瞧着便让人想要亲近。
想到昨夜带她来此的秦无咎,李镜芙咬了咬唇。
“妈妈这话实在太客气了,我们借住在此已是叨扰,不敢再麻烦。”李镜芙先客套了一番,而后问起正事,“不知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魏妈妈的眼睛往李镜芙身后看了一眼。
李镜芙明白过来,走下台阶,站在她身边。
魏妈妈靠过来,低声道:“五更天时,世子派人来传信,说宫里无事,让小姐放宽心住着。”
“无事?”李镜芙讶然,“宫里没人来找我?”
魏妈妈:“公爷与世子在宫中待了一宿,若有事定会提前来说,既传了这般口信,想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她说完这话,李镜芙不但没有放心,反倒更震惊了。
先不说这父子俩一个晚上就把事情解决妥当的效率,就说眼前这位毫不起眼的掌院娘子,竟然也知晓昨夜的大事?
秦无咎到底是把她安顿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然而纵使心里惊涛骇浪,李镜芙面上也没露出丝毫,她松了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一般。
“如此便好,我还担心了一整晚,万一宫中传召,我该如何应对才能不给秦公爷添麻烦。”
不管怎么说,秦无咎救了她,秦家又收留了她,拍拍马屁总是没有坏处的。
魏妈妈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转而问起李镜芙早上想吃些什么。
送走了魏妈妈,李镜芙不禁感慨这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显得她昨晚上的辗转反侧实在太没出息了些。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得了一个好消息,不用去应付皇帝,李镜芙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得等这件事彻底结束才能知晓。
-
之后几天,李镜芙都住在秦家别院,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她生生把自己憋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除了兰草、莲心以及魏妈妈,再没见过第四个人。
当然,也没见过秦无咎。
人见不着,信也没有,憋了几天之后,李镜芙急了。
她没有任何得知消息的渠道,这种完全与世隔绝的感觉,令她十分不安。
这天夜里,她再一次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知道太子有没有被赦免,不知道楚玄胤有没有后招,不知道秦家……
突然,窗子那边响起了轻叩声。
李镜芙浑身一凛,僵在床上不敢动。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屏息凝神等了片刻,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李镜芙强撑着起身,挑开床帐往窗边看去。
今夜天气不错,月光将一道身影投在了窗纸上,个头瞧着很高,但身姿挺拔,并无鬼祟之态。
李镜芙松了松身子,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是秦家别院,秦无咎离开前还留了一队侍卫在此,应当不会有人能闯进来。
而且,既然是在敲窗,倒是好商好量的模样。
想清楚这些,李镜芙比刚才又松了几分,起身小心翼翼走到窗前,隔着窗子问了一句:“谁?”
窗外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而后李镜芙便看到那影子转了转,似是将脸朝向了这边。
“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李镜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秦无咎。
她抬手便想推开窗,结果目光落在自己两条雪白的中衣袖子上,忙放下手。
“你等我一下。”
说罢,她转身去把挂在衣桁上的外裳拿来披上,才着急忙慌推开了窗。
窗子打开的一刹那,如水月华漫过窗前立着的高大身影,往室内倾泻而来,转眼便铺了她满身。
秦无咎闻声看过来,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李镜芙竟有一瞬不敢与之对视。
目光往下落了几寸,停在他的下巴上,“你怎么来了?”
秦无咎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站在窗中的女子,目光从她凌乱的长发,到未施粉黛的小脸,再到紧紧抓着外裳的十根莹白手指。
他突然轻声笑了一下,“知道你害怕,过来跟你报个平安。”
李镜芙低垂的眼睫轻轻一颤,抬眸,便落进了他盛着满天星河的眼眸中。
三九天的夜晚,寒气如刀子一般,可今夜的月光却格外温柔,落在他身上时,好像一匹轻柔的薄纱,揉弄进那双眼中,令那璀璨星河也仿佛坠入一片轻盈、温软中。
呼吸乱了一瞬,李镜芙回过神,又垂下眼,“都结束了?”
“嗯。”
明明只是短促的一声,可落在李镜芙耳畔,她竟觉得相比之前,他这一声温柔得令她感到陌生。
耳垂忽然感觉有些痒,李镜芙抬手捏了捏,低声道:“既然无事,那就赶紧回去吧,怪冷的。”
一时间,竟也忘了将自己想了大半夜的问题拿出来问问。
秦无咎看了眼她身上的衣裳,在她伸手打算关窗的时候,突然抬手按住。
李镜芙惊了一下,抬眸看她。
她眼里映着身后一轮明月,水盈盈的,衬得有些冻红的鼻尖都似白雪堆中的一点红梅。
秦无咎笑了下,“你就不好奇?”
李镜芙闻言意动,回眸看他,开口时却又想起这人那天的话来,便又偏过头,“你不是说知道太多不好么。”
听她用自己的话来堵他,秦无咎先是一噎,而后又笑开。
李镜芙被他笑恼了,又担心他的声音引来兰草和莲心,伸手就要去关窗。
然而这人按得紧,她如何也推不动,来回使劲时,不知怎么就压到了他抵着窗户的手上。
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李镜芙一愣,下意识抬眸,便看到了几乎近在咫尺的脸。
方才她只顾着和这人角力,竟不知何时二人离得这般近。
隔着一扇窗,一人身后是温室软香,一人身后是月华霜色,一人仰头,一人垂眸,近得呼吸可闻,近得眼中能够映出对方的小小身影。
一瞬间,周遭一切似乎都远去了。
李镜芙能够感觉得拂在自己面上的呼吸逐渐炽热,互相叠着的两只手也在升温……
她猛地松手后退,目光落在地上,转身要逃,可跑出两步却又想起这是自己睡觉的屋子。
她便转身去瞪窗外那人。
秦无咎也在她退开的瞬间回过神,心中正在暗骂自己,便听到那脚步声戛然而止。
他抬眸,便对上姑娘瞪过来的一双水眸。
掩唇假装咳了一声,他竟也不敢去看人,“除夕那晚的事已经有结果了,太子被囚,楚玄胤被禁足,我爹过两日也要北上,我会把他送到永州,你……”
他顿了下,有些迟疑。
“我怎么?”李镜芙听到他说这些,便将方才的古怪氛围抛在了一边,走回来认真听着。
秦无咎没注意到她已经回来,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我爹与陛下谈了谈,将你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我是想问,你之后是要回宣宁侯府,还是……”
他再一次停顿,可李镜芙听懂了他的话。
他是想问,她要不要继续待在别院。
说实话,李镜芙确实不想回宣宁侯府,但听秦无咎方才的话,他们父子马上就要北上,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无名无分住在人家别院,即便她自己不在意名声,却不能连累秦家。
于是她只思考了片刻,便道:“在这住这几日已经很是打扰,之后我会回宣宁侯府去,既然陛下都不追究我,想来我那个爹应该也不敢把我如何。”
秦无咎却是皱起了眉:“他既能做出下药将你送到楚玄胤府上的事,见你好好回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不如就住在这边,等我回来……”
“没事,有了这次的教训,我不会再让他有对我下手的机会,何况楚玄胤如今禁足,一段时间内应当不会再出来惹是生非。”
至于一段时间之后,他应该也见不到她了。
李镜芙心里想着,没注意秦无咎的神色。
过了半晌,才听他说:“既然你想好了,我也就不强求,什么时候要走,与魏妈妈说一声,让她派车送你回去。”
魏妈妈是镇国公府的人,她赶着镇国公府的马车将她送回去,就算宣宁侯有再多的脾气,应当都发不出来。
李镜芙知道这是他的好意,便也没再拒绝。
事情说完,两人突然都安静下来。
方才那股氛围似要卷土重来,李镜芙刚想说点什么,便见秦无咎伸手攀上那扇窗子,“夜里冷,关好门窗。”
留下这一句,他再没说别的,伸手帮李镜芙关上窗子,便转身离开了。
高大的身影在窗子上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
李镜芙还站在窗边,透过模糊窗纸,可以看到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说要送镇国公北上,一来一去至少也要两月,如此,方才那应当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了吧。
她想着,突然笑着摇了摇头,插好窗栓,回身钻进了被窝。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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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