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瞬间安静,唯有兰草激动的话语还在回荡。
李妙容面色也有些不自然,她抬手抚了抚发鬓,转眼瞧见李镜芙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又镇定下来。
“我说错了么?若不是生她时坏了身子,又怎会短短三年便去世?连大夫都说是她吸走了她娘的精气,难道还能有假?”李妙容越说越自若,仿佛这些事这些话都是她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一般,“她就是个灾星,出生时便连累亲娘,如今又连累三殿下,她现在受的这些伤都是她活该!”
“说完了吗?”
李妙容话头一噎,看到李镜芙抬眸,眼底噙着冷意,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
李镜芙瞥她一眼,垂眸啜了一口姜汤,“说完就滚吧。”
语气姿态比之方才还要云淡风轻,仿佛李妙容那一番戳人心窝子的话只是放了个屁。
李妙容当然气得不轻,她蹭地站起来,一根手指指着李镜芙,“你!你别嚣张,就你现在的名声,用不了多久,无论是太子还是三殿下肯定都会厌弃你!”
李镜芙又瞥她一眼,“哦。”
继续云淡风轻,气死人不偿命。
“你!”李妙容你了半天,再说不出半句话,狠狠一跺脚,再次留下一句“你等着”,转身离去。
兰草气得不行,转身却看到李镜芙沉默不语地喝着姜汤,又不敢说什么,一时间纠结得两条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
李镜芙喝完姜汤递碗时,才看到她皱成一团的小脸,顿时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臭德行,说话不过脑子,你就当是条狗在这乱叫几句就行了,别往心里去。”
“小姐,你怎么还安慰我啊,明明……”明明那话更伤害你啊。
后面的话兰草说不出口。
然而比起她的气愤,李镜芙反倒显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或者说,她其实有点感谢李妙容。
因为她自以为伤人的话,却给了李镜芙新的灵感。
如果她自毁名声,是不是就能阻止楚玄胤娶她了呢?
-
自从过了小雪,天气比之前又冷了几分。
兰草从小厨房端上药,穿过游廊回到正房,四下看了一圈,才在临窗榻上寻到李镜芙的身影。
时近傍晚,天色渐暗。
屋里烧着地龙,她身上只穿着一件青色中衣,长发未束,柔柔披在肩头,衬得一张小脸越发只有巴掌大。
想到近段时日小姐遭得灾,兰草觉得那流云观也并非传闻中那样灵验。
行至榻前,兰草看了眼李镜芙手中的那件旧衣。
不知是太过无聊,还是一时兴起,小姐突然迷上了针线活,但与学习女工刺绣的其他闺秀不同,小姐只跟她学怎么缝补衣裳能看不出来。
兰草很是不解,但看小姐崴脚后行动不便实在可怜,便尽心尽力将自己最拿得出手的绝活教给了她。
于是这两日,小姐白日里便坐在窗前与那一堆旧衣裳斗争,真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李镜芙缝完最后一针,对着暗淡天光看了两眼,有些颓废地倒在迎枕上,“我怎么这么废物啊,连缝个东西都缝不好。”
看着衣裳连接处那一道扭曲如蚯蚓的痕迹,兰草实在不忍直视,却又不想伤害她的积极性,于是委婉夸道:“初学便能做到这样,小姐很有天赋。”
李镜芙扯起嘴角笑了笑,算是谢过她好意。
“奴婢是说真的,小姐从前便不喜这些东西,而今只学了两三日便能到如此地步,确实值得夸赞。”兰草将药碗放在桌上,捡起散落一地的针线,“反正不过是这几日闲来无聊的消遣,小姐也不必如此在意。小姐身份尊贵,日后定是要嫁到……”
她突然顿了下,瞥一眼李镜芙,“总之,无论是在家做小姐,还是将来出嫁做当家夫人,小姐都不必做这些针线活,就算是要给夫君绣个荷包缝个袜子什么的,想来若姑爷真心疼爱小姐,也定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怼。”
李镜芙弹了下她的脑门,“谁说你家小姐准备出嫁的?”
“是女子就都要嫁人的,难不成小姐还想在家做一辈子姑娘?”
李镜芙支颐作思考状,“也不是不行。”
兰草叹气,端起药碗递给她,“赶紧喝药吧,再不喝,这异想天开的毛病就要更严重了。”
李镜芙仰头大笑,顺从地接过药碗,顺便对兰草与她日渐相处得更像朋友这一点表示满意。
挪开中间炕桌,兰草卷起李镜芙的裤腿,从一只白瓷罐里勾出一点药膏,均匀涂抹在她受伤的脚腕。
“瞧着好像消下去许多了,应该快好了吧?”兰草问。
李镜芙捏着鼻子把药一口闷,愁眉苦脸地抓起蜜饯往嘴里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肿得看起来很严重,过两天就好了。”
“可赵太医不是叮嘱小姐起码要静养半个月吗?”
这话问得李镜芙心里直犯苦。
哪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让她休息,现在楚玄胤也提前开始发神经了,想要和秦无咎结仇的大业也中道崩殂,她再不行动,估计很快就会成为狗男主后宫中的一员了。
说起这个……
“兰草,你这几日可有出府?”
“有啊。”涂好药膏,兰草将裤腿放下来,收拾着东西。
李镜芙拉住她的手,“那你可有听到关于秦世子的消息?”
“秦世子?”兰草皱眉,“除了外头那些关于小姐被他推下水的流言好像都消失了以外,似乎没什么。”
“消失了?”李镜芙奇怪,但也没顾上想太多,“那你可知道,我被三殿下带回来的那日,有没有人去寻他?”
“当时奴婢只顾担心小姐了,并未听说……”兰草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日赵太医派来送药的人倒是提了一句,说本来赵太医是打算亲自来送药的,只是秦世子进宫请安时脸色不大好,陛下便把他叫去给秦世子看病去了。”
“陛下?”李镜芙心跳骤停,“所以陛下知道他受伤了?”
“若那人说得是真的,那应该是知道了。”
李镜芙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陛下很有可能知道,他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了?”
兰草眨眨眼,“……有可能吧。”
李镜芙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她这是上了站在这个世界食物链顶端的那个人的黑名单了?
虽说她推测秦家后来的灭顶之灾,背后也有皇帝的推波助澜,但眼下双方都还没撕破脸,秦无咎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侄子,自己侄子因为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而受伤,就算是做样子,也得发发脾气吧?
还有那家伙,那天晚上装得那么真,害她真以为这小说里的人都天赋异禀,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完好无损呢。
李镜芙愤愤,转眼却又想到另一件事。
之前她接连被太子和楚玄胤看上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洋洋,按理说应当是瞒不过皇帝的,如果让他知道,这个让他侄子受伤的人,与迷惑住他两个儿子的人是同一个,那她岂不是要玩儿完?
李镜芙突然觉得,或许不用等到楚玄胤强娶囚禁,她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
又在家养了两日,李镜芙的脚彻底好了。
憋了那么多天,刚能正常走路,她就带着兰草出了门。
这个世界里的女子虽没有太多约束,但豪门望族,尤其是官家女眷,这样上街抛头露面的还是不多。
但李镜芙毫不在意,也不戴什么帷帽面纱,就这么大剌剌地走在街上,什么茶楼酒肆、勾栏瓦舍,总之就是哪热闹往哪去,哪人多往哪钻。
虽说这样有遇到狗血剧情的风险,但当下也管不来那么多了。
逛了大半日,二人到了东市最繁华的地带。
一旁和楼内传出缕缕曲音,李镜芙带着兰草进去,先是被里头的精美给震惊到了。
雕梁画栋、丹楹刻桷,抬头不知几层高,只见楼梯层层叠叠,曲廊隐隐现现。
说是楼,其实更像一个……大型商场,从吃到穿到娱乐,样样都有。
这让李镜芙想到里历史上宋朝的樊楼,说不定作者就是按着其为原型写的。
李镜芙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嗯,鼓囊囊,安心。
说起来,李镜芙觉得自己最近这坑蒙拐骗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如今从宣宁侯口袋里骗钱已经是手拿把掐,前几日她就用连累三皇子和秦世子要道歉赔偿为由,从老登那拿了一百两。算一算,她的小金库现在已经有三百多两的存款了。
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
边走边看,李镜芙终于找到了方才听到的声音。
那是一处戏台,台上正在演出,不知唱的什么。
李镜芙仰头看了一圈,选了一个二楼靠栏杆边的半包厢。
之所以说半包厢,是因为包厢左右以屏风相隔,后边是墙,前边是栏杆,不完全封闭,但也算是留了些**。
她们来得迟,这个位置处在戏台侧边,视野不是很好,不过李镜芙也并不是来听戏的,倒是不在意。
她在栏杆前的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探头探脑往下面看去。
她这般自在,一旁的兰草却如坐针毡。
“小姐,这里人也太多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刚才一路人都挺多的,这里还有屏风挡着,放轻松,别想那么多。”她又倒了杯茶递给兰草,“尝尝,味道不错,不愧是和楼,很舍得花钱。”就是不知道会收多少钱就是了。
李镜芙怅然,觉得自己的荷包今日要空一大半。
兰草却没那个心思,“这不一样啊,小姐要是想听戏,将这戏班请到府上听就好,就不必在这种地方……”
“哎呀,草啊。”李镜芙推着兰草的手把茶杯怼到她嘴边,“古人有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在世就要及时行乐,谁知道先来的明天的太阳还是死亡?”
“小姐!”兰草瞪眼,“呸呸呸,这话怎么能乱说!”
李镜芙听话呸了几声,“所以啊,要趁着还能听、能看、能品尝,活在当下,好好享受,自己自由最重要,至于他人怎么看,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兰草愣住。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从前的小姐恪守规矩,一言一行都恭谨有礼,而她这样出身穷苦又卖身为奴的人,自由……实在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词。
“兰草!”
思绪突然被打断,兰草回神,看到李镜芙紧张兮兮地伏低了身子趴在桌上。
她顿时也吓得也紧低下头去,“怎么了小姐?”
李镜芙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指着楼下一个地方,颤颤巍巍问,“你看,那个是不是楚玄胤?”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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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