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瑟琳娜死在了秋天 第1章 乔治的酒馆

“西比尔先生！”瑟琳娜刚一走进酒馆，就听到一个大胡子的男人喊道，“西比尔先生！来这儿坐！您可是好久没来啦！”

瑟琳娜冲着大胡子笑了笑，走向了大胡子所在的位置。

来酒馆之前，瑟琳娜特意进行了一番乔装打扮，将自己扮做了一个男人——事实上，她常常以这个男人的身份出入这间酒馆。

小酒馆里的空气并不怎么好闻，酒香、汗味还有各种食物的香味混在一起，用酒馆客人的话形容，就是“这味儿可有够冲的”。地面也是黏糊糊的，踩上去都好像踩在了一团烂泥上。不过瑟琳娜并不在意，这是她最喜欢的消遣的地方。

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笑嘻嘻地对着大胡子说：

“老样子，乔治，”瑟琳娜换上一副粗声粗气的嗓音，“苹果酒和一份烟熏火腿。”

“苹果酒和烟熏火腿——”被称为乔治的大胡子立刻高声向着后面的人喊道。

“嗨！西比尔先生，”一个瘦瘦高高的酒保端着酒走到了瑟琳娜面前，“最近又去哪里倒腾东西啦？”

酒馆里的酒保个个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高手，自然知道瑟琳娜的假身份——她对外称自己为西比尔先生，是附近城镇上的一个商人。

“我最近乘船南下，捯饬了不少香料回来呢。”瑟琳娜假意笑笑，随口胡编了个回答，希望瘦高个能赶快结束他的问话。

酒馆一边熟练地倒酒，一边回应着瑟琳娜的话：“这些稀奇玩意儿，什么时候西比尔先生也给咱们这些人看看才是。”

瑟琳娜没有回答，冲着瘦高个点头微笑了一下，就开始低头喝起了手中的苹果酒。

“西比尔先生，”小女孩端着餐食放在了瑟琳娜面前，是乔治的女儿艾莎，“您的烟熏火腿和烤苹果。”

“我没有要烤苹果啊？”瑟琳娜有点惊讶，一抬头就看到了乔治在旁边挤眉弄眼，她立刻明白了过来。

“替我谢谢你的父亲。”瑟琳娜故意用乔治能听到的声音大声说，然后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希望您有个好胃口。”艾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瑟琳娜今天来得早，天色还十分亮堂，酒馆里并没有什么其他客人，她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边喝着苹果酒边开始放空思绪。

她的身体似乎产生了一种异变——她不会自然衰老、也不会死亡。

因为活得太久，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名字，只记得当时，人们似乎称她为“西比尔”。

因为活得太久，她已经经历过了世世代代的变迁，于是她每过一段时间便需要给自己捏造一场“死亡”，然后悄悄地换个身份、换个地方生活，已如此过了记不清多少个四季轮回。

而她这一次给自己编造的身份，就是商人西比尔先生的太太——瑟琳娜·西比尔。

而她真正的身份，则是位女巫，或者说巫医，利用植物、草药、花卉等天然药材，制作成药汤和药膏，帮助周围村子里的村民祛病养生。

她总是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研究草药的配方，其余的时间，她则是酷爱泡在小酒馆里参与各种社交活动，来打发一年又一年的无聊时光。

她喜欢酒馆中看到的那些人生百态——

“西比尔先生。”正想的出神，一位妇女出现在了面前，她是乔治的太太贝丝，也是这家酒馆的女主人。

“西比尔先生，”贝丝有些怯生生地开口，“三天之后，我会邀请周围的几位太太来家里做客。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否邀请西比尔太太也一同前来？——尽管我并没有与她见过面……”

贝丝的手指紧紧握着衣角，不自觉地揉搓着，脸颊微微泛红，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

瑟琳娜也有些惊讶，毕竟作为西比尔太太的身份的她，从未在乔治的酒馆出现过，更没有与贝丝有过任何的交集。

“当然可以，”瑟琳娜向贝丝晃了晃酒杯，“我会告诉瑟琳娜的。”

“真的吗？！”贝丝开心得简直要蹦了起来，“太好了，请西比尔太太一定要准时到场，我会酿最好的葡萄酒给她！”说完贝丝就开开心心离开了，继续去烤炉烤给晚上来的客人准备的黑麦面包。

瑟琳娜看着贝丝欢喜的样子，心里也感到十分痛快。

她很喜欢这一家人。乔治满脸油滑，身上也散发着浓厚的市侩气息。瑟琳娜甚至曾经无意中听到他对伙计说：“这段时间啤酒进价上涨了一些，明天要适当多掺些水才行。”这样的话。但他又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会记得每个客人的口味，时常也会表现出大方的一面，时常给他们送一些小菜。

贝丝是个看起来有些粗鄙的妇人，行为举止有些粗鲁，说话粗声大气，但瑟琳娜总是能透过这些表象看到更深处的东西——贝丝十分勤劳能干，她能酿出周围最美味的果酒，她的果酒总能赢得最好的口碑。除此之外，她还把酒馆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她实在是在社交方面有所欠缺，因此在酒馆里，总是乔治在与各种客人周旋。

而他们的女儿艾莎——瑟琳娜更是喜欢这个小丫头。她的长相十分可爱——皮肤白皙，脸蛋两侧略有几颗雀斑，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睛如同清澈的蓝宝石，一头金色的卷发松松散散地扎成辫子，头发上时常会戴着一两朵贝丝为她簪上的小野花。她总是在酒馆里进进出出，帮着送菜和招呼客人，惹得来这里的每个客人都十分疼爱她。

看着这一家人在一起欢笑的时候，瑟琳娜有时也忍不住会想起自己度过的那些漫长时光。

她记得自己似乎出生在秋天。在她的记忆中，她总是会在能看到金色山丘与橄榄林的时候去献祭神祇，并戴上野花编织的花环。又在一次次的祭祀、祈祷和献祭中与神祇建立了联系，得到了神祇的庇佑，被选中成为了女祭司。只是她服务于一个较小的神庙，没过几年，就结束了她在神庙中的任职。

结束在神庙中的任职后，她也曾在周围地区建立过自己的神谕场所，继续传递着神谕。也在其他的神庙和祭祀场所继续担任过祭司，主持祭祀、解读神谕，为庆典或重要决策提供预言和指导。

然而有一天，所有人都在高喊，“伟大的潘神死了”。

自然力量逐渐崩塌，西比尔们从此失去了源头。她们逐渐衰落，有的成为了普通的祭司，也有的去做了巫师。

而瑟琳娜则离开了神庙，返回普通民间，成为了一名巫医。

她喜爱乡村和城镇的一切形形色色的人，她用自己的药草知识制作药剂，治疗他们的疾病；用自己的天赋为他们解梦、占卜，想要尽一切可能帮助他们脱离困境——尽管她作为女巫的身份并不总是能得到认可，有时她会被视为拥有神秘力量的智者，也有时她会被教会视作邪恶的巫婆，试图对她加以迫害。然而幸运的是，瑟琳娜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避开教会的迫害，然后换个身份到其他的地区生活。

突然间，一阵喧嚣声打断了瑟琳娜的回想。

游吟诗人带着他的鲁特琴走进了乔治的酒馆，坐在了酒馆角落的桌子旁。乔治见状，立刻叫瘦高个给他送上了啤酒、黑麦面包和一碟腌菜。乔治总是乐意向游吟诗人提供免费的食物——尽管这些食物根本不值几个便士，然而所有人都因此感到高兴，游吟诗人获得了免费的食物，酒馆也往往会因为游吟诗人的歌唱更加热闹。而乔治高兴的时候，也时常会为客人提供更多一些的免费啤酒，尽管那可能是叫伙计掺过水的。

周围的村民纷纷来到了酒馆，等待着游吟诗人的演唱。坐在角落里的游吟诗人吃饱喝足，仔细地将弦调准后，开始用低沉的声音吟唱。

“听哪，谁不知丹麦王公当年的荣耀/首领们如何各逞英豪！/多少次，向敌军丛中/“麦束之子”希尔德夺来酒宴的宝座……”

今天的游吟诗人唱的是贝奥武夫的故事，瑟琳娜往嘴里塞了一口烤苹果，边吃边听着吟唱。

故事逐渐展开，讲述着英雄的壮丽冒险。唱到贝奥武夫战胜怪物格兰多尔和他的母亲时，客人们总是拿起杯中的酒，兴奋地高声欢呼，没有酒来蹭故事听的村民，则总是十分配合气氛地拍手叫好。

然而故事却以英雄的牺牲结束了。

唱到贝奥武夫在与巨龙的战斗中死去时，瑟琳娜刚好吃完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烤苹果。

歌曲唱罢，有些人感觉有些意犹未尽，还想要撺掇游吟诗人再多唱几句，然而乔治和他的太太贝丝却开始催促客人离开酒馆。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宵禁钟即将要敲响。

瑟琳娜也准备离开。

“我会叫瑟琳娜参加聚会的，”瑟琳娜向贝丝招了招手，然后又转头向着“乔治说道，“多谢款待，今夜的酒真不错。”

乔治十分开心：“祝你晚安，西比尔先生，愿神与你同在。”

瑟琳娜笑了笑，转身离开了酒馆。

此时的瑟琳娜不会想到，这种轻快的日子，将会在不久之后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