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有没有人来过?”
陆玄珍边走边问青歌她们,方才她们守在这里,或许有看到是谁。
青歌:“回陛下的话,奴婢没看清,只听到声音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
她上前将几人引到一棵树下。
雪上凹陷的脚印。
断成两截的树枝。
无不证实着陆玄珍的猜测,刚刚的确有人躲在这里。
她顺着脚印的方向追去。
那脚印深深浅浅,似乎留下脚印之人情绪起伏很大。
直到脚印消失。
陆玄珍才停下来,仰头看去,只见那高悬在头顶上的牌匾写了三个字——长春宫。
那人进了长春宫?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从心口朝四肢蔓延,进门时,更是被门槛绊得身形踉跄了一下。
“陛下,小心。”
沈锐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他温暖的大手稳稳托住她手臂,淡淡的药香在两人间荡开。
陆玄珍在他胸前短暂靠了一下。
她回过神,继续朝前走去,芬芳的药香却在鼻腔中挥之不去。
不知怎的,越靠近主殿,她的心跳就越快,快到仿佛下一刻心脏就要从口中逃出。
可这里是皇宫。
又有谁敢在此造次?
陆玄珍把手放到轻掩的大门前,却迟疑着久久没去推开那扇门,似乎后面藏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闭了闭眼。
吱呀——
陆玄珍推开了门。
里面陈设整洁,苏辞的牌位立于最高处,桌面一尘不染,供品完好。
她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还好。
生前他没能清闲过一日,总不能让他死后再不得安宁。
陆玄珍转身退出了房间,继续寻找起那偷听之人的踪迹,沈锐等人一言不发跟着后面。
搜完整个主殿,也未曾找到那人。
于是他们朝偏殿去。
陆玄珍还没走到偏殿门前,有一宫人慌张跑了出来,迎面直接撞上了他们一行人。
宫人惊惶跪地,上气不接下气:“奴、奴婢见过陛下,陛下,出、出事了……”
陆玄珍不由皱了皱眉头。
身后沈锐立马上前一步。
平静安抚宫人:“你慢慢说,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宫人咽了咽喉咙。
待气息平稳后,颤声说:“是苏大人,苏大人他寻短见了!”
“苏大人一来就让奴婢把床单系到一起,然后挂到了房梁上面,也是奴婢蠢笨,等做完事才明白苏大人想要做什么,奴婢想拦着苏大人,可苏大人直接把奴婢赶出了屋子,锁上了门。”
“奴婢在外面怎么叫,苏大人都不肯开门,还说什么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奴婢一个人也没办法,只能快些出来找人帮忙……”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宫人伏地不起,嘴里念念叨叨着一些话。
后面的话,陆玄珍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她现在只知晓苏文澜可能已经死了。
她几乎是跑过去的。
跑到偏殿卧房门前时。
里面恰好传来一声巨响,应该是木凳被踢翻的声音。
陆玄珍没有迟疑,一脚踹开房门。
望着里面的画面,她呼吸几乎停止,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冲上去抱住苏文澜。
小心把人从空中抱下来放到床上,随后站在床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住颤抖。
沈锐眯了眯眼,不带一丝情绪走上前,快速探了探苏文澜的脉搏和呼吸。
“还活着。”他说。
这三个字让陆玄珍瞬间回神,她垂眸看向床上躺着的人,苍白的面孔让人不忍责怪半分,心底升起的只有无尽疼惜。
沈锐掏出银针,默默施针。
修长如玉的指尖在空中翻飞,快到只能看清残影。
待沈锐收回最后一根针,
苏文澜同时醒来,往日他灵动明亮的眼睛,此时却空洞黯淡,里面没有一丝光彩。
陆玄珍屈膝蹲下,与他平视。
可苏文澜只是呆呆盯着床顶,仿佛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
“文澜?”
她张了张口,声音略哑。
然而那人好似全没听到她声音一般,继续神游天外,仿佛已不在这世俗间。
陆玄珍抬起手。
粗糙的指腹摩擦过他细嫩的脸庞,试图擦去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她贴近他的耳朵。
声音异常温柔:“你在御花园都听到了?”
苏文澜没有一丝反应。
陆玄珍并不介意:“朕答应过你,以后由你来教导储君,并且她会尊你为亚父,就这么信不过朕吗?”
站在后面的沈锐身形一顿,眼底寒芒乍现,那张平静的面具几欲裂开。
他闭上眼,努力抑制情绪。
对此,陆玄珍毫无察觉。
她突然捏住苏文澜下巴,强硬将他的脸转过来,让他不得不看着她。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情绪,没有焦距,也没有她的身影。
她很不习惯。
也很不喜欢。
陆玄珍眼尾泛红,水气氤氲,浅雾遮目,她看不清了,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心底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爱谁。
她只想让眼前这人继续爱她。
哪怕是演,她也要他演一辈子爱她。
十六岁那年,她曾在桃花树下,与苏太傅许下白首偕老的誓言。
她陆玄珍顶天立地。
又怎么会失信于一个男人?
所以只要苏文澜还在,她就可以继续履行自己曾经的誓言。
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只要苏文澜还在。
那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刻舟求剑,她就可以假装苏太傅不曾离去。
可那也得是苏文澜还活着。
若是苏文澜死了,如今所有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旦碎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朕不允许你死。”
眼角的湿润出卖了她,陆玄珍睫毛轻轻颤着,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她又道:“你不信朕,无非是觉得朕不过随口一说,将来哪日朕不认,你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陆玄珍自嘲一笑。
“或许你我之间的感情并不纯粹,可朕喜欢你是真的,想对你好也是朕的。你不信将来,那朕便许你现在。”
“你不是怕朕将来会赶你走吗?那朕便着人为你在宫中建一座摘星台,请太上皇与太上皇后赐旨,让摘星台属于你,这样朕也不能赶你走。”
“你可以永远留在宫里,永远留在朕的身边。”
她松开捏在他下巴的手。
苏文澜睫毛颤了颤,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安静、美好,宛若两人初见的那个晴朗冬日。
“陪着朕吧,好不好?”
陆玄珍静静盯着他脸,眷恋又爱怜,声音温和下来。
突然她指尖一凉。
低头看去,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缠绕上来,一点点侵入,直至十指相扣。
陆玄珍看他:“文澜?”
苏文澜扯出一个生硬的笑。
同时落下的还有他的眼泪,一点、一滴,都砸进了她心里。
陆玄珍抓起他手,贴在自己脸上:“相信朕。”
他要的全天下只有她能给。
她要的,也只有他。
“陛下,您、您不可以不要臣。”
苏文澜眼睛通红,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声音更是哑得不行。
他一字一顿,认认真真,一遍遍重复:“您不可以不要臣,您不可以不要臣……”
“朕要你,朕要你。”
陆玄珍一遍遍回应着。
苏文澜哭:“臣不是故意偷听您讲话,臣只是害怕,臣太害怕了,如果有一日您真的不要臣了,那对臣来说比死还要可怕。”
“臣想着与其等到年老色衰被您厌弃,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来日您万一想起臣,臣在您心中的模样依旧年轻。”
“朕喜欢你相貌不假,但也喜欢你的性子。”陆玄珍摸摸他头发。
总觉他可怜又可爱。
苏文澜立马不哭了。
他扭捏转过头,脸颊微微泛红:“……臣也喜欢您。”
“好了好了。”
见他情绪平稳,陆玄珍注意到他白皙脖颈上骇人的红痕,心下一揪。
她看向身后沈锐。
“表兄,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
沈锐笑容得体:“这是臣的分内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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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父皇,就是这样。”
陆玄珍把事情如实告知了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并请他们专门为苏文澜降下一道旨意。
然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却不肯。
两人沉默许久
太上皇后先开口了:“盈盈,此举是否有些……不妥呢?”
“不妥?”陆玄珍皱了皱眉,“有何不妥?”
“为了一个男人大兴土木,修建摘星台,难免会有碍皇帝贤明名声。”太上皇后道。
太上皇补充:“也不是皇夫。”
陆玄珍顿了顿:“朕在自己家里盖个房子,这和贤明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皇夫,总住在宫里本就不合规矩,你还要专门给他建一座宫殿,盈盈你呀,你说说这像话吗?”太上皇后无奈摇了摇头。
太上皇:“干脆立为皇夫好了。”
陆玄珍拒绝:“不行。”
“盈盈,这怎么又不行了啊?”太上皇后问。
“……反正就是不行。”
别说现在苏太傅尸骨未寒,就算不论这个,她最爱的男人也只有苏太傅一个。
来日若有第二个皇夫,那将来后人参拜,又要将苏太傅置于何处?
与苏文澜平起平坐?
那未免会委屈了他。
“一个不能生的男人,这么宝贝做什么?”
太上皇冷哼一声,心底对苏文澜更加厌烦。
陆玄珍不赞同:“他这也是被人所害。”
“好了好了,既然盈盈喜欢,就由着她吧,难得她这么上心,咱们为人父母的也得理解女儿。”
太上皇后拉了拉太上皇。
太上皇黑着脸写了圣旨。
陆玄珍高高兴兴接了过去。
“多谢父皇母后,等文澜好了,朕叫他亲自来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