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珍疑惑看他。
“怎么突然问朕这个?”
苏文澜头埋得更深了。
“臣、臣想知道要是有人骗了您,您会怎么做?”
“这天下还没有敢骗朕的人。”
“那要是真有呢?”
陆玄珍盯着他黑漆漆的发顶。
半晌,沉声道:“看那个人的初衷是什么吧,善与恶自是不同。”
闻言,苏文澜那颗摇摆不定的心,感到一丝安慰。
他闷闷应了一声,随即抬起头:“陛下,臣有罪。”
“你有何罪?”
“其实臣对您有所……隐瞒。”
苏文澜顿了顿,到了嘴边的欺瞒二字打了个转,就变成了隐瞒。
到底是摸不准陆玄珍能容他多少。
陆玄珍挑挑眉,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哦?你瞒了朕什么事?”
苏文澜抿抿唇:“臣当时的确闻到了决明子的气息……”
陆玄珍的眼神开始变得晦暗不明,她沉默注视着对方。
他继续道:“后来屋里亮起了蜡烛,臣发现自己被关起来了,就在臣四下寻找出路时,父亲出现了。”
“苏丞相?”陆玄珍皱皱眉。
苏文澜点头:“是,臣以为父亲是来救臣的,刚想求助,却没想到、没想到……”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
“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正是父亲!”
陆玄珍眼底同时闪过诧异与了然。
她自是知晓此时与世家脱不开关系,却没想到苏丞相如此大胆,更没想到苏文澜竟会大义灭亲。
她沉声道:“继续讲。”
苏文澜继续:“父亲他威胁臣,让臣必须听从他的命令,否则便要了臣的命。”
陆玄珍脸色瞬间冷下来,沉默盯着苏文澜的脸看。
苏文澜被她这样盯得有些发毛。
又强壮镇定往下说:“父亲他为了维护世家利益,为了阻止民学,竟把那两个女学子绑走了。”
“并且还以此要挟臣,让臣为他们做事。”
陆玄珍隐在黑暗中那半张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神情。
“看样子文澜是没有答应了。”
苏文澜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
“臣自是不会答应,臣早已是您的人了。”
说罢,他突然抓紧陆玄珍的手。
“臣这一辈子,只会忠于您一人,臣永远不会背叛您,哪怕是让臣去死。”
苏文澜说得信誓旦旦,这也是他今日冒险要走的一步险棋。
此招虽险,但胜算极大。
现在苏家就敢对他提这么多要求,若是就此妥协,那厉害的恐怕都在后面等着呢。
攀龙附凤,那也得是真龙。
他又不蠢。
放着真龙天子不选,偏要选那不成气候的长虫。
苏文澜稳住自己急促的呼吸。
继续道:“当时情况危机,臣不得不假意妥协,让敌人放松警惕。”
随后,他将苏丞相原本的计划和盘托出,同时还把不利于自己那部分给修去了。
半真半假,倒是叫人看不出纰漏。
“父亲让臣将此事全部栽赃到沈锐、沈统两人身上,臣只好先应下来。”
陆玄珍挑挑眉。
循循善诱道:“你们不是向来不对付吗?难道你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打压一下他们?”
“臣不想。”
苏文澜毫不犹豫否认了,更是一脸正色道:“此事非君子所为,臣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做。”
陆玄珍探究盯着他。
心中怀疑依旧没有打消,多疑乃帝王本性。
苏文澜:“臣身边的小梁子早就被父亲收买,沈锐、沈统身上的决明子,便是他与李太医暗中操作的。”
“这里面还有李太医的事?”
陆玄珍眯起眼。
苏文澜点点头:“从前倒是臣心胸狭隘了,沈太医或许对臣有意见,但也不至于谋害臣的性命,李太医比他狠心多了……”
“陛下,臣以后可能就不能陪着您了。”
他把头埋进脖子里。
与声音一同颤抖的,还有他瘦削的肩膀。
陆玄珍感到手背一沉。
几滴滚烫的泪珠,落在了上面,也一道砸进了她心里。
“怎么就不能了?”她沉声道。
“臣中蛊了。”
“什么蛊?”
“情蛊,李太医给臣下了情蛊,所以臣才会好得那么快,臣还以为是他医术精湛。”
苏文澜抖得更厉害了。
他低着头,在陆玄珍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唇角。
留下隐患,不是他的作风。
从迈出第一步起,他就做好了与苏家甚至世家斗争的准备。
而现在,就是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最好时机,同时也是让他取信陛下的好时机。
他感到掌心握紧的那只手僵住。
陆玄珍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既然知道是蛊,就有解决的办法,朕会为你寻遍天下名医,彻底拔出情蛊。”
“可是……”
苏文澜声音很小,后面的话卡在嗓中,犹豫着迟迟没能说出口。
他要说吗?他已经不能生了。
苏丞相说过,陛下非常渴望拥有一个拥有苏太傅血脉的孩子。
他要亲手打碎这一切吗?
正纠结着,他的下巴被人捏住,不得已抬起头。
陆玄珍眼中忧郁撞了过来。
“你不爱朕,对吗?”
她另只手轻轻拨开他脸边碎发,温柔帮他别到耳后。
“臣爱您。”苏文澜道。
陆玄珍却认定了般摇摇头:“那是情蛊带给你的错觉。”
她似乎笃定了这份感情。
这份本就不该存在的感情。
他们之间哪有什么感情啊?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幻想。
幻想。
只是幻想而已。
他是被体内情蛊驱使被迫对她动情,而她被思念冲昏头脑,对着新人忆旧人。
“不是这样的!”
苏文澜着急起来,他总感觉这一瞬间,她突然离他好远。
远到比两人初见那日还要陌生。
他慌忙解释起来。
“陛下,他们在威胁臣时说过,情蛊并不能控制一个人的感情,只是能让一个人身体迅速好转,在房事上不知疲惫。他们想控制臣,也想让臣得宠,又怎么会允许臣真的爱上陛下呢?”
“若臣不爱您,又怎会、怎会将这一切全盘托出,哪怕冒着被您厌弃的风险?”
“就是因为臣真的爱您。臣不想您受到一点伤害,哪怕是您皱一下眉头,臣……也会为此感到心疼。”
“您的所有烦恼,臣都想为您解决。臣只恨自己太无能,不仅帮不上您太多,甚至还成了别人害您的棋子。”
苏文澜诚恳的解释,让陆玄珍眼底染上几分暖意。
同时,她也松开了捏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
陆玄珍抬手轻轻拭去他眼角残着的泪,轻叹一口:“好了,朕信你。”
她将人拥入怀中,勾起唇。
“文澜,你能同朕说这些,朕很高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像今天这样对朕坦诚。”
“你要相信,这个世上除了朕,再也不会有人待你这般,朕会保护你,也只有朕会一直保护你。”
“所以你要永远对朕忠诚。”
苏文澜热泪盈眶,把头埋进她脖颈,泪水瞬间打湿了她衣衫。
“陛下,臣永远忠于您。”
他眼底划过一抹得意。
看样子他赌对了,今夜过后,从前那些威胁他的都将不复存在。
只要陛下信他。
便是他们无论“抹黑”他,陛下信他,那他就是清白的。
而且他也不怕被查出来。
况且他又没说谎,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等苏文澜情绪平稳了些。
陆玄珍问:“连荷叶的事你知道多少?”
苏文澜顿了顿:“……臣都知道。”
“是谁做的?”陆玄珍眼底闪过一抹狠戾。
“是苏麟。”
苏文澜实话实话,丝毫没有为他这个便宜兄长隐瞒的意思。
本来苏丞相的意思是把这两个女学子打残了,再让他把人救回去。
结果等他们过去的时候,苏麟已经把人给那个了,也只能将错就错。
苏文澜对苏麟的行为深感不齿,也十分同情那两个女子。
可他当时又能如何?
现在将其告知陛下,也算是安了自己的良心,尽管他也没多少良心。
“苏家二房长子,你从前的兄长。”
陆玄珍眼前立马浮现出此人的模样,她与苏太傅大婚上他曾进过宫。
此人虽背靠苏家大族,因其实在纨绔,便是这般年龄身上也没一官半职,因着通房侍妾无数,也没门当户对的贵女愿意嫁给他。
前些日子他父亲病重身亡,现下倒也不必着急此事了。
倒是没想到此人竟如此禽兽。
想来从前府上的丫鬟也没少被他糟蹋,可惜她虽为皇帝,但也不好贸然插手家事。
不过如今他欺负到她的人身上。
那可别怪她不客气了。
苏文澜轻轻应了一声。
“正是他,臣没想到堂兄竟无耻到这种地步。”
“你今晚倒是大义灭亲,那可是你的父亲和兄长,真舍得啊?”
陆玄珍眯起眼。
她本能疑心,这人如此狠心绝情,对她的感情又能有几分真?
思来想去,她收回眼。
这不重要,感情不纯粹又如何?况且她要的从来都不是纯不纯粹,她对他的感情也没多纯粹。
“臣差点因为他们死了,他们算不上臣的家人,陛下,以后臣就真的只有您了……”
苏文澜轻轻环住她的腰。
陆玄珍感受到怀里温暖的身体,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你身上的乌毒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