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珍蹲下身,轻轻将翠芽拥入怀中,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后背。
“……有我在。”
待怀中人情绪平稳后,她捧起翠芽的脸,认真看着她。
“不要怕了。”
“我不会让你们再受到伤害了,这样,等会我去找一位口风严的老嬷嬷给你们检查下,关于对方,你还记得些什么吗?”
陆玄珍虽不认同失节事大,可也知道眼下不是争论此事的时机。
观念改变并非一朝一夕。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她们。
作恶者逍遥法外,受害者却担惊受怕,唯恐遭人议论。
大周的天理该改了。
而她,恰好就是天理。
许翠芽咬了咬下唇。
“那人、那人的小臂上有一道疤,是荷叶抓出来的,估计一时半会好不了。”
陆玄珍点点头:“你放心,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件事也不会有更多人知道,我会帮你们私下解决好的。”
听她这样讲,许翠芽彻底放松下来,靠在她怀里淌眼泪。
“多谢您,您又救了我们,您和苏大人都是好人。”
陆玄珍身体一僵,抬手拍了拍她。
“这都不是你们的错。”
到底是她的人没守好民学,让她们平白遭了连累,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她该做的。
更何况她们本就是她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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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玄珍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储秀宫,还未走到太医院,就碰上前来汇报的宫人。
“陛下,苏大人醒了!”
闻言,她疾步往回走去。
一进太医院,就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苏文澜睁着双眼朝外看着。
“文澜!”
她奔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整个人因为激动都在发抖。
苏文澜用力笑了笑。
可能是刚醒,浑身都没劲儿,笑得和哭一样难看。
但陆玄珍却丝毫不介意。
她心疼地摸了摸他脸,感受到那微弱温度,疼得差点落泪。
差一点这具身体也要走向腐烂了。
她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身后太医:“现在如何了?”
李太医捧着药站在后面。
“万幸能醒,只是要好好调养一阵了,估计就算好了身子也大不如前。”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陆玄珍连说了两遍,她握着苏文澜的手,轻轻把脸贴上去。
苏文澜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眼中瞬间闪过惊慌。
再次尝试,依旧无法出声。
陆玄珍也注意到他的异常。
“太医,他这是怎么了?”
李太医放下药上前把脉。
过了会,收回手道:“估计是被毒伤到了,暂时失声,喝点清毒的药,过段时间应该就恢复了。”
陆玄珍松了口气:“那就好。”
既如此,就先让人好好休息,调查的事让旁人先查着。
“来,先喝药。”
陆玄珍伸手示意李太医拿过药,随后亲手喂了苏文澜一会。
喂完药,她给苏文澜掖了掖被角。
“晚些时候朕让人把你接到养心殿修养,不用担心安全。”
苏文澜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他双手握住陆玄珍的手,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好了好了。”陆玄珍耳根一红。
虽说他们私底下这样那样的,但现在当着整个太医院的面这般亲昵,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抽出手,起身朝外去。
等出了门,脸色兀得冷下来,她看了眼沈统沈锐:“去御书房。”
-
御书房。
陆玄珍双手交叠在身前,轻轻托住下巴,漫不经心扫了两人一眼。
沈锐垂眸不语。
沈统上前一步:“陛下,臣定会查明——”
话未说完,陆玄珍不耐打断他:“此事无需你来,朕自有打算。”
沈统愣了愣,喏喏低下头。
陆玄珍又道:“你们二人,现在将昨日行踪一五一十给朕写下来,不要有任何欺瞒,朕会亲自核实真伪。”
“陛下,您怀疑我们?”
沈统到底是沉不住气,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眼底的惊诧与伤心更是几欲喷涌。
见陆玄珍皱眉,一直沉默的沈锐突然有了反应,他抬手抓住沈统衣袖,低声呵斥他。
“小统,听话。”
随后,沈锐看向陆玄珍。
“陛下,想来是有人同您说了什么。臣向您保证,我们二人从未参与其中,该配合的我们都会配合,不止是因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不会让您为难。”
他坦坦荡荡站在那里。
望向陆玄珍的眼中充满了,温和,平静,还有信任。
陆玄珍顶着他的脸看了很久。
久到连沈锐鼻尖上的那颗小痣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粉红的小痣随着主人呼吸,微微晃动着。
她眯了眯眼。
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希望如你所言。”
沈锐微微抬起下巴,露出浅笑。
“好。”
等两人写完行程。
陆玄珍又道:“把你们的外衣脱下来,交给青歌。”
沈统愣神的功夫,沈锐已经迅速照她的话做完了,转身过来催促沈统。
见他们这般配合,陆玄珍眼底阴霾稍稍散去了些,语气也不似方才冷硬。
“你们最近就先留在宫中,既然乌毒又出现了,说明那些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意思便是要将兄弟二人变相软禁起来。
沈锐敏锐察觉到她话中深意。
他装作不知,感激道:“多谢陛下。”
“华景宫还空着,等会让宫人收拾一下,你们就暂时在这里住下。”
陆玄珍直接决定。
“好。”沈锐应和。
沈统这会终于反应过来,忙道:“既然那些人还在暗处,这种时候臣就更好跟着陛下,保护好您的安全。”
陆玄珍看向沈锐。
沈锐扭过脸看向沈统:“你冬狩受的伤还未好全,别留在这里给陛下添乱了,要是真出事,到底是你保护陛下还是陛下保护你。”
沈统不服,想要顶嘴。
青歌捧着两套新的斗篷从外面进来了,递到两人面前。
“好了,朕还有事。”
陆玄珍放下手,拿起桌上两人写好的行程,开始赶人。
沈锐、沈统接过青歌送来的斗篷,披到身上告退。
两人一走,一道影子缓缓落在书桌旁,青川接过陆玄珍手上的纸看了会。
“一切属实。”
陆玄珍肩膀微不可察放松下来:“让人看好他们两人。”
青川:“是。”
陆玄珍后背靠到椅子上。
“那两件衣服就不用查了,去查苏文澜身边人的去向,尤其是最近有机会接触决明子这味药材的,所有可疑的都要记下来。”
青川干脆领命:“是。”
随后身影迅速消失在御书房中。
过了会,负责去储秀宫为两个女学子检查身体的老嬷嬷回来复命了。
陆玄珍把人单独召了进来。
“情况如何?”
老嬷嬷低头道:“连姑娘身上受了不少伤,尤其是那处,更是伤得厉害,奴婢已经给她涂上药了。”
陆玄珍面色凝重起来。
“接下来你负责去照顾她,许翠芽可有受伤?”
老嬷嬷摇头。
陆玄珍眼底闪过一道光:“朕先前嘱咐你的可有观察到?”
老嬷嬷连忙回答。
“回陛下的话,奴婢检查的时候观察过,连姑娘的指缝里有不少皮屑和血迹,想来是挣扎时留下的。”
“能看出是哪个部位吗?”
陆玄珍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推断。
老嬷嬷犹豫了下:“其中有一小块是皮连着肉,奴婢瞧着像是肩上的,但奴婢也不保证。”
陆玄珍点点头。
“这就够了,去储秀宫照顾好两位姑娘,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口风要紧,无论是朕交代你的,还是连荷叶说过的话。”
-
傍晚,苏文澜被一顶小轿抬到了养心殿。
陆玄珍怕宫女们伺候起来他别扭,特意恩准让小梁子也跟过来伺候。
说是伺候,就是在门外候着。
她摸了摸苏文澜的额头,发现不烫后,长舒一口气:“没起热就好。”
苏文澜握上她手。
嗓音嘶哑却能出声了,他颤抖道:“臣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陆玄珍抬手在他手背轻拍几下以示安抚。
“幸好上天眷顾。”
苏文澜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处,胸腔微微起伏,里面那颗心脏如今正有力跳动着。
令人感到一阵安心。
“是您再次庇佑了臣。”他真挚道。
陆玄珍手指一僵,维持着那个姿势问他:“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清晰感受到在她问出这句话时,手掌的心跳声似乎变快了。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
苏文澜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方才下定决心。
“陛下,臣出宫后就去了民学,一直在里面守着,起先一切正常,直到臣碰到一个逃课出来的学子。”
“她叫容黛,是之前冬狩的第一。臣劝她回去上课,可刚过去,臣就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玄珍挑挑眉:“容黛?”
她亲自送到民学的人,没想到还是枚棋子,让她听听到底是什么来头。
苏文澜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臣醒来以后,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一阵浓烈的……”
“是决明子吗?”陆玄珍轻声问。
他抬头正好对上陆玄珍的眼睛。
那双平静凤眸下似乎能看透一切,包括他的灵魂。
在她面前,万物皆无所遁形。
苏文澜脑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掉了。
他已瞒她许多。
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去圆。
在苏丞相摊牌之前,他或许还可以奢望着纸包住火,可就如同假的成不了真,纸是包不住火的。
从他离开苏家的那天起,他就没想过回头,他甚至发过毒誓,就算不择手段也绝不要再受制于人。
可现在他被苏家这般要挟。
和傀儡有何区别?
他垂下眼,嘴唇轻抿。
话锋一转,试探询问:“陛下,从前有没有人……骗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