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里家具年岁不小,摆在掉漆木柜上的电视机像上个世纪末的“古董”,所幸房间设施齐全,从空调到独立卫浴都能使用。
“这空调看起来挺新的,怎么配这样的电视?”孟千雅放好钥匙打开灯,在空调遥控器上点了点,切换到制热模式。
她将脱下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抓了两把凌乱的卷发:“我又没带换洗衣服,洗完澡都没得穿。”
“这有睡衣,”林尽愁打开衣柜,“你要穿吗?”
“这么高级?”
被林尽愁拎出衣柜的灰色睡衣干净崭新,孟千雅谨慎地戳了戳布料,接过衣架:“谢谢啊,这宾馆可真精致。”
确实。林尽愁再次仔细地环顾四周,在心里认同孟千雅的话。
电视上罩着碎花防尘布,阳台边圆桌中央置有细长的透明玻璃花瓶,插着几支干花,还有零星几副油画装饰床头顶的墙面。
虽然装修元素相互冲突,在时代表达上也有割裂感,但总体而言这房间并不丑陋。
“咚咚——”
房门被敲响,孟千雅与林尽愁对视一眼,冲门外喊道:“谁啊?”
“是我们,我在登记簿上看到林尽愁在这间房。”是余畅的声音。
“哦,刚才楼下的人。”孟千雅低声喃喃。林尽愁过去问了两个问题确认身份后开门,余畅带着女孩站在她面前,脸颊脖颈以及手上的血迹不见踪影。
“怎么了?”
“也不是重要的事……你们的床头柜抽屉里有这些东西吗?”
摊开的手掌上是一袋面包一盒牛奶。余畅简要说明了在房间内发现双人份餐食的过程,她无法断定这些食物能不能吃,又想着哪怕自己能挨饿,长身体的小朋友也不该错过晚餐,只好跑来同林尽愁商量。
听完余畅这番话,孟千雅眼疾手快窜到其中一张床的床头柜边,果然从抽屉里拿出了面包和牛奶。
“生产日期好新,”她对着外包装瞪大双眼,“这面包还是短保的,牛奶也不是杂牌。”
但到底能不能吃呢?
几人一时犯难。林尽愁联想到一道拿老鼠试毒的逻辑题,可这里没有老鼠也没有蟑螂,喘气的生物恐怕只有十来号人。拿自己试毒还是太危险了。
“你们在做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打破沉默,林尽愁定睛一看,瞧见徐行和另一名男性从走廊末尾越走越近。
“啊,那个,”他的视线碰到余畅手中的食物,“我们房间里也有,原来大家都有吗?”
“你们吃了吗,面包和牛奶?”林尽愁问。
“嗯?没有,感觉比较可疑,而且我不太饿。”徐行身后的男人推了下眼镜摇摇头,看来他也没动来历不明的晚餐。
面对探不清底细的食物,不吃自然是最明智的选择。林尽愁的余光中,小女孩盯着脚尖不作声,她拉住余畅的手,宽松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
“可以给我试试吗?”
手指将要触及面包包装袋,孟千雅连忙举着吃的躲开。“你在说什么呀,你要吃吗?”她震惊地瞪着林尽愁,“万一有毒怎么办?”
“应该不会的。”
林尽愁语气笃定:“如果宾馆里存在什么想要杀死我们的东西,它肯定比我们强得多,直接动手就好了,通过食物投毒未免太麻烦。”
“就算像在公交车上一样,违反某些规定就会遭受惩罚,我认为那份温馨提示已经帮我们指出需要遵守的部分了。单按常识判断,住酒店吃掉房间里的食物也没破坏什么守则。”
“说是这么说,这里发生的事本来也不能按常识判断……”
“是啊,太危险了,也许是陷阱呢。”
“我和你一起试试吧。”
欸?林尽愁眨了两下眼,视野内,徐行有些腼腆地对她笑:“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假设吃掉客房提供的食物会被追杀,逃命也好有个照应。”
霎时间林尽愁不免心虚,她看似有理有据扯了一堆,心里也没底,自己遭殃就算了,牵扯无辜的外人实在缺德。
不过不等她开口,徐行指了指余畅拿着的牛奶:“这个可以给我吗?稍后我会把我那份补给你的。”
“呃……哦,好吧。”余畅呆呆地交出牛奶盒。
那么面包就由自己负责。林尽愁默念几句对不起,从同样愣神的孟千雅手中接过面包。她撕开包装袋,叫人食指大动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要不要留句遗言呢?林尽愁没心没肺地想,张嘴咬上包体。
“口感是普通的牛奶,”徐行把吸管从嘴唇挪走,“好像没什么不对劲。”
“你呢?”
“那你没事吧?”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抓住背靠门框的林尽愁,后者吞下嘴里的面包:“有点甜。”
“没问你这个!”孟千雅抬高嗓门,“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这边也没什么不对劲。”林尽愁又咬了一口。
面包袋与牛奶盒渐渐变空,走廊内无事发生,试毒的两个人也没什么异样,在场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食物是可以吃的。”余畅放下心来。她高兴地看了看孩子,笑眯眯的双眼又转向林尽愁:“刚才真的吓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还有你,也谢谢了。”她望着徐行补充说。后者只笑笑。
于是晚餐危机被顺利解决。余畅得到牛奶后下了楼,出来记录四楼地形,以及安全出口数量的两个男人道别后离开,孟千雅叼着吸管关上门,把睡衣往浴室里带。
得到林尽愁的同意后她闪进卫生间,磨砂玻璃后很快传出哗哗水声。
面对窗帘,林尽愁坐在床边,展开从大厅带上来的温馨提示,她决定重新阅读一遍。
“23:30-次日7:00为休息时间,期间如有需要,请通过房间内线呼叫前台,请勿随意离开房间……
……休息期间将有安保人员在一楼及各楼层走廊内巡逻,请配合安保人员的工作……”
这两条提示目前最让人不安。林尽愁拿过床头柜上充电中的手机按下开机键,亮起的屏幕上时间还不到八点半。
房间里贴心地配备了各种型号的手机充电线,人性化到了离奇的地步,手机的主人拔下插头,握住温热的机身。
没有月光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钻进房间,窗外只剩暗沉的雾。林尽愁收起搁在腿上的纸张,对着窗帘上的花纹发呆。
三个小时很快过去,房里的两人谁也睡不着。
孟千雅靠上电视柜,聚精会神倾听门外的动静,她提前反锁门,拉来椅子堵在门口,手里拎着倒空的花瓶。
在她的催促下,林尽愁翻出衣架当武器。她不认为“安保人员”会突然冲进客人的房间发动攻击,可事情总有万一,保持警惕性是没错的。
“呲——”
时间一秒秒流逝,林尽愁的耳朵捕捉到一种缓慢钝挫的摩擦声,仿佛有什么蹭着走廊中的地毯慢速前行。
摩擦声渐渐靠近,又慢慢远去,林尽愁听到身边人吞咽口水的动静,不由自主攥紧衣架。
声音消失了。
四只眼睛小心地对上。一门之隔的走廊无声无息,两人定在原地十几秒,再听不出异常。
“好像……”
“咚!”
砸在门板上的闷响堵回孟千雅的气声。
“咚咚!”
比一般的敲门声沉重许多,震动间隐约可辨层层叠起的共振,就像数十只手同时敲上房门。
“您好,打扰了,这是一次例行安全检查,请麻烦您暂时打开房门,以便我们进行身份核对。”
重叠到失真的机械男声一板一眼地说。话音刚落咚咚两声再度撞上门板,接着间隔不到三秒,机械男声开始重复方才说过的话,语气毫无起伏。
重复。公交车上的语音播报触发两遍便会受到惩罚。林尽愁与孟千雅大眼瞪小眼,想到了同一件事。
然而门外只是一遍遍循环敲门、请求开门的过程,大有住客不理会便持续下去的架势。明明她们的房间位于走廊中间,为什么是她们的门先被敲?
层层叠叠的响声引发猜测,林尽愁领悟到想象力是多么可怕的事物——真的只有她们的门前站着安保人员吗?
“咚咚!”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我们可能采取强制措施,请您谅解。”
第五次发言的内容被更改,电子合成的男性嗓音没有任何情感,林尽愁却从其中品出近乎威胁的意味。
怎么办?孟千雅的眼神很焦急,林尽愁咬紧牙关。
“咔嚓。”
她们齐齐瞪圆眼睛。门锁轻响,把手向下转动,房门轻而易举被打开。
不知谁的惊叫响彻走廊,林尽愁眼睁睁看着门板被扶手椅挡住,一只比例怪异的手伸进门缝摸到地板,不费吹灰之力地抬起椅子。
接下来的画面用噩梦形容也不为过。手抬着椅子往房间深处移动,带出一节似乎无限延长的手臂。
手上没有指甲,看不出骨骼的形状或血管,皮肤的色调也很不自然,比起正常的肤色,更像不懂绘画的人混合几种颜料乱涂的。
这只手把扶手椅安置到电视柜前,距离两名住客不到二十厘米。
房门立刻被推开,电光石火间,林尽愁还没看清进来的是什么,孟千雅手中的花瓶就飞出去,正正砸中尚未缩回手的安保人员。
玻璃碎片飞溅,林尽愁反射性地抓住旁边的女人。伸进房里的手一顿,如鹰爪般猛然冲向孟千雅,速度极快力量极大,眨眼间一把将人抢走。
“啊——”
尖叫卡在半途。林尽愁被强劲的力道拽得踉跄,她扑过去试图扯回孟千雅的胳膊,合拢的手掌触感一软,毫无征兆滑进皮肉。
“啪嗒。”
林尽愁抓了个空。孟千雅的右手连同手腕掉在地上,像块孤零零的橡皮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