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处,一幢约五层高的长方形楼房矗立在地,灰色外墙依稀可见,楼体右侧伸出一块同为长方形的招牌,然而雾气缭绕间看不太清招牌上的文字。
“这栋楼是什么?”
“这儿只有站台和这栋楼吗?”
“我们要过去吗?”
疑问此起彼伏,林尽愁眯起眼睛打量空地上突兀的建筑物,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忽然有人靠近,浓郁的腥甜气息涌进鼻腔,林尽愁转头时无意识皱了下皱眉。
“啊,不好意思,”蓝发女人抱着团成一团的风衣连忙退后,又举起衣服抹了两下脸,“我没带纸巾什么的……”
她牵着小女孩,面露苦恼:“我的包也不知道在哪,我连上那辆车之前在干嘛都不记得。”
也许是因为刚脱离惊心动魄的危机,认为自己身处安全的环境,人们周身的气场不由得松懈下来。
见到女人发问,许多人的视线紧随其后投向林尽愁,搞得她浑身不自在,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没关系,”林尽愁没来由地有点尴尬,“我也……我不……我也不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那栋楼看起来也有点奇怪。”
“是很奇怪。”
站在她身旁的年轻男人自然地接过话头:“站牌上没有能够辨认出来的文字信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栋建筑物是用来做什么的。”
“……”林尽愁回忆起自己关于牛仔外套脱线的假想,默默拢住线头,使它们远离男人垂下的手。
“但是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马上就到下午六点了。”
不远处,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低头查看腕表,然后抬头望天,空中浓雾依旧,光线昏暗,不见云层或太阳。
“是诶,五点五十九分,六点……”
“快看!”
一只手指向建筑物右侧的招牌,林尽愁顺着看过去,只见红色LED灯光骤然亮起,“挽夜宾馆”四个大字以竖排陈列,高高地悬挂在招牌上。
“这居然是家宾馆吗?!”
“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晚上要住在这里吗?”
“我得回去了,这到底是……”
“挽夜宾馆。”轻轻的,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低语。那种仔仔细细嚼过每一个字的语调又出现了,林尽愁瞧了眼身边的男人,她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头发颜色和眼睛一样浅,比自己乌黑扎实的发色显眼太多。
但不只是外貌非常规,林尽愁从这个人身上觉出某种微妙的违和感,仿佛他在刻意强调被他重读的信息。
“你是知道什么吗?”疑虑脱口而出。
男人吃惊地看着她。“嗯?”他的表情很快转变为迷惑,“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这嘴怎么这么快。林尽愁无话可说,只好随口糊弄过去。
男人望过来的瞬间那种违和感便无影无踪,恐怕就是一闪而过的错觉,林尽愁不禁懊恼自己太敏感,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冷静,实际上还是被吓得不轻。
“那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先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
发出提议的是蓝发女人,她提高声音,仍然执着地用眼神寻求林尽愁的意见。
戴手表的中学生表示认可,其余人犹豫片刻也纷纷点头。林尽愁身边的男人看看蓝发女人,又若有所思地注视林尽愁,说:“我也觉得这样可以。”
既然如此,那就过去吧。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跟着林尽愁走在人群末尾的年轻男人小声说。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林尽愁,尽头的尽,忧愁的愁,”扎着高马尾的女人瞧他,眼瞳犹如两滴白纸上的浓墨,“那你呢?”
“……”
半天没等到答案,林尽愁思索是否询问对方的听力情况,男人的神情没有明显变化,也不知听没听见。
在她张口前,他面带歉意地微笑:“实在不好意思,我想起以前认识的人也有叫这个名字的……我叫徐行。”
是吗?自己的名字重名率很高吗?林尽愁没多想,倒是蓝发女人悄悄凑过来:“你的名字好特别,我的就普通多了,我叫余畅。”
“也不知道这位小同学叫什么。”她说着,用相对干净的手臂搂住低头不语的小女孩。
或许是受到的冲击过大,小家伙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林尽愁想到倒在车厢地板上的中年男人,觉得这孩子已经坚强过人。
说起来,小孩子亲眼目睹至亲受害的场面,是不是应该接受心理疏导呢?
林尽愁漫无边际地回想儿童心理学相关知识,随即又记起自己看到的只是杂志上随笔一提的“心理秘籍”,可信度不高。她偷偷观察余畅领着的小女孩,沮丧从心底慢慢爬上来。
“林尽愁。”
“啊?”余畅冷不丁叫自己的名字,林尽愁不解地转向她。
精心打理过的蓝色短发此刻显得乱糟糟,脸上沾着斑驳的红色,余畅顿了顿,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啊,哦哦,不用谢。”林尽愁不擅长回应别人的好意,她强装镇定捋了一把马尾辫,不由自主朝反方向瞅,却正正撞上对着她的浅褐色眼睛。
装在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温和的,徐行似乎打算说点什么,但他欲言又止,仅仅冲林尽愁笑了笑就挪开视线。
……这个人的虹膜颜色还真是浅啊,头发也是,虽然算褐色,但可以说接近浅金了,林尽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亚洲人。
可这人的长相并不具有西方特色,不像中外混血或少数民族,难道是染发并且带了美瞳吗?
“林尽愁,”余畅又叫她,“要上台阶了,小心。”
转眼间宾馆近在咫尺,透过紧闭的玻璃大门,众人发觉大厅里空无一人。戴手表的学生试着推门,门板顺畅地向里滑去,他吃了一惊缩回手,看着其他人:“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要进去吗?”
里面没亮灯,前台连同休息区装潢普通,地砖灰蒙蒙的,款式老旧的皮沙发上缀有一块块破洞,用来装饰室内的绿植大多垂头丧气,叶片枯黄蜷缩,好像都渴死了。
单从一楼的情况来看,这家宾馆像是荒废已久,了无生气。
很可疑,不过一直待在能见度极低的雾里也不是办法,这个地方连公交车都能夺去人的性命,天黑后的室外可能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根本无法想象。
“先等一下,”徐行穿行至人群最前方,“可以先做个实验。”
他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块表,不假思索地抬手将它掷出去,空中高速运动的手表击中某个陶瓷花瓶,瓶身重心不稳,“砰”一声携着枯枝败叶砸进地板,陶瓷碎裂的脆响一路跳到门外。
最后一片骨碌碌旋转的碎片停住,大厅依旧不见人影,连一丝异响都听不到。
“这里应该没有类似于违反安全守则就会被惩罚的机制。”徐行总结道,他看了看林尽愁,推门进入大厅,其他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也接二连三跟进去。
这个“实验”确实具有必要性。林尽愁望着独自到花瓶前收回手表的徐行,更多地感到意外。
如此看来他应该并非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的莽夫,那在公交车上忙着跳窗干什么?当时脑子转不过弯,现在才弄明白吗?
她原本习惯性等在末尾,但考虑到带着孩子且显出不安的余畅,林尽愁先于对方进门,大着胆子拽下几片花盆里未落的枯叶,巡视一圈平安无事的众人,才拉住余畅走进来。
“这堆……钥匙是干什么用的?”
趴在前台的中学生回头提问,他面前的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平摊开七把钥匙,颇具传统特色的住宿登记薄躺在一边,牛皮纸封面磨损得厉害。
“我们是几个人来着?”
“一、二、三……十四个,欸,这有七把钥匙。”
“这是什么……天,看这个,这个登记册!”
一堆人乌泱泱挤过去,林尽愁见状,放弃上前一探究竟,和余畅以及小女孩侯在外侧。
徐行抽身闪出人群,他望向林尽愁几个人,面色凝重,沉默片刻才开口:“登记册最新一页有……我们的名字,已经被办理入住了。”
“啊?”余畅张大嘴巴,林尽愁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句话和她一模一样。
登记册在人群中被传阅,众人吵吵嚷嚷,林尽愁凑近一看心里一凉,她不会认错自己的笔迹,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是自己的签名。
也许真的有什么能人异士暗中搜集在场所有人的信息,又出神入化模仿众人的笔迹替他们订好宾馆。
——就假设这种情况确实存在,那么公交车上的异象如何解释?那是人能做到的吗?
好吧,如果进一步假设公交车与宾馆无关,可七把钥匙,正对应七个标注为标间的房间号,恰好够十四名幸存者暂住。
除非幕后策划者会预言,不然怎么确定从公交车上平安下来的只有这十四个人?
宾馆里真的没人吗?
十来号人发出的声音足以掀起上了年头的天花板,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没有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出来提醒他们放低音量,也没有其他住客跑下来打量不知所措的一行人。
登记簿上房间号一栏甚至被提前填好,十四人两两一间,林尽愁对现状无能为力,只好寻找起和自己同住413号房的人。
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一旁的余畅弯腰和同行女孩确认了些什么,惊叹出声。她们俩的名字后恰好缀着同一个房间号,林尽愁一听也感到神奇。
在场的基本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是以什么为依据分房间的呢?
她环视众人数了数,刚刚好数出六男八女。
如果男或女是奇数又怎么办?
“这样也好,小朋友本来也愿意跟你在一起。”
温暖的触感不经意蹭过牛仔外套,林尽愁没来得及转头,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身边的徐行已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