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临感觉自己仿若置身迷雾之中,任他如何凝神细想,始终看不清某些事情的脉络。他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仔细琢磨起眼下发生的事情。
他们蛰伏京城十余月,总算摸清了纪衡被构陷叛国的内幕。
可这十个月的暗中窥探,却让云临心头愈发沉重。
这一世的公孙盛比前世更加阴狠毒辣,不过弱冠之年,已将人心玩弄得炉火纯青。也难怪纪月笙每一世都深陷其中,到死才知道真相。
想到这件事,云临觉得心口像是被一根细针狠狠扎了一下。再一想覃小满说她上了公孙盛的马车,他只觉得心头堵得紧。
“少主,二小姐突然来摘星楼做什么?”
覃小满的声音打断了云临的思绪,他回过神,下意识答道:“她要绑了使团,再冒充使团去赴陛下的诞辰宴,来找却眉帮忙。”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临恍然大悟,萦绕在他脑海中的迷雾缓缓散去。
纪月笙要绑架使团,那定是查到了公孙盛诬陷她父亲叛国的计划。如此一来,她这一世,又怎会再爱上公孙盛?
可她为何要上公孙盛的马车,是去试探公孙盛?
“她疯了不成?这事儿要是被发现了,掉脑袋都是轻的!”覃小满猛地站起身,后知后觉道:“我说呢,她怎么叫我们酉时前备好六辆马车,原来是要干这么大一票。”
“我已经答应帮她冒充使臣。”云临脸上没有半分焦躁,异常的平静。
覃小满一脸茫然:“少主,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绑架使团比我们原先的计划要妙得多,虽说她对我隐瞒了许多,但……”云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色依旧从容。
“你是认真的?”覃小满重新坐回椅子上,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不能因为钟情于二小姐,就任由她这么胡来,还陪着她一起冒险!”
云临只是淡然一笑,吩咐道:“公孙盛那边暂时不用盯着了,你去把藤镜叫上,从南门出城,在城外等着我们。乔装打扮一下,别被认出,待我摸清她的行动计划,你们再行动。”
“少主,你真打算放弃我们筹谋已久的计划,全按着二小姐的想法来?”覃小满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可不是寻常女子,我信她。”
云临说罢起身走到窗边,他望向纪府的方向,仿佛看见纪月笙身着官袍凝视着他。
他抬手按在窗棂上,声音压得极轻,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她要是没点本事,怎么稳坐刑部尚书十年。”
“少主,你在嘀咕什么呢?”覃小满忍不住问。
云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你去找藤镜吧,时候不早了。”
覃小满看着他的背影没再多说,只轻叹了口气,带着满肚子的不解嘟囔道:“行吧,真是搞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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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云临和却眉来到纪府。远远看见纪月笙与刘若君在大门前等候他们。
待他们走近些,纪月笙率先迈开步子迎了上来,语气里带着急切:“你们可算到了!事不宜迟,先上马车。”
刘若君侧身,示意云临与却眉先上马车。
却眉先上了马车,云临前脚踩上梯子时,刘若君忽然凑近纪月笙,抬手拢在唇边,压着声音低声说道:“这位云公子生得可真是俊俏,京城这些世家公子,娘都见过,没有一位比得上他。要是能当我的女婿……”
纪月笙瞥见母亲那双发亮的眼睛,忍不住撇了撇嘴,故意抬了声音:“娘,你先别急着惦记。人家云公子早就有心上人了,你还是断了这份心思吧。”语气带着几分俏皮。
刘若君听到这话,脸上立刻露出惋惜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那太可惜了!”
这话像鹅毛似的轻轻扫过云临的耳朵,他抬在半空的脚猛地一顿,下意识想回头解释,却被却眉一把拉进了马车里。
纪月笙踩着梯子上了马车,一边伸手去撩帘子,一边对刘若君说道:“我是老幺,兄姐尚未婚配,我倒先嫁了,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你着急也是先催他们呀。”
刘若君气得轻轻跺了跺脚,愤愤道:“他们两个远在邕州,我催得着他们吗!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母女二人的对话声不大不小,坐在马车里的两人刚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却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抬眼看向身旁的云临,见他耳廓泛红,眼神有些飘忽,她眼底的笑意便更深了。
此时刘若君已经进了马车,坐在却眉对面。
云临耳尖微热,看着刘若君清了清嗓子:“太太,您不必太挂心。缘分自有天定,强求不得。”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干涩。
纪月笙松开手,车帘落下,将外界的光线挡去大半。
她在刘若君身旁坐下,慢悠悠地说道:“可不是,娘,你急也急不来,良缘天定,孽缘人定。”说着目光扫过云临,眼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会儿面对云临,纪月笙已不像在摘星楼那般紧张。
云临却显得有些无措。他端坐着,双手放在膝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时不时飘向刘若君,又飞快地收回。
一想到对面坐着的是自己四世未曾谋面的丈母娘,他心里便越发紧张,气息都乱了,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
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发出规律的声响。
刘若君的视线落在云临身上,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样子。她忍不住念叨:“云公子怎么就有心上人了呢……”
云临连忙解释:“我其实没有心上人。”他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
纪月笙立刻反驳:“那在摘星楼,你为何抱住我!”
此话一出,却眉轻轻“嘶”了一声,抬眼看向对面的刘若君,二人对视时,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纪月笙全然不理会却眉的动静,紧紧盯着云临,继续追问道:“你不是说……我长得极像你的一位故人吗?若非爱慕之人,那什么样的故人能让你那般失态?”
她眼神格外坚定,像是一定要从云临口中问出个答案来。
“我……”云临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浑身燥热。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那些积压了许久,想对纪月笙说的话,此刻全都堵在胸口。
云临无从辩驳,只能任由纪月笙那带着几分审讯意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行了行了,你这是做什么?审犯人呢?”刘若君打破僵局,抬手掐了一下纪月笙的胳膊:“你这臭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疼!”纪月笙揉着被掐疼的胳膊,委屈道:“我又不像爹和大哥那样皮糙肉厚,下次能不能轻点?”
“行啊,”刘若君挑眉,话里带着点调侃:“那你也别总是摆官架子,还没当上官呢,这架子是摆给谁看?”
纪月笙被刘若君的话噎住,侧眸瞧了一眼云临,看见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时刘若君转头看向一旁的云临,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怜爱,忍不住替他说话:“况且,云公子并非恶意,你要是觉得委屈,回头抱回去不就完了?”
这话令纪月笙心下一颤:“我在意的不是抱不抱的问题,我在意的是……”她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止住了嘴,把剩下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刘若君追问:“那你在意什么?”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却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平淡却一针见血:“她在意的,是那位故人。”
三人顿时都愣住了,各怀心思地看来看去。
云临想到纪月笙并非对自己毫无感觉,顿时心中被暖流填满,眼底也泛起了光亮。
纪月笙则是又羞又愤,她没想到却眉会当众戳破她的心思,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若君侧身瞥视纪月笙,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心底满是欣慰,为自家女儿开窍了感到高兴。
而却眉像在看一场精彩的戏一样看着三人,此时她只恨手边没有瓜子。
为了缓解马车内的沉寂,纪月笙聊起行动计划。
若她计算得没有差错,使团最后一次休息是明日的戌时,下榻官驿是清河驿。
“我们要赶在使团入住清河驿之前劫下他们。这是唯一的机会,若错过了,便只能在清河镇至京城的官道上劫持。但这段官道白天来往的人太多,不方便下手,何况我们人太多,目标也很大,在官道上打起来太扎眼,绝对会暴露身份。”
纪月笙话音刚落,云临投来赞赏的目光。二人对视时,眼里没有别的情愫,只有对此次行动势在必得的坚定。
纪月笙看向却眉,眼神有些担忧:“你可以吗?不要勉强自己。要不到时候你在马车内等我们,或者我在清河镇给你找个客栈。”
却眉摆摆手:“放心,我自己心里有数。”
纪月笙收回视线:“我们大概酉时到清河镇,使团走的是西南方向的官道,他们必须乘船渡河,我们在渡口拦截他们。”
云临疑惑地问: “在渡口?”
“对……”纪月笙看向云临,显然是猜到他的疑虑,她解释到:“我爹曾救过津令的命,那时我在场,虽然快三年了他不一定认得我,但总该是认得赖叔的。”
纪月笙将计划一五一十说完后,云临便下了马车,坐上了第一辆马车。
一行人轮流休息,赶了一天一夜,总算不出差错在计划的时间内到达清河镇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