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从厚重的云层暂时探出头,在墨色的夜晚洒下一片银辉。
窗边,尹时雨赶在对方下一轮消息轰炸前,按下一个句号。
时雨:。
尹亚楠下班的时候是个妥妥手机控。据她说,手机离开视线两秒,她就开始焦虑。
尹时雨完全不能理解。
果然,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对方显示‘正在输入’。
亚楠:就知道你没睡[抠鼻]。
亚楠:和你云姐姐勾搭完,开始想起我了[鄙视]。
尹时雨无视对方发癫的消息,问:怎么要回来了?
两人同年生,自小一起长大。尹时雨知道尹亚楠不回家,一是不想再面对那对烂到根里的父母,二就是攒钱。
尹亚楠从16岁开始就跟着村子阿婶去市区打工,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做过。除了春节会回趟家,其余时间都是在工作。
只要有钱拿,对于她来说什么都不重要。
尹大姐走后,家里几个妹妹中她就是老大。她不想几个妹妹像她一样,像尹大姐一样活在枷锁里。
尹亚楠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够吃饭钱,其余的均打回家里。赵春如允诺过她,只要她给钱,送三个女娃上学不是问题。
而赵春如能如此痛快答应,是因为她要求尹亚楠不让她告诉三个妹妹,是她出钱供人上学。
赵春如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堆,尹亚楠充耳未闻。
她知道不是什么做父母需要面子,让外人听见对她们家看法不好。
赵春如只是想不劳而获。
那怕三个妹妹有一个能上出来的,她都是那个获利者。
尹亚楠不在乎这些,她也不需要。
她只是希望有一天,等三个妹妹长大成人可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自由。
人的路怎么走还是要看自己。
她能做的就是在她们无法自我选择的时候,给予她们多一个选项。
尹时雨至今也没忘记,尹亚楠当初拿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不是买吃的,也不是买衣服,而是去医院做了份亲子鉴定报告。
那天向来明媚开朗的女生笑得比哭的难看,她说:“怎么能是亲生的呢?”
每个人似乎都有每个人要面对的人生课题。
尹亚楠是,尹时雨自己也是。
小时候尹时雨也曾和人开过玩笑,说:有时候真羡慕你还有个爸爸。
尹亚楠也说过:要是我爸妈也不管我就好了。
童言无忌,可长大后再往回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谁也改变不了半分。
聊天框里删删减减,安慰的没说出口,尹亚楠紧跟着消息进来。
亚楠:能电话吗?
尹时雨想都没想,回了可以。
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她看了一眼睡熟的宋婉。骨瘦如柴的身躯躺在床上,那不起眼的脊背曾经带着她走遍大山角落。
她们的关系是什么如履薄冰的?
是她不想上学想保住她的命,仍知前路无光却义无反顾?
忽明忽暗的月光映入眼底,尹时雨将门帘放下悄然转身。床上的背影微动,宋婉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似在回忆又似在挣扎。
尹时雨走到院子里,单手拎过窗下的小凳子,走到墙角日常碾豆子的石磨旁。
她熟练地踩着凳子站在石磨上,双手撑着墙跃起,稳稳爬了上去。围墙不算高,尹时雨十多岁就喜欢坐在上面看星星,仿佛这样她就离星星更近。
可与星星的距离,又怎能是这小小围墙可以缩短的呢。
那是无论怎么努力终将仰望的高度。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尹时雨望着远处藏在黑夜的群山暗自发笑。年少轻狂觉得什么东西经过努力都可以得到,好天真好傻。
“小谷你破纪录了!”尹亚楠大嗓门声音震得时雨耳朵疼,“你打破了有史以来最快拨通我电话的记录!”
尹时雨脸上浮现出嫌弃,将手机拿远了一点才开口,“别闹,说正事。”
“呀呀,才半年不见就开始嫌弃我了?”尹亚楠完全不是个能听话的人,“打扰你和新来的姐姐聊天了?火气这么大。”
尹时雨有给她讲过一些关于凌云的事情。但这家伙关注点奇怪的很,总是脑补了一些有的没的。
“尹亚楠!”尹时雨警告,“不说别说了。”
“卧槽,越来越无情。”
尹亚楠低声吐槽,下一秒却乖乖见好就收,“你不是都知道了嘛,赵春如之前进去了,尹国富昨天下午也被带走了。”
“我们家大概是真的完了呗。村长打电话喊我回去,应该是看看怎么安顿弟弟妹妹吧。”
这几天尹国富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成为大家饭前饭后的焦点,就连一向不出门的宋婉都问她怎么样了。
今天上午,尹时雨有去过尹亚楠家里看望几个弟弟妹妹。
小孩子明显什么都不清楚,村长和阿婶们把她们安抚的很好,还笑嘻嘻地把糖让给她吃。
月光隐匿,黑夜无边,蝉鸣聒噪。
尹时雨抬眸看向远处山峰,眼底涌现出歉意,“抱歉。我......”
“尹时雨,你别发疯。”尹亚楠突然出声,“关你什么事?”
“八百竿子都打不着你。我给你讲,就算你不给那个凌总说,以她的能力也会查出来。赵春如和尹国富走到今天是他们咎由自取的结果。”
尹亚楠顿声,半晌,又低沉嗓音,“小谷,今天村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有瞬间的不知所措和难过,可你知道吗?”
“我始终没有想过赵春如会不会出不来,会不会在里面过的不好。我想的是,我解脱了。”
尹亚楠的声音渐渐哽咽。
“如果说对不起,那我更该跪在他们面前。毕竟我这个做女儿的都觉得他们该进去。可是,他们手上变相染着亲生女儿的血,他们收钱的时候良心不痛吗?”
尹时雨指尖扣着墙头凸起的斑驳,心里不免跟着难过,却半分话也讲不出口。
世界的不幸与幸好像从来都不公平,有些人拥有幸福如饮水一样简单,有些人却始终在不幸的漩涡溺亡。
尹亚楠吸了吸鼻子,满不在乎地说:“算了,总会过去。”
希望如此。
“我今天打电话是想给你说另一件事。”
尹时雨回神,“什么?”
“昨天早上的时候,我收到了市区儿童救助福利机构的消息,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关键是那会儿尹国富还没被带走。
按常理来说,他们家的事情看着闹挺大。那不过是在消息闭塞的小山村,有点芝麻大的事情都可以八卦上很久的地方。
但在外面,这事不足为奇。尹亚楠自己在外面摸爬滚打近三年,还是知道一些社会的行事准则。
事实就是,这种事情在基数庞大的人群中多如牛毛,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看到,被眷顾。
即便是挂着‘福利救助’的慈善机构,也不会轻而易举联系主动帮忙救助,除非是得到社会关注的焦点事件。
“或许是村长?”尹时雨脑海中一直闪过某个人,嘴里强行判断,“也许是你爸妈知道自己出事,提前联系的?”
尹亚楠嗤笑一声,“别逗了,他俩自顾不暇,会管到我们?”
“至于村长,下午他打电话的时候我问了,他根本不晓得这件事。”
能对这件事如此了解,且有能力联系市区福利机构的人,在尹家村也只剩下近期不知所踪的凌云。
“所以我想去问问。”尹亚楠说,“大概率就是你那位云姐姐。”
尹时雨舌尖抵住牙齿,偏头看向隔壁空无一人的院子
“你,会怪她吗?”
这件事大家表面都装不知道是谁去检举了赵春如,可也是心知肚明。
尹亚楠安静了半晌,许久才说:“不怪。我说过,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他们自食恶果。”
即便没有凌云,还会有赵云,张云......他们只是没踢到铁板,才会越来越放肆,在道德与法律底线上游走。
“哎,尹时雨。”尹亚楠突然上扬声调喊人全名。
尹时雨愣了半瞬,“怎么了?”
尹亚楠在那头‘啧’了两声,有些戏谑说:“小谷同学,你该不会是怕我找你云姐姐麻烦吧?”
“尹亚楠!”
尹时雨耳朵微热,“我只是单纯问问!”
“哦哦哦哦,知道了嘛。喊这么大声,不知道还以为你心虚。”
尹时雨想挂电话。
“好好好,不提不提。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件关于凌总的事。”
尹时雨深呼吸,“说。”
“给我个联系方式呗,如果人家真帮忙,我还是想说声谢谢。”
她只想关心她的弟弟妹妹,对于那对父母,她只能说爱莫能助。
虽然很不想说,但尹时雨只能如实告知,“我没有。”
“嗯?”尹亚楠不信,“不是,我就是表示感谢,不用护这么严实吧。”
尹时雨想打人,咬着牙恶狠狠回:“我真没有!爱信不信。”
“卧槽,不是不是,尹时雨你到底行不行啊。”
尹亚楠在那边肆无忌惮嘲笑,“不是,这都大半个月了,你姐姐来姐姐去,连人家联系方式都没有?”
“说真的,要不要本妹妹教教你啊。”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尹时雨脸上浅薄的红晕在月光下尤为明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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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chapter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