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砚舟租住的房子在一片老式住宅区。
老旧小区楼道里是有灰尘的,即使看不见,也能感知到尘烟的气息。
楼道里一个转角就是一户人家,每一户都紧紧的上锁,防盗门之外还有铁栅门,门把手边缘生着铜绿色的锈迹。
连里面有没有住人也不知道。
温砚舟是第一次租住这样的房子,以往的每次回家,都是压抑逼窘的。
从别墅里搬出来,租住在这个地方。
忍受漫天流言,过街老鼠一样躲着债主。
这里环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沦落至此的原因,还有,罪有应得。
沿着弯弯的楼梯上楼,今天却温砚舟第一次,感觉到轻松,甚至有点兴奋。
明天的比赛。
来到四楼门口,自己的家门也像其他人的家门一样牢牢的锁着,与世隔绝。
温砚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无意中,他闻到一股轻微的,近乎袅娜的香烟味儿。
温砚舟的手滞了一下,心里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他仔细嗅这香烟味的来源,竟有点像,从自己家门缝里散出来的。
怎么回事?
温砚舟顿生警惕,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屋内,自己的家里,竟然真正切切的传开了一阵窸窣的声音。
紧接着。
“你回来了?”那声音懒懒的,低低的,像得了绝症的烟鬼,发出令人绝望的呼救。
有人在里面?
温砚舟立马惊醒,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不久。
“怎么?还不进来?”
“要来给你开门吗?”
温砚舟家的房门,隔音并不好。几句话都清清楚楚的传进了温砚舟耳朵里。第一句,如果因为那人状态很不好而致使音色失真。
那第二句和第三句的音色,他一下子就辨认了出来——历千帆。
一瞬间,温砚舟身上的血都凉了,如坠冰窟。
……
“比赛好看吗?”
门一打开,整个房间都灰蒙蒙的,没开灯,窗户遮死。
客厅的沙发上,历千帆整个人都笼罩在昏暗里。仿佛是比黑夜更残忍的黑暗。
他弓着身子,双手撑着双膝,脑袋耷拉着。一切都灰蒙蒙,唯有他手上的那颗青苹果,是有颜色的。
“看到我的仇人这么开心,真绝望啊!”
他把玩着的那颗苹果,大概是从温砚舟的冰箱里拿的。
他握在手上。
比赛好看吗?比赛好看吗?比赛好看吗?
中了魔咒般,温砚舟不敢置信的后退,脑海里反复着这一句,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恐怖的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消化掉:他居然知道他住的地方?
这个消息。
接着,是一阵心如死灰的冷寂。
世上没有人比你的仇人更了解你,历千帆知道他的住址,能轻松进入。知道他在做什么,遇见什么人。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咔哧、咔哧、咔哧”
这声音惊醒了他。
是历千帆,他咬了那颗苹果。
咀嚼声一下一下。泄愤似的,好像那啃咬是一口口是咬在温砚舟身上。
好像要将他抽骨吸髓、生吞活剥。
温砚舟就这样不可置信的瞪着他,看他一口一口吃下了那个苹果,只剩下残核。
他看到路南堂,他也是在的。
只不过他是站在旁边,几乎和灰暗融合到一起。
路南堂也在,他并不吃惊。
历千帆和路南堂两个人,在所能遇见温砚舟的场合下,几乎都是同时出现。
“你想做什么?”尽管已经知道了。
温砚舟后退一步,眼睛里噙着惊出的眼泪,他发问。
他想,要打,就快点儿吧!
“咔”的,那苹果核径直飞来,直接砸在温砚舟的额头上。
温砚舟吃痛一声。
果不其然,历千帆就疯了。历千帆这个人,每次一看到他就会发疯。
“如果你都可以这么开心,那我妈是不是白死了?!”他一步就蹿上来,叫嚣的揪住温砚舟的衣领。
……
温砚舟被他按在身下,在密密麻麻如雨点的拳头下,他一声不吭。
不仅如此,他还会因为历千帆因情绪太激动伤到自己或者闹出的动静太大出声提醒,“嘘!弄小点声。”他说,“不要被楼下领居听到了。”
他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个动作,因他手指上沾的鲜血而变得危险。实际上,他只是一只柔弱的绵羊。
“好啊!”历千帆压着他,哈哈大笑,“既然你这么有兴致。”
他打开手机,放了一首轻柔的歌。
温砚舟一笑:“还有,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儿,你可以用工具,别让自己受伤。”
千万不能让历千帆受伤。历千帆整个人,原本就有如一件娇贵的瓷器。在温砚舟眼里,让历千帆受伤是一件很该死,且很划不来的事情。会让他所谓的“罄竹难书”里再背上一条他承受不起的罪孽。
温砚舟喉咙沙哑着,像瘀滞着一口血,仍忍不住的关怀:“下次来,你还是带手下吧!别亲自动手,我怕你受伤!”
疯子,都是疯子!
……
“千帆,走吧!”
酣畅淋漓后,一旁默默无闻的路南堂将手按在历千帆的肩膀上。
历千帆整理好衣襟,又朝温砚舟腹部踹了几脚。
温砚舟身体蜷缩,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历千帆信步往屋外走去,路南堂一如既往,还是没有走。他叹了一口气,说:“你先走吧!”
历千帆停下脚步,满脸怒容。斜眼瞪他。
路南堂犹豫了一下,还是诚恳的说出心里话:“我看看他的伤。”
历千帆狠狠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
室内,安安静静的。
音乐关了,灯也没开。温砚舟犹如一条快病死的狗,蜷缩在角落。
“咔嚓!”路南堂轻轻的,打开一盏小小的照明灯。
温砚舟被突如其来的灯光恍的睁不开眼睛,几秒后才适应。
他缓缓睁开眼,路南堂的个子很高,身高腿长的。站的笔直,站在他面前。
半晌,他微微倾身,朝温砚舟伸出了手,“你还好吧!”
温砚舟愣了愣,他还是没抬手,用手撑着地板坐起来,只是嘴里说了句,“谢谢。”
“谢谢?”路南堂却因为这一声唐突的道谢愣了神。
“别误会,我没比历千帆少恨你。”他说,“我只是担心千帆,我得跟着,不能让他出事。”
温砚舟无不凄凉的笑了笑,“我知道。”
他怕历千帆出事,也怕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惹事,他得看着他。
毕竟历千帆对自己的恨,温砚舟自己都会害怕,历千帆会有一天控制不住,不小心弄死自己。
看看我的伤?温砚舟不禁觉得好笑,他失声一笑。
他们两个总是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的好不精彩。
路南堂缓缓蹲下来,矮下身子,蹲在他身前。
他先是仔细打量他,他的眼神波澜不惊,这种打量无分毫感情,像在打量一件残次品的破损程度。
然后他看这件残次品好像没有太大瑕疵,他笑了一声,眼睛就红了,他说:“或许,比起历千帆,我更想直接杀了你。”如果那样有用的话。
“帆哥,以前多么好的一个人啊。现在再也回不来了。”路南堂无不怀念的说,“温砚舟,你知道吗?你们真的很该死!”
温砚舟默然不语。
“是你们毁了他!”他忽然伸出手,挑起他的下巴,“你们让帆哥没有了家!你知道吗?”
他的手指收紧,狠狠用劲儿,捏住他的下颌。
那力道,几乎要将温砚舟的下颌骨捏碎,路南堂对他,确实是有些殃及池鱼的恨的。
那一场无妄之灾,注定要毁掉与之相关的所有人。
温砚舟记得,自己曾经有一次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问他:“历千帆我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还要多久?”你还要报复多久?为了这个报复,温砚舟的学习、生活全部毁了。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温砚舟早就求过他:“我求你!”求你放我一条生路,也放过自己。
历千帆一下子炸了,怒吼着说:“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只要我还活着。”我放过你,那我妈怎么办,我妈白死了?总是这一句。
他让他没有了家......历千帆说:“这件事情没完。”
时至今日,温砚舟已经没有力气,半句话也不想说,任由路南堂捏着他的下颌,质问。
“真想让你把他还给我啊!”以前的他。历千帆自他妈妈出事后,整个人都变了,“你能不能把他还给我啊!”路南堂噙着泪说。
可是温砚舟是无辜的,路南堂也知道。
温砚舟说不出话,他慢慢的有些缺氧。
“咳咳……”温砚舟脸憋的通红,自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咳嗽。
路南堂立马惊醒了,他赶紧松手,仓促的移开了眼睛。
“对……对不起。”
没意思极了。
最后,路南堂跌跌撞撞的起身,像力气尽失。他向后一退,融入了阴影里。
.......
第二天的决赛。
温砚舟失了约。
盛大的开幕仪式,台下的观众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太热闹了,贺李激动的在这盛况中寻找一个人。
他坐在哪里?
贺李视力很好,沿着台下的观众席一排一排寻找,半天未果。
“哎呀!”贺李一拍脑门,“昨天忘了问他坐在哪排了。”
他还没有意识到他根本没来,并且,今天一天都不会来了。
他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跟他问了一下。直到翻开通讯录他才突然想起,自己没他的联系方式。
前几次的见面,无一例外,都是巧遇或自己上前搭讪的结果。
“诶,贺李!”突然有人喊他。
贺李回过身,教练。
“干什么呢一直看观众席。”教练说,“快点过来,热身准备上场了。”
“哦。”没功夫瞎想,贺李收了手机,赶紧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