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李在上课铃声响的同时走了,留下了那一沓门票。
“反正我卖不掉,你有空的话帮我卖一下呗。”
“……”温砚舟不理他。
贺李贱兮兮的开玩笑说,“诶我看你们班还挺多人想看我打比赛的,你卖给她们,十块钱一张,看能不能卖掉。卖多少钱算你的,到时候请我吃饭就行。”
温砚舟懒得听他絮叨,直接说:“不要。”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就这么说定了哈!我走了,等你请我吃饭!”
贺李伸手往他桌子上一拍,起身走了,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他们教室,也没拿走那叠票。
温砚舟认真的写字,也没有抬头。
他写: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败币,所以述职也……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知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乱写什么,已经写了整整一页纸了。
他这是下意识的,默写了两段……
他把这一页作文纸撕了。
……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肖老师同意他退学?
“未经家长同意,不能私自同意学生退学。”
“最多同意你换班级。”
这两句话,一直回荡在温砚舟耳边。
深夜的书桌旁,开了一盏小台灯。
温砚舟站在桌前,焦躁的埋头捋了捋头发。
不想见她,他想了很久,其实,也没必要见她。
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这个方法,他其实也不也太愿意去做,可已经算是最折中的办法了。
犹豫了很久,温砚舟在书桌前坐下来,拉开抽屉。
他拿出两页信纸和一张信封,再拿出一支笔。
笔尖轻压在纸上的时候,他思考很久,直到纸上沁出一团墨。
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换了一张信纸,然后接着写……
半小时后,信就写好了。
翌日清晨。
温砚舟先发了一遍信息,待对方回复可以后,他打过去一个电话。
处理他妈妈案子的那个警察,他说过,有问题,可以找他。
电话接起,“喂!”那头温柔而疲惫的声音。
“喂!于警官!”温砚舟说,“您好吗?”
“嗯,挺好的。小温,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客套话,于警官才切入正题:“嗯,小温,有什么事?你说!”
“于警官!”温砚舟说,“我给我妈写了一封信,你能,麻烦你帮我转交一下可以吗?”
信件交到犯人手上之前,警察都要负责查验的。
……
后来的几天,于警官得知这件事,便特地出来和温砚舟见了面,约他吃了饭。
他们约的时间是周六上午。
于警官是一名年轻的刑警,长得周正帅气。
他一脸正气,眉眼是带笑的。总透着一种职业性亲和善良。
于警官十分殷勤的关切他,“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学?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信我已经替你转交了,但退学是大事,你要想清楚……”
千篇一律的关怀和遵循教诲,无聊透顶,乏善可陈。
坐在他面前,温砚舟将手心搓得发白。
最后,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怎么从善如流的面对这些怜悯和关怀,然后怎么从这样糟糕的场景中落荒而逃的了。
全世界都想毁灭我,全世界都想拯救我!
……
从餐厅出来,温砚舟跑到路边,喘几口气。
这压抑的气氛。
艰难的逃离。
一阵风轻轻吹过来。带来一阵凉意,驱散掉心里的恶寒。
他站在人行道的大树旁,一片枫叶慢慢的从树梢上掉落下来。
飘飘荡荡的,落到他的肩上。
枫叶在触到他的肩膀后,又掉了下去落到地上。
温砚舟低头,看到那片树叶,彻底红了。
再抬头看头顶的树,一树火红,满世界的秋。
秋渐渐凉快下来了。路上的人来人往,有的已经穿上了薄薄的秋衣。
愣怔了两秒,他意识到,他终于有了一个理由的开心:
终于可以正当合理的穿秋季校服。
自那件事之后,一整个夏季,温砚舟都几乎是穿着长衣长裤的。
没有人能让他脱下来!
“读书读傻了吧!没有一点生活常识。”有心之人就开始猜测,“连夏天要穿长袖还是短袖都不知道吗?”
“这种一看就是公子哥儿,他家以前这么有钱,肯定娇生惯养的。家里出事后,没人管他了,自己就连季节都搞不清楚了。”
说的绘声绘色,以假乱真。
……
所以从下周一起,穿长袖校服也不会被人说了是吗?温砚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下意识的去拉制服拉链。
触到颈部发现触感不对,他低头。
不禁失笑,今天是周末啊!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加白T,没有拉链,不过,伤口都快好了。
即使没好,也什么都露不出来。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等等,周末?
忽然,脑袋里一个重要的信息灵光现过。
“这周末你有没有空?我们打决赛,很精彩!”贺李那带着点慵懒劲儿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响起。
决赛?
精彩。
温砚舟犹疑着,他从来没看过他打比赛,上次也没有看到。
那次他一口回绝,是习惯性的拒绝,其实并不是没有时间。
他的世界只有自己,本能的拒绝任何人。
可这次,温砚舟想,他忽然有点儿……觉得自己可以去看一下,他的比赛。
人满为患。
比上一次来体育馆时人更加多。
一层一层黑压压的脑袋浪潮一般延伸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赛场上,随着场上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沸腾。
声浪如潮、沸反盈天。
温砚舟看了眼正在比赛的两支队伍,书勤中学打毓礼中学,不是他们学校。
他只是来看他的,对其他队伍不感兴趣。看到赛场上的队伍,他竟有点儿失望。
也不知道他们比赛的时间。
他找了个最偏僻的位置坐下来。
尽管手里有内场票,他还是在手机上预约了一张后排座位的门票。
内场票都是在前排,他不喜欢,太显眼了。
而且属于亲属的位置,他不是他的亲属。
还有,他不想让他看见他。
他是偷偷来看他的。
说了不来却又来了,太丢脸。
看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比赛后,有消息了。
今天下午四点半,最后一场,绝学队对战毓礼队。
听到这个消息,温砚舟松了口气。
他没有特意去打听这个,这个信息是自然自然传到了他耳朵里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下午两点钟,不过并不觉得时间很漫长,知道他会来,来得慢一些也没关系。
下午四点半。
他穿着黑红色的球服,球服上前后有个大大的数字:3
他跟着一队人进场,引来了满堂的欢呼。
贺李长得很出众,在人群里,温砚舟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他。
3号球员,这是温砚舟第一次知道他的球衣编号。
赛前准备,教练做最后的技术指导,球员放松,喝水……
一切都专业得有模有样,像在电视上看到的似的。这个念头一出来温砚舟一愣,明明,他本来就是专业的呀!
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好像自己从此认识了什么厉害的人。
赛前,两支队伍列成队两队,他们举起双手向观众席问好,又引起一阵雷鸣般的响声和喧嚣。
在参杂着口哨声的呐喊里,观众们分成了两派。
他们喊:
“绝学队,加油!”
“毓礼队,必胜!”
呐喊一声比一声高,浪潮般一层盖过一层。
温砚舟只是默默看着,没有为任何一支队伍鼓掌。
他不是他们之间的任何一派。
他自成一派。
“哇,看那个看那个,毓礼队2号队员,好帅啊!”
“啊对对对,那个也很帅!”
比赛开始了。
温砚舟后面的两个女生,一直在讨论哪个球员更帅。
“绝学队3号也很帅!”
温砚舟一愣,忽然听到三号的名字。
另一女生激动的说,“对啊,那个人好帅啊。”
“你能看清他叫什么名字吗?你眼镜儿借我戴戴?”
两人开始了眼镜抢夺战,几秒钟后,他们看清了。
“李贺!”女生眯着眼睛,“好有意思的名字。他居然叫李贺!”
“好诗意的名字啊!”
李贺李贺,两个女生一口一个李贺,然后夸他长得帅。
“贺李!”温砚舟想了想,忽然说。
后排没有听到温砚舟的说话,还在那里一直叫他李贺。
温砚舟扭过头,“他叫李贺!”他说。
说话的时候,温砚舟的眼神是盯着她们的,温和而亲切。
温砚舟的眼睛,是很好看的,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的上挑,看谁都像是深情款款的注视。
两个女生立马注意到了温砚舟的目光,愣了两秒,捂嘴害羞的低下头来。
“你说什么?”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嗯。”温砚舟点点头,“我说他叫贺李。”不是李贺,你们读反了。
“他是我朋友。”他说。
“哦!”两个女生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他叫李贺啊!这名字也很好听!”
温砚舟微微一笑,回过头。
“这个这个……也好帅啊!”待温砚舟回过头,这两个女生,一个立马使劲拽另一个的肩膀,手指直点正前方的温砚舟。
“果然,帅哥都是和帅哥做朋友的!”
“啊啊啊!我好像流鼻血了。”
“你快你快拿张纸给我!”后面的女生假模假样的捏住鼻子。
场上热闹喧嚣,温砚舟没有听到。
……
一个多小时后,比赛结束了。
温砚舟没太关注比赛的比分。
直到比赛结束,看到贺李激动的和几个队员抱在一起,他才知道,他们赢了。
他那么认真的样子,一心只有一件事,没有向观众台上多看一眼。
也没有发现他来了。
在掌声中,两支队伍的队员列队陆续离场,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很多台上的观众也纷纷起身。
温砚舟也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温砚舟!”
忽然,一声明朗的呼声,从最前排座位方向传了过来。
温砚舟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