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混乱、顾晏带来的安保人员控制场面的声音、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所有这些,都仿佛被隔绝在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之外。沈墨被顾晏以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护送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外的医疗车。他左臂的伤势需要立刻进行专业的检查和处理。
在医院VIP病房柔和的灯光下,医生为沈墨重新检查了左臂的伤势,确认之前的固定没有问题,只是因之前的搏斗和紧张有些许错位和炎症加重,重新进行了更牢固的固定,并注射了消炎和镇痛的药物。沈墨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因为药物的作用和紧绷神经的松弛,显得有些疲惫的平静。
顾晏全程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沈墨。他脸上的暴怒和戾气在医生处理伤口时已经逐渐敛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依旧残留着未散的风暴和一种深刻的后怕。他下颌线紧绷,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医护人员处理好一切,轻声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体贴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刹那间,病房内陷入了一种极致的静谧。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以及两人之间清晰可闻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黎明的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狭长的、苍白的光带。这光线驱散了深夜的黑暗,却也让病房内的一切显得更加清晰,包括沈墨脸上的疲惫,和顾晏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沈墨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微微偏头,看向站在床边的顾晏。他看到了顾晏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深沉到近乎疼痛的担忧,以及那紧绷的身体姿态下,所隐藏的、因差点失去而产生的巨大恐惧。
一股汹涌的情感,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长久以来背负秘密的沉重、以及对眼前这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沈墨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将这个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匪夷所思的秘密,告诉他了。
告诉他,这个在他最孤立无援时伸出手,在他面临绝境时跨越千里奔袭而来,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的男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足够的勇气。药物的作用让他的身体有些无力,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
“顾晏,”沈墨开口,声音因为疲惫和紧张而显得有些低哑,“有件事……我一直在瞒着你。”
顾晏的目光动了动,从沈墨受伤的手臂移到了他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眼神深邃如同古井,等待着。
沈墨迎着他的目光,开始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叙述他人故事的语调,缓缓道来:
“我……可能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沈墨。”
“或者说,我不完全是。”
“在我的记忆里……或者说,在我曾经的‘认知’里,我活在一个被设定好的‘故事’里。那是一本……小说。”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顾晏的反应。顾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和困惑,但并没有打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怀疑或荒谬的表情,只是更加专注地听着。
这无声的鼓励,让沈墨继续说了下去。
“在那个‘故事’里,我是一个注定悲惨的配角,一个为了衬托主角光环而存在的……恶毒男配。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嫉妒、陷害主角受林清羽,最终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下场凄惨。”
“沈家养子的身份,对楚风可笑的爱慕和纠缠,还有……那些我曾经按部就班去做、现在想来愚蠢至极的‘剧情’……都是那个‘剧本’的一部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深藏的、曾经的无助与挣扎。
“直到那个宴会,那个我本该按照‘剧本’去陷害林清羽的节点……所有的‘记忆’涌入脑海。我‘醒’了过来。”
“我看到了那条既定的、通往毁灭的终点线。所以,我选择了反抗。我当众揭穿了一切,离开了沈家。我想要挣脱那个剧本,想要……为自己活一次。”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顾晏,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我最初接近你,或许也带着一丝……利用。因为我知道,在那个‘故事’里,你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拥有打破规则力量的变量。我希望能借助你的力量,摆脱既定的命运。”
“甚至……我最初在一些投资判断上,所展现出的那种‘精准’,也并非完全源于我自身的能力。有一部分,是来自于我对那个‘故事’未来走向的、模糊的‘预知’。”
说到这里,他微微苦笑了一下:“但你也看到了,随着我改变的事情越来越多,那种‘预知’变得越来越不可靠,直到最近……彻底消失了。现在的我,所走的每一步,都真正是依靠我自己,和你。”
他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连同最初那并不纯粹的目的,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顾晏面前。说完这一切,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靠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病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一些,将顾晏的身影勾勒得更加清晰。
顾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觉得荒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沈墨,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囊,直接看到了他挣扎、痛苦、最终选择反抗的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顾晏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前走了一步,在沈墨的病床边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沈墨受伤的左臂,而是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沈墨放在被子外的右手。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一切不安的力量。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与沈墨忐忑的眼神相遇。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清晰而笃定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对离奇故事的质疑,只有一种深沉如海的、全然的理解与接纳。
“那正好。”
顾晏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能定义规则般的强大力量,清晰地回荡在静谧的病房里:
“我从来只信自己挣来的命。”
他的手指收紧,用力握了握沈墨的手,目光灼灼,如同宣誓:
“你的命,从现在起,归我了。”
这不是占有,不是束缚。
这是守护的誓言。
是无论你来自何方,无论你曾背负何种枷锁,从此刻起,你的命运由我共同承担,你的未来由我一同开创的,最郑重的承诺。
沈墨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顾晏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坚定,看着他那仿佛能包容一切、粉碎一切阻碍的强大气场。胸腔里那股积压已久的、混杂着秘密重负和不确定性的块垒,在这一刻,被这简单却无比沉重的话语,彻底击碎、消融。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他用力回握住顾晏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
没有疑问,没有恐惧,没有对未知的惶惑。
只有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破茧重生般的释然与力量。
原著的剧本早已焚毁。
从今往后,每一页,都将由他们亲手书写。
阳光终于彻底冲破了云层,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满病房,将两人交握的手,映照得一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