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的伤最终被医生诊断为肌肉严重拉伤和轻微骨裂,需要打上固定绷带,静养一段时间。沈墨没有听从医生住院观察的建议,只是让医生做了紧急处理,开了些止痛和消炎的药物,便坚持离开了医院。阿成带着两名神情冷峻、动作干练的保镖早已等候在外,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将他护送上了一辆经过防弹改装的黑色轿车。
回到公司时,天色已经大亮。员工们陆续上班,看到沈墨吊着左臂、脸色苍白却依旧步履沉稳地走进办公室,都投来或担忧或敬佩的目光。方薇立刻迎了上来,眼中满是关切。
“沈总,您……”
“我没事。”沈墨打断她,语气平静,“通知下去,半小时后召开部门负责人短会,同步最新情况,稳定军心。”
“是。”方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领命而去。
短会上,沈墨没有提及自己遇袭受伤的具体细节,只轻描淡写地表示为意外,并将顾晏派遣阿成团队加强安保的决定告知了各位负责人,强调这是为了应对当前复杂局势的正常预防措施。他冷静地布置着接下来的工作重点,语气沉稳,思路清晰,仿佛昨夜在停车场生死一线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他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极大地安抚了管理层略显浮动的人心。
会议结束后,沈墨回到办公室。阿成安排的保镖之一无声地守在门外,另一人则开始熟练地检查办公室内的安全设施。沈墨没有阻止,他知道这是顾晏的命令,也是当前形势下的必要之举。
他坐到办公桌后,受伤的左臂搁在扶手上,传来阵阵隐痛。他尝试用右手操作电脑,调出赵燃连夜整理出来的、关于沈氏和楚氏资金链薄弱点的初步分析报告,准备进行更深入的推演。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临近中午,方薇的内线电话打了进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厌恶:“沈总,前台说……楚风来了,要求见您。没有预约。”
沈墨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楚风?他居然敢在这个时间点,亲自找上门来?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强烈的恶心感,从心底升起。他想到了停车场里那两个凶徒,想到了左臂传来的阵阵疼痛。楚风此刻的出现,无异于一种**裸的挑衅。
“让他进来。”沈墨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倒要看看,楚风还想玩什么把戏。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楚风穿着一身骚包的亮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居高临下的笑容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沈墨吊在胸前的左臂,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和残忍,随即又落在沈墨苍白却依旧冷峻的脸上。
“哟,沈墨,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这么不小心?”楚风故作惊讶地开口,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他自顾自地在沈墨对面的会客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姿态悠闲得仿佛是在自己家。
沈墨没有理会他的惺惺作态,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件令人不悦的垃圾:“楚少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楚风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沈墨,咱们也别绕圈子了。你看看你现在,内外交困,连自身安全都成了问题。顾晏远在海外,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必呢?硬撑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沈墨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摇,但沈墨的脸上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楚风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被一种自以为是的“宽容”所取代:“这样吧,看在我们过去也算有点交情的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离开顾晏,回到我身边来。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楚家可以给你提供庇护,让你继续当你的沈总,甚至……比在顾晏那里更有前途。”
他抛出了自以为诱人的条件,眼神中带着笃定,仿佛认定沈墨在走投无路之下,一定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沈墨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跳梁小丑。心中那股因被触怒而产生的冰冷火焰,反而奇异地平息了下去,只剩下纯粹的鄙夷。
“回到你身边?”沈墨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讽刺的弧度,“楚风,你是不是一直活在自己的臆想里?我沈墨的人生,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施舍庇护?”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和顾晏之间,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更不容任何人置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原路带回。”
楚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副故作从容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扭曲的真容。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沈墨,语气变得尖刻而怨毒:“沈墨!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顾晏能护你一辈子?他现在自身难保!等他倒了,你以为你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你可别跪着来求我!”
面对楚风的歇斯底里,沈墨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说完了?说完了可以走了。”
这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楚风感到羞辱和狂怒。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毒液。
“好!好!沈墨,你有种!”楚风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猛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狠狠摔在沈墨的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楚风狞笑着,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好好看看吧!看看你曾经拼命想要抓住的东西,是多么的一文不值!”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满身的戾气,转身摔门而去。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沈墨的目光,落在那只被粗暴摔在桌上的文件袋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沉默了片刻,伸出右手,拿起了那个文件袋。袋子很轻,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几页纸。
他缓缓拆开封口,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是几份法律文件的复印件。
最上面一份,赫然是一份经过公证的《解除收养关系声明书》。声明书的末尾,是他养父沈怀山和养母李婉娟清晰而冰冷的签名,以及鲜红的公证处印章。日期,就在三天前。
下面几份,则是相关的财产分割协议和律师函,措辞严谨而冷酷,将他与沈家最后一点名义上的关联,也切割得干干净净。
虽然早已决裂,虽然早已不再对那个所谓的“家”抱有任何幻想,但当这份正式而冰冷的法律文件**裸地摆在面前时,沈墨的心脏还是如同被一根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
一阵尖锐而短暂的刺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不是源于对亲情的留恋或不舍,而是一种被彻底否定、被当做污点般急于抹去的屈辱和悲凉。他曾经在那个家里耗费的十几年光阴,那些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努力,那些渴望得到认可而不得的绝望……最终,只换来了这样一纸轻飘飘的、充满嫌弃的声明。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窗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却丝毫无法驱散沈墨周身骤然降下的寒意。
他拿着那几张纸,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纸张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阿成似乎察觉到里面的异常,无声地推开门,投来询问的目光。
沈墨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那阵尖锐的刺痛,随着这次呼吸,仿佛被强行压了下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波澜都已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彻底解脱后的冰冷。
他拿起那几份文件,走到碎纸机旁,按下开关。
“嘶——啦——”
纸张被锋利的刀片绞碎,化作细小的白色纸条,如同祭奠过去的纸钱,无声地落入废纸箱中。
沈墨看着那些碎片,目光沉寂。
这份“礼物”,确实刺痛了他。但也彻底斩断了他与过去之间,最后一丝脆弱而虚伪的牵连。
从此,他是真正的沈墨。只属于他自己,也只为他所选择的人和路负责。
他转身,走回办公桌,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赵燃。
“赵燃,”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沉稳笃定,“关于沈氏那笔即将到期的债券,我需要更详细的分析,尤其是潜在持有人的情绪和可能的连锁反应。加快速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挂断电话,沈墨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数据和图表。
楚风以为这纸声明能击垮他?
可笑。
这只会让他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选择的道路是何等正确,身边的那个人,是何等珍贵。
伤痛与屈辱,终将化为力量。
而反击的号角,即将由他亲手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