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涣尔当天晚上回去就失眠了。
他嘴上说得豪迈,什么大不了就出国,可那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实在走投无路之下的下下策。
自己人生前二十年都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所有家人,朋友,认识的人脉,甚至包括他上大学后的自媒体事业,全在扎根在这里。
就因为一个突然而来的意外、一个本质上和他无关的事,孟涣尔居然要因此放弃自己长期以来稳定的生活,这太荒谬了。
这天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来来回回都在想他们两家的事,一直到凌晨四点才勉强睡着。
中午起来,吃了午餐,又拖着梦游似的身体去了学校。
人有时候也真奇怪,越到某种紧急时刻,反而就忽然不着急了。
也许是知道就算焦虑也没什么用。
孟涣尔比以往都要平静地上完了下午的课。即将离开时,学院的老师忽然下达通知,他们的工作室要打扫出来给应届毕业生布置展览用,让众人把自己放在教学楼的个人用品都带走。
孟涣尔临时找了几个纸箱来装他那些东西。
同时拿着这么多物品的感觉多少有些吃力,走过一楼通往平地的长台阶后,他忍不住停下来休息了一阵。
正低着头,身旁忽然飘过一句:“需要帮忙吗?”
孟涣尔惊讶地一抬头,发现是江成文。
“你是要回住的地方吗?我帮你拿一点吧,感觉挺重的。”对方笑着说。
隔了一天见到这人,孟涣尔的脑袋里几乎立刻想起昨夜几个发小语焉不详的谈论,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困惑。
孟涣尔认识谢逐扬的时候才刚上小学,那会儿还没有江成文这个人,他似乎是又过了两三年后才来的谢家。
那会儿牧天睿等人闲着没事就到谢逐扬家玩,连带着他家保姆的小孩也一起混迹其中。
顶多只有十岁的年纪哪懂得什么阶级差距,在孟涣尔的记忆里,至少在明面上,这几个人之间是没有龃龉的。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一方面,孟涣尔不觉得,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几个朋友会是那种因为谁是保姆儿子就看不起对方的人。
但另一方面,他们对待江成文的态度又确实微妙。
孟涣尔犹豫了一下,下意识选择了退避:“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江成文突然沉默下来,端详了他一阵道:“是不是谢逐扬跟你说什么了?”
孟涣尔一惊,不知道江成文何以能直接精准报出人名。心中同时想,他们果然有事情在共同瞒着自己。
孟涣尔不知该如何回答,表面含混地笑了笑,心里的好奇度却愈发上升:“怎么突然提到他?”
江成文叹了口气:“因为上次分别前,我们还聊得好好的。”
图书馆的信息素暴露事故之后,学生们都被疏散至安全通道内等待通知,那近十分钟的时间里,孟涣尔一直在和身边的江成文聊天。
偶遇多年未见的熟人的感觉确实新奇,孟涣尔起初还有些生疏,后面和江成文聊到以前的一些趣事,慢慢也放开了,临走前还加了江成文的微信,约好以后有空再聊。
再见面时却忽然变得疏离冷淡,想也知道有“外力”在做干扰。
听他这么一讲,孟涣尔也无话可说。
这会儿再说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未免有些虚假,他道:“那就麻烦你了。”
回去的路上,孟涣尔一直在犹豫。
直到都快到达目的地了,他才试探着张口:“你刚才提到了谢逐扬,是因为你们这些年有联系吗?”
“联系?那倒是没有。以他的性格,怎么会主动来找一个恨不得这辈子再也看不到的人?”
江成文的语气轻飘飘的,还不等孟涣尔消化,紧接着又抛出一句:“话说你知道,谢逐扬为什么提前回国吗?”
——他居然连谢逐扬出国了这件事都知道。
而且能有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谢逐扬他妈身体不好,所以才想赶紧读完回来?
孟涣尔越发的云里雾里。
他刚想应声,江成文道:“到了。”
孟涣尔扭过头,发现他们果然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于是和江成文说了谢谢。
江成文的脚步停住。
“你要是真想感谢我,跟我去参加晚上的派对吧,就当是我上次还有这次帮你的答谢。”江成文俊逸的脸上露出令人难以拒绝的笑容,“今天是我生日。”
“……”孟涣尔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他大学前两年也经常参加派对,学院里的,学校里的,少爷小姐圈子里的,经常是滕亦然一个招呼,他俩就一起闷头往里冲。
但自己现在正被烦心事缠身,哪有那个心力去与陌生人社交。
可江成文拿自己帮过他两次作为筹码,又让拒绝变得有那么一丝不顺畅。
孟涣尔还在犹豫,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又是孟德泽的来电。
今天是周五,他该回老宅的日子,对方这通电话估计是来催他的。
孟涣尔顿时心生厌烦,毫不犹豫地点了挂断。
“怎么了?”江成文在旁边问,“是谁急着找你吗?”
“没谁。”孟涣尔面不改色地将手机按灭,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去受到那些假惺惺的关照折磨,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而且,江成文今天提到了谢逐扬……
他停顿两秒,对江成文道:“反正我今晚没事,那就去你那吧。”
-
江成文带他去的地方,竟然在一处高档别墅小区内部。
听对方说,这是家里为了让他适应在帝都的生活,给他置办的住处,孟涣尔难掩惊讶。
难道江成文的父母这些年撞到大运,突然发迹了?话说回来,他还不知道对方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呢。
孟涣尔问起时,对方只是神秘地笑着摇头。
江成文的生日派对差不多来了有二十来号人。
切蛋糕、许愿这类的流程倒是过得很快,江成文和一众来客打好招呼,便带孟涣尔上了二楼。
“怕你觉得没意思,下面人又多。这边有个影音室,你可以在这里看看电影。”
影音室的面积不大不小,一进门右手边就是一面嵌在墙里的巨大液晶显示屏,房间正中间放着三四个并排摆在一起的懒人沙发,为了模仿影院的感觉,没开灯,只有屏幕在发出幽幽的光。
江成文先让孟涣尔进去,自己在后边关了影音室的门。
孟涣尔听见动静回过头,江成文解释说:“等下他们要在下面玩游戏,太吵了。”
意识到什么,孟涣尔问:“就我们两个?”
江成文挑了挑眉:“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谢逐扬的事吗?聊这种内容,也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吧?”
倒也是。孟涣尔便不说话了,在懒人沙发上坐下。
江成文也在他旁边落座,拿起遥控器,面对大屏幕道:“我记得你以前最爱看电影了,有部电影你看了好多遍,叫《完美世界》,我没说错吧?”
他将片子从影片库里调出来,仿佛很怀念般地对着孟涣尔说笑:“那时候你一看这部片子就哭,大家都说你好奇怪,明明知道会哭还看……”
被人提起往事有点尴尬,孟涣尔笑了笑,没有接话:“你之前说,谢逐扬提前回国是有原因的?是什么?”
“……”江成文脸上的笑似乎淡了淡。
孟涣尔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太着急了,但他还是没有把话收回去。
江成文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前方的电视机屏幕。
沉默良久后,他突然开口:
“其实,当年我和我妈不是主动要走的,说是回去照顾老人,只是谢家明面上的说法,我们实际上是被赶走的。”
他的语气沉沉,说出来的话却让孟涣尔吃了一惊——惊讶于他这么快就进入正题。
“因为谢逐扬和他妈都接受不了,一个小三和他的孩子,能以这样的身份赖在家里。”
电视机上的画面滚动,连带着江成文脸上的光斑也一闪一闪,他原本文雅的眉眼在这种场景下显得有些阴冷。
话音落下,房间里瞬间变得死寂。
孟涣尔呼吸一窒,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冷不丁的剖白。
“所以……”
“谢逐扬之所以提前回国,是因为他知道我也回来了。”江成文笑了声,“为了不让我们进谢家的门,他也真是甘愿自我牺牲,竟然能忍得了我们的父亲像安排种公配种一样打发他去那种毫无尊严的流水线相亲。”
孟涣尔蹙起眉。
“你说这人有多过分?同样都是一个爹生的儿子,就因为他是先来的那个,就可以随意地对我们呼来喝去。他让我们以后不准再踏入北京一步,我就必须要照做,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呢?我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孩子,我没法选择自己的出生——”
江成文正激情昂扬地说着。
孟涣尔突然反问他:“那你知情吗?”
“……什么?”江成文挑了挑眉。
“待在谢家的那段时间里,你对自己的身份知情吗?谢逐扬把你当朋友看待,阿姨送你生日礼物——他们对你好的时候,你有感到过那么一星半点的抱歉吗,还是也像现在这样,只是怨恨别人拥有了你没有的东西?”
江成文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孟涣尔像是没有看到。
对方不说话,他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也瞬间明白了心中隐约感到的不适从何而来。
“对于被蒙在鼓里的原配和原配的小孩要求包容,这是不公平的。你不去怪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怪谢逐扬和他妈不敞开心胸接纳你们,你不觉得自己选错了方向吗?”
孟涣尔不解,江成文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对方觉得他说这些,就可以让自己倒戈,觉得谢逐扬是个阻止小蝌蚪找爸爸的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不知怎么,他总感觉自己自从进入这房间以来,就格外的有些心浮气躁,好像动物进入了不安全的领地,无法放松半分。
事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可能会让人更加心情不快。
孟涣尔说了声“抱歉”,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谁想江成文见他要走,紧跟着就追上来,赶在孟涣尔前面将房间的门按住,一只手同时紧紧抓住他的单侧手臂。
“你干什么!”孟涣尔吓了一大跳,立刻试图挣脱起来。然而江成文攥着他的手用力得让他发痛。
“愧疚?”江成文像是被他激怒了,冷笑一声道,“明明有亲生父亲却不能认,还要以一个下人孩子的身份待在谢家,忍气吞声地看别人脸色,你觉得我有选择的余地吗?难道那些人随便从指甲缝里抠出一点东西打发我,我都要感恩戴德?”
“我只是想要我应该有的一切!凭什么他谢逐扬一生下来就风风光光什么都有,我妈也是那个男人的omega,我也是他的儿子,却要伏低做小,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说到后面,江成文变得越来越激动。
孟涣尔被他的反应惊呆了,下一秒,紧随其后地提高音量道:“那你去问你爸要啊!!!跟我说什么?!”
这话说完,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
忽然间,孟涣尔的鼻间飘来一阵奇异的香味。
这一刻他猛地意识到,房间里属于alpha的信息素气味正在无形间变得越来越浓郁。
孟涣尔一下炸起了毛,惊疑不定道:“你做了什么?”
炮灰发挥作用了
不会有啥事的嗯,这块儿日更就是因为觉得有些小朋友看到这里可能会比较着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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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