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她没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关在房间,而是翻出手机,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电话里,她没提学校的糟心事,只轻声说:“哥哥,我想换个班级,顺便……把吴欢老师的事情处理一下。”
哥哥向来尊重她的决定,只叮嘱了句“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说”,便应下了帮忙协调。
没过半小时,哥哥的消息就弹了进来。
他说教育局明天会派人去一中核查吴欢的教学作风和班级管理情况。
三天后,尚诗情回到学校。
刚进校门,就听说吴欢因“滥用职权、偏袒学生”被停职调查,后续将办理离职手续。
是哥哥托母亲调取了吴欢敷衍教学、纵容吴昭针对同学的证据,直接提交给了教育局。
母亲打电话骂了尚诗情一顿,但是这件事情还是帮她解决了,大抵是知道她在学校发生了什么。
而她的班级调动申请也批了下来,转到了隔壁周胜瑜所在的班,班主任是出了名的公正温和。
哥哥总是这样,从不会追问她发生了什么,却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帖。
就像小时候她在学校被人欺负,没敢说委屈,哥哥却能从她攥紧的衣角里看出端倪,默默找对方家长把事情解决,回来只揉着她的头说“以后谁欺负你,哥帮你撑腰”。
月考那天她超常发挥,成绩出来那天,阳光把教室的玻璃窗晒得发烫。
尚诗情握着成绩单的指尖微微发颤,物理从上次的及格线冲到了班级前十,总分排名往前跳了二十多名,连班主任都笑着拍她的肩:“进步很大,继续保持。”
周胜瑜更是惊叹:“尚姐,怎么学的?分享一下呗。”
尚诗情比了个小声的动作“嘘”了一声:“一字真绝!睡!”然后趴在课桌上睡觉。
趴在课桌上时,胳膊还能感受到成绩单的温度,鼻尖萦绕着新教室窗台上栀子花的淡香。
尚诗情闭着眼,却没真的睡着。
刚才周胜瑜夸张的惊叹声还在耳边,班主任温和的鼓励也像暖流淌过心里,这种被认可的感觉,比她想象中更让人安心。
晚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尚诗情还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跟母亲说月考进步的事。
或许可以先提物理成绩,再慢慢说总分,这样母亲就算还在为之前换班的事生气,应该也会软下来。
推开门,客厅没开主灯,只有阳台的落地灯亮着一圈暖黄的光。
母亲坐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警服,肩章上的徽章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她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指尖泛白,却没像往常那样训斥她。
尚诗情心里突然一沉,刚才的雀跃像被冷水浇透,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妈,怎么不开灯?”
母亲抬眼看向她,眼底没有了平时的锐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把牛皮纸信封推到尚诗情面前,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你爸……出事了。”
尚诗情的目光钉在牛皮纸信封上,烫金的“市公安局”字样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冷意,她指尖悬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
母亲没看她,视线落在阳台外漆黑的夜空,声音像结了霜的玻璃,又脆又冷:“今天下午,你爸之前抓过的一个犯人闯进家里,用折叠刀把他捅死了,你弟弟放学回家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
“弟弟”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尚诗情心上,她猛地抬头,声音发颤:“那……那弟弟呢?他有没有事?”
母亲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她指尖一缩,才迟钝地捻灭烟头,扔进茶几上的烟灰缸。
“邻居已经把他接走了,没受伤,就是吓得说不出话。”
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尚诗情心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书包里的成绩单好像在发烫,烫得她后背发麻。
早上还想着要跟父亲炫耀物理考了班级前十,现在却连一句“我进步了”都没机会说。
“爸爸……他、他不是说还要来参加家长会吗……”
尤宴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警服领口的风纪扣没系好,露出里面泛着褶皱的白衬衫。
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烟雾缭绕中,尚诗情第一次看到母亲的手在抖,烟灰掉在警裤上,她也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拍掉。
“局里明天来送抚恤金和烈士证,你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母亲吸了口烟,声音比刚才更哑,却依旧硬邦邦的,“哭什么?你爸是警察,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以后……别总惹事,让他在底下也能安心。”
尚诗情的眼泪终于砸下来,落在信封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明天我给你请假,去你爸家,看看有什么遗物吧。”
客厅里只剩母亲的咳嗽声和窗外的风声,尚诗情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手里紧紧攥着文件袋。
那个总在视频里笑着说“十七要好好吃饭”的父亲,那个答应要带她回西京看风沙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母亲站起身,走到阳台,背对着她拉开窗帘。
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警服的肩章在光里泛着冷光,却掩不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
她没哭,也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望着漆黑的夜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尚诗情知道,母亲不是不难过。
从她记事起,母亲就习惯了用坚硬包裹柔软。
父亲出危险任务时,她会装作镇定地给兄妹俩做早餐。
接到局里的紧急电话时,她会把担忧藏在严肃的语气里。
可此刻,她背影里那藏不住的颤抖,比任何哭声都让人心疼。
客厅里静得能听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尚诗情捡起地上的书包,小心翼翼地把成绩单塞回去,仿佛这样,就能守住那点还没来得及分享的喜悦。
只是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碎掉的星光,再也拼不回完整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天是灰蒙蒙的。
尚诗情跟着母亲去父亲在漓乡的住处——那是个老旧的小区,父亲为了远离她和哥哥,一直单独住在这里,她只来过几次,每次都能闻到屋里淡淡的烟草味和书页的油墨香。
打开门,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父亲常穿的黑色皮鞋,鞋尖被擦得发亮。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半本翻开的刑侦小说,书签夹在第47页,旁边是一杯早就凉透的茶。
尚诗情的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指尖划过茶几边缘,还能感受到一点残留的温度。
“去卧室收拾他的证件和衣物,其他的……先别动。”
母亲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她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墙上原本挂着的全家福的地方。
尚诗情记得照片里,父亲抱着年幼的弟弟,母亲牵着哥哥,尚诗情站在最边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只是现在,照片里的人再也凑不齐了。
尚诗情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父亲的警官证、荣誉勋章,还有一沓厚厚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办案笔记。
她伸手去拿最底下的文件袋,指尖触到一个硬壳本子,抽出来一看,是家里的户口本。
翻开第一页,户主是父亲的名字,第二页贴着尚诗情的照片,登记日期是她刚到漓乡上初中那年。
她往后翻,却只看到空白的页——没有母亲的名字,没有哥哥的,也没有弟弟的。
尚诗情的指尖猛地攥紧户口本,纸页边缘硌得指节发白,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个户口本显然毒贩是看过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她!
她冲出卧室,把户口本摔在茶几上,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为什么?!户口本上为什么只有我和爸爸的名字?哥哥和弟弟呢?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爸爸的工作危险,故意把他们的名字去掉,只留我一个人,让别人以为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
母亲的身体僵了一下,她低头看向户口本,指尖在空白页上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更哑:“是你爸的意思。他说……多一个人在户口本上,就多一份危险。你哥已经工作了,你弟还小,只有你……”
“只有我就活该被当成靶子吗?”
尚诗情打断她,眼泪砸在户口本上,“你知不知道,昨天我还在想,要把成绩单拿给爸爸看,他答应要去参加我的家长会!可他现在死了,死在那个毒贩手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早就知道危险,却从来没告诉过我!”
“妈妈!”尚诗情一下泄了气,不可置信地问:“妈妈,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母亲抬起头,眼底终于没了平时的平静,泛着红血丝:“告诉你又能怎么样?让你每天活在恐惧里吗?你爸是警察,他肩上扛着责任,我们能做的,只有把危险挡在你们前面!”
“挡在前面?”尚诗情笑了,笑得眼泪更凶,“你们这是在放弃我!在你们眼里,我就活该被留在危险里,而哥哥和弟弟就该被保护得好好的!”
客厅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只有窗外的风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
母亲看着尚诗情通红的眼睛,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一句话,只是转身走到阳台,背对着她,肩膀又开始微微发抖。
尚诗情知道,父母不是不爱她,只是在危险面前,他们选择了用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去保护他们认为更需要保护的人。
但是他们认为需要保护的人里面,没有她。
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户口本,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照片。
照片里的自己笑得那么开心,却不知道,从那一刻起,她就被父亲和母亲悄悄放在了最危险的位置。
她站起身,没再看阳台前母亲的背影,一步步走到玄关,换鞋时,目光落在父亲那双擦得发亮的皮鞋上。
“爸的办案笔记,你要不要带回去?”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里面有他记的……一些关于你的事。”
尚诗情的脚步顿住,回头望去。
母亲正蹲在茶几旁,小心翼翼地收拾着那沓笔记本,指尖拂过封面时,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她走回去,接过母亲递来的笔记本,封面是深绿色的,边角已经被磨得发毛,扉页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写着“为守护而战”。
翻开第一页,是父亲刚当警察时的记录,字迹工整;往后翻,渐渐出现了她的名字——
“今天十七第一次喊爸爸,声音像小奶猫”“十七说想回西京看风沙,等这个案子结束就带她回去”“宴宴今天升职……”
明明是爱自己的,但是为什么只留下她。
母亲说讨厌哥哥,但是遇到危险会第一个想到他。
父母说爱自己,但是却把自己放到危险第一线。
所以什么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