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加钱就行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田一宁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熟悉的目光骤然变得沉重。他维持着面向经纪人的姿态,指尖却在不知不觉中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掐进掌心,借着那一点微弱的痛感,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其实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用这么刺耳的方式,把两人之间那层早已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撕得粉碎。可话已出口,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他能想象到子瑜此刻的表情——或许是错愕,或许是难堪,甚至可能是厌烦。就像当年庆功宴上那样。
五年前,《逆爱》爆火后的那场庆功宴,镁光灯如潮水般涌来,记者的提问一个比一个尖锐,句句都绕着“CP 营业”“私下关系”打转。田一宁当时还带着少年人的锐气,想借着酒劲说些什么,哪怕只是承认“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可话还没到嘴边,就看到子瑜悄悄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无意间伸过去想搭在他肩上的手。
那天子瑜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衬得他格外干净,却也格外疏离。面对记者的追问,他只是礼貌地笑着,一遍遍重复“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私下交流不多,希望大家多关注作品”。那笑容标准得像训练过千百遍,可田一宁却清楚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微微发抖。
后来他才知道,子瑜那时候正背着六十万的债务。父亲做生意失败,把家里的积蓄赔了个底朝天,还欠下了一大笔钱,催债的电话每天都能打爆他的手机。他接《逆爱》的时候,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透明,片酬低得可怜,连还债的零头都不够。剧火了,他人也跟着火了,可债务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娱乐圈从不同情穷人,更容不下“卖惨”的艺人。子瑜不敢跟任何人说自己的困境,只能拼命接工作,想趁着热度多赚点钱,尽快把债还清。所以当经纪公司提出“转型避嫌”的建议时,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文艺片虽然受众小,片酬却比偶像剧高不少,而且能快速摆脱“耽改演员”的标签,为长远发展铺路。
可那时候的田一宁不知道这些。
他只看到子瑜接了文艺片,一头扎进剧组,连后续的 CP 营业活动都推了大半。剩下的那些活动,只能由他一个人撑着。他对着镜头强颜欢笑,配合着粉丝的期待,说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营业话术”,却被子瑜的唯粉骂“倒贴”“蹭热度”“捆缚吸血”。那些恶毒的评论,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可他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毕竟,子瑜确实在刻意疏远他。
他不止一次地怀疑,当年在片场的那些瞬间,是不是只有自己当了真。
拍雪夜告别戏的时候,导演要求他们眼神里要有“隐忍的爱意”,田一宁看着子瑜泛红的眼眶,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紧,那句“我走了”说得格外艰难,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以为子瑜是入戏了,可后来才发现,或许那只是子瑜优秀的演技。
收工后一起去吃路边摊,子瑜吃得满脸通红,笑着跟他说“以后要是火了,还来这儿吃”,田一宁把这句话记了很久,甚至偷偷把那家店的位置存进了手机,想着以后一定要再带他来。可后来热度上来了,子瑜却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他甚至怀疑,子瑜接这部剧,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钱。毕竟六十万的债务,对当时的他来说,确实是个天文数字。而《逆爱》虽然是小成本剧,却给了他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能快速赚钱、摆脱困境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说出“加钱就行吧”这句话。
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试探。他想看看,子瑜听到这句话时,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他只是为了钱,或许会皱眉,或许会尴尬地笑一笑,然后顺着台阶下;可如果他心里也有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或许会生气,会难过,会像当年庆功宴上那样,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
田一宁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子瑜身上。
子瑜坐在沙发上,头微微低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穿着米白色的毛衣,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可田一宁却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在微微发抖,连指节都泛出了一点青白。
看到这个细节,田一宁的心莫名地一紧。
他忽然想起,子瑜当年拍文艺片的时候,也总是这样。遇到难演的戏份,他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指尖微微发抖,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那时候田一宁去探过一次班,看到他穿着单薄的戏服,在寒风里反复练习走位,冻得嘴唇发紫,却还是不肯休息。
当时他问子瑜“为什么这么拼”,子瑜只是笑了笑,说“想多学点东西,不想被淘汰”。田一宁那时候还觉得,子瑜是太想证明自己了,可现在想来,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他需要钱,需要稳定的工作,需要尽快摆脱债务的阴影。他没有资本去赌,更没有时间去犹豫。
“咳……”主持人最先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试图缓和气氛,“那个……一宁啊,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吓我一跳。” 她说着,还故意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引得旁边的工作人员跟着笑了起来,可那笑声却显得格外生硬。
田一宁没有接话,只是目光依旧紧紧地锁着子瑜,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子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田一宁清晰地看到,子瑜的眼底泛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打转,却被他强行忍住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咬了咬下唇,然后又低下头,避开了田一宁的目光。
看到他这个样子,田一宁的心沉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像个跳梁小丑。他以为自己的试探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却没想到,只换来子瑜的沉默和逃避。或许,从始至终,真的只有自己当了真。子瑜只是把这当成了一场普通的通告,一场能增加热度、提升商业价值的“营业”而已。
“哎呀,我看你们俩这互动,怎么跟‘离婚’了之后闹别扭似的?主持人见气氛还是尴尬,又赶紧开口打趣,还故意对着镜头眨了眨眼,“小两口之间的打情骂俏,大家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了!”
“啊啊啊!是真的!”
“我的 CP 又活了!”
主持人的话音刚落,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那些沉寂了五年的 CP 粉,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爆发了。她们举着当年两人的 CP 应援牌,激动地挥舞着,有的甚至激动得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喊着两人的名字,还有人在喊“亲一个!亲一个!”
尖叫声像浪潮一样,覆盖了场内的所有声音,连经纪人想开口说的话,都被淹没在了这股声浪里。田一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这种失控的场面,可目光落在子瑜身上时,却看到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台下那些激动的粉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田一宁不知道,子瑜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五年前,那些挤满了机场、酒店、片场的粉丝?想起了那些举着应援牌、喊“我们会永远支持你们”的声音?想起了那些虽然疯狂,却也无比真诚的时光?
还是说,他只是觉得这些粉丝很可笑,觉得她们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田一宁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己得到的答案,会让他彻底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对着镜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了,别闹了,继续录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经纪人见状,赶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对对对,时间不早了,我们继续录节目。” 她说着,还瞪了田一宁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显然是怕他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
工作人员也赶紧调整状态,重新摆放好提词器,主持人也努力找回之前的热情,开始按照台本继续提问。
可田一宁却觉得,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身边的子瑜。子瑜虽然重新配合着回答主持人的问题,可田一宁却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他的回答总是很简短,甚至有些答非所问,目光也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别处,像是在躲避什么。
田一宁忽然觉得很累。
他想起五年前,两人一起录综艺的时候。那时候的子瑜虽然有些腼腆,却很爱笑,眼睛里总是闪着光。他们会一起开玩笑,一起吐槽节目组的任务太难,一起分享口袋里的零食。那时候的他们,虽然也在“营业”,却带着一种纯粹的快乐,一种不需要伪装的默契。
可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沉默、尴尬和试探。
他不知道,这五年到底改变了什么。是时间,是娱乐圈的现实,还是他们自己?
录完节目后,田一宁没有停留,跟工作人员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了。他没有看子瑜,也没有跟他告别,像是在刻意回避。
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田一宁才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子瑜刚才的样子——泛红的眼底,颤抖的指尖,还有那句未曾说出口的话。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隐藏的相册。里面存满了五年前的照片,有两人在片场的合照,有一起吃路边摊的抓拍,还有粉丝送的 CP 应援物的照片。他翻到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和子瑜,在雪地里笑得格外灿烂,背景是《逆爱》的拍摄现场。
那是拍雪夜告别戏的那天,收工后,子瑜提议一起拍张照留念。田一宁记得,那天子瑜冻得鼻尖通红,却还是笑得很开心。他说:“等以后我们老了,再看这张照片,肯定会觉得很有意思。”
田一宁看着照片,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可眼底却泛起了一层水汽。
他忽然很想知道,子瑜现在还保留着这张照片吗?他还会偶尔想起,当年在雪地里说过的话吗?
“嗡嗡……”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了田一宁的思绪。他拿起手机,看到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明天有个访谈,对方希望你能谈谈当年拍《逆爱》的经历,你准备一下。”
看到“《逆爱》”这几个字,田一宁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回复。
五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些回忆封存了,可没想到,只是一个名字,就能轻易地勾起他所有的情绪。
他忽然很想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子瑜当年的疏远,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债务?他当年的那些笑容,那些关心,是不是真的只是演技?
或许,明天的访谈,能让他找到一些答案。
或许,他该好好回忆一下,五年前,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又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田一宁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下两个字:“知道了。” 然后,他发动汽车,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消失在夜色里。
而咖啡馆里,子瑜看着田一宁离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毛衣的衣角,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他知道,田一宁刚才的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上。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
他看着田一宁的车尾灯渐渐消失在街角,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攥毛衣时留下的褶皱触感,恍惚间竟重叠了五年前的温度。那时候拍《逆爱》的冬天,夜戏冷得能哈出白汽,他裹着剧组发的薄羽绒服,还是忍不住发抖。田一宁总是趁导演调整设备的间隙,把自己的暖手宝偷偷塞过来——那是个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暖手宝,田一宁说是粉丝送的,“放我这儿浪费,你拿着用”。其实子瑜后来才知道,那是田一宁自己买的,特意选了他喜欢的浅蓝色,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还有一次他胃病犯了,趴在化妆间的桌子上冒冷汗,田一宁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小米粥。“我让酒店厨房煮的,你赶紧喝了,别让你经纪人看见,不然又要骂你不按时吃饭。” 田一宁说话时眼神飘向别处,耳尖却泛着红,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子瑜捧着温热的杯子,粥香混着田一宁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暖得他鼻尖发酸。那时候他总觉得,田一宁的关心像冬日里的碎阳光,不刺眼,却能悄悄钻进心里。
可这些画面,后来都被他亲手藏进了记忆深处。庆功宴后,经纪人把他叫到办公室,把一沓催债单拍在桌上:“子瑜,你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六十万的债,你不趁现在火起来多接资源,难道要等着被催债的找上门?”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又想起田一宁在庆功宴上想搭他肩膀的手,最终还是咬着牙点头,答应了“转型避嫌”的要求。
之后田一宁一个人跑 CP 营业活动,被他的唯粉堵在酒店门口骂“倒贴”“吸血,”那些难听的话,他在车里隔着玻璃看得清清楚楚。田一宁只是低着头,没辩解一句,可子瑜却觉得那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自己身上。他想下车,想跟那些粉丝说“不是这样的”,可经纪人死死按住他的手:“你现在出去,之前的努力全白费,债也别想还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田一宁被助理护着走进酒店,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
后来他接了文艺片,进组前和田一宁在公司走廊偶遇过一次。田一宁手里拿着《逆爱》的剧本,好像还在看,见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个生硬的笑:“听说你接了新戏,挺好的。”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对不起”,比如“你别听那些粉丝乱说”,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你也加油”。那天走廊的灯光很暗,他没看清田一宁的表情,只记得田一宁转身时,手里的剧本掉在了地上,纸页散了一地,像他们那段没说出口的情愫,碎得捡不起来。
他其实也留着那张雪地里的合照。不是存在手机里,是洗出来放在钱包的夹层里,每次换钱包都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再放进去。照片里的田一宁笑得露出虎牙,把围巾往他脖子上又裹了一圈,说“别冻感冒了”。他无数次在深夜翻出这张照片,指尖摩挲着田一宁的笑脸,心里反复问自己:如果当时没有那六十万的债,如果他敢再勇敢一点,是不是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咖啡馆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脚步声和说话声把他从回忆里拉回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因为紧张而发抖的指尖,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可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他知道田一宁刚才的“加钱就行吧”里藏着怨怼,也知道自己当年的逃避有多伤人,可他不敢解释——解释了,就等于承认自己这些年从没放下过;承认了,就怕连现在这点“营业”的交集,都会消失。
子瑜缓缓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他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又长又沉。他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和田一宁坐过的沙发,仿佛还能看到田一宁坐在那里的样子,眼神里带着期待和试探。
当年的那一场,是不是只有田一宁一个人当真了?子瑜走出咖啡馆,冷风灌进衣领,他裹紧外套,心里却泛起一阵熟悉的、又酸又涩的疼。其实他也当真了,从田一宁把暖手宝塞给他的那一刻,从他喝到那杯温热的小米粥的那一刻,从雪地里田一宁笑着说“老了再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当真了。只是这份当真,被债务压着,被现实裹着,藏了五年,藏得连他自己都快以为是错觉。
而他和田一宁之间的故事,也远远没有结束。
或许,是时候该好好回忆一下,五年前的那些日子了。那些关于梦想、关于挣扎、关于爱与隐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