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灯光流淌如金,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酒精与精心烘焙的食物的混合气味。子瑜站在光圈中央,指尖轻柔地搭在立式麦克风上,眼睫低垂。
“脑袋都是你,心里都是你……”
《大城小爱》的旋律像一条温暖的河,在觥筹交错的间隙里静静流淌。这歌太老了,老到足以让席间许多新晋的流量面露茫然,但也老得足够刻进某些人的骨血里。他的声音干净,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将那些简单的词句熨帖地送入每个角落。
五年前,就是这首歌,在他和田一宁那部现象级耽改剧的雪夜告别戏码里,成了引爆全网泪腺的炸弹。那是他们的定情曲,戏里的。至少,所有人都以为只是戏里的。
台下光影模糊,每一张面孔都像是精雕细琢的面具。子瑜的目光习惯性地掠过那些或真诚或敷衍的注视,直到,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深潭似的眼里。
田一宁。
他坐在离主舞台不远不近的一张圆桌旁,身边围着公司的负责人和当红花旦林薇薇。林薇薇正侧着头跟他说着什么,指尖偶尔会轻轻碰一下他的手臂,姿态亲昵得恰到好处,既不越界,又足够让镜头捕捉到 “营业感”。五年不见,田一宁的轮廓更硬朗了些,眉宇间褪去了当年的锐利张扬,沉淀为一种更沉稳,也更疏离的气质。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是成功转型硬汉小生后的标准像 —— 宽肩窄腰,衬衫领口系得严丝合缝,连袖口露出的手表都透着 “成熟稳重” 的标签。
可那双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与变幻的舞台灯影里,死死地锁着他,里面翻涌着子瑜看不懂,或者说,不敢看懂的惊涛骇浪。那目光太烫了,像烧红的烙铁,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都能让他皮肤发麻。
音乐在继续,歌词变得滚烫。
“小小的爱,在大城里好甜蜜……”
子瑜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连握着麦克风的力度都有些失控。他几乎要唱不下去,喉结滚动着,把那些快要溢出的情绪强行咽回去。那视线如有实质,剥开他得体微笑的外壳,露出里面从未真正愈合过的、鲜活的颤栗。他看见田一宁的喉结也跟着动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连杯壁上的水珠都被震得微微晃动。
五年了。从爆红时的全网狂欢,到经纪公司下达 “避嫌令” 后的刻意疏远;从剧组里形影不离的 “连体婴”,到颁奖典礼上连眼神都不敢交汇的 “陌生人”;从靠着那部剧拿下第一个新人奖,到各自在 “硬汉”“文艺片” 的赛道上拼杀,努力活成公司、粉丝、市场期望的 “直男” 样子。他们听话,他们转型,他们把那些夜里偷偷发出去又秒删的消息、那些对着旧照片发呆的时刻、那些在梦里重逢又惊醒的凌晨,都藏进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娱乐圈的新鲜事又多,总会把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冲淡。
原来并没有。
只是一眼,五年筑起的高墙便土崩瓦解,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思念,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 ——
啪。
世界陷入一片纯粹的、绝对的黑。
音乐戛然而止。
短暂的死寂后,女人的尖叫、男人的低吼、桌椅碰撞声、酒杯碎裂声、安保人员声嘶力竭却徒劳的呼喊…… 所有声音轰然炸开,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精致的宴会厅瞬间沦为失去秩序的黑暗丛林,那些平日里维持着优雅体面的人,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暴露了最原始的慌乱。
子瑜僵在原地,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闻到空气中骤然升腾的恐慌,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发疼。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怕撞到身后的音响设备,只能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太猛,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他惊得几乎要叫出声,却被一种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气息堵了回去。是田一宁惯用的那款木质香调,混合着一点淡淡的烟草味,不是应酬时沾染的浓烈烟味,而是他私下里偶尔抽一根时,指尖残留的、清冽又霸道的味道。这气息像一张网,瞬间将他笼罩,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烫。
他被猛地拽离原地,后背毫无预兆地撞进一个坚硬滚烫的胸膛。紧接着,一只手臂像铁箍般环上他的腰,将他死死按进怀里,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手臂的肌肉紧绷着,隔着薄薄的礼服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皮下血管的跳动。
“……” 他想说什么,想叫他的名字,想问问他要干什么,可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嘴唇哆嗦着,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
黑暗中,田一宁的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耳廓,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压抑,像困兽在低吼。他们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从肩膀到腰腹,再到腿侧,每一寸肌肤都在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子瑜能感受到田一宁胸腔的起伏,能听到他同样失控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叠在一起,像两台失控的鼓,敲得人头晕目眩。
然后,子瑜感觉到了。
一个坚硬、灼热的物体,极具存在感地抵在他的腿根。
轰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烧光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浑身僵硬,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那触感太清晰了,隔着西装裤和礼服的薄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形状和温度,甚至能感觉到它细微的跳动。
田一宁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滚烫的气音钻进他的神经末梢,带着五年分离的砂砾感,磨得人生疼:
“…… 我硬了。”
三个字,像惊雷劈开混沌。子瑜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挣扎,想推开他,可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反而因为挣扎的动作,腿根又蹭到了那个滚烫的地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田一宁的身体猛地一僵,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紧到他的骨骼都发出轻微的哀鸣。
黑暗中,他看不见田一宁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具身体的颤抖和灼热,还有那处无法忽视的、昭然若揭的**。那**不是假的,不是营业的逢场作戏,是真实的、汹涌的,带着五年的隐忍和思念,将他包裹。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有几秒,也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子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滚烫的呼吸、有力的心跳,和腿根那让他羞耻又心悸的触感。他甚至能闻到田一宁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木质香,让他有些晕眩。
啪。
灯光毫无预兆地重新亮起,刺得人眼睛生疼。
世界瞬间恢复喧嚣和光明,安保人员大声维持着秩序,宾客们惊魂未定地整理着衣冠,有人在抱怨,有人在庆幸,有人拿着手机拍照,试图记录下这突发状况。
子瑜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晃动的、慌乱的人群,林薇薇正被助理护着,一脸受惊的表情,看向田一宁的方向,眼神里带着担忧。
可刚才紧拥着他的那个胸膛,那股霸道的气息,那个让他战栗的硬物,都消失了。
田一宁不见了。
像一场短暂而荒诞的梦,醒来后只剩下满身的痕迹。
他站在原地,腰际似乎还残留着被紧紧勒过的触感,微微发麻,腿根那灼热的印记更是挥之不去,连走路都觉得不自在。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连指尖都在发抖。直到宴会厅侧门晃动的帘子一角,他捕捉到一抹迅速消失的、熟悉的黑色衣角 —— 那是田一宁西装的颜色。
他走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像刚才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样,又突如其来地消失了。
子瑜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被他攥过的温度。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呼吸,却发现胸口堵得厉害,连空气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慈善夜的风波很快被公关稿抚平,标题大多是 “群星云集共献爱心,突发小插曲更显温馨”,只在小范围流传着一些真假莫辨的 “停电趣闻”,有人说看到某顶流在黑暗中安抚女伴,有人说某小花吓得掉了项链,却没人提起那片黑暗里,两个男人的拥抱和那句石破天惊的 “我硬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轨道。子瑜继续拍着文艺片,参加一些小众的活动,维持着 “实力派演员” 的人设。田一宁则接了一部军旅剧,每天在片场摸爬滚打,晒得黝黑,更符合 “硬汉” 的标签。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田一宁的名字,开始在一些陈年 CP 博主的怀旧帖里,重新被提及。那些被遗忘的片场花絮、舞台互动、采访片段,被重新剪辑,配上伤感的 BGM,底下的评论满是 “爷青回”“意难平”。
娱乐圈的潮水涨得飞快,五年足够淹没太多面孔。曾经的风光无限,在更多年轻、鲜活、更懂得如何撩拨粉丝神经的新人冲击下,不可避免地显出了疲态。子瑜的新电影票房平平,田一宁的军旅剧讨论度不如预期,两人的微博话题阅读量、商业代言数量都在明显下降。数据不会说谎,过气的危机,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两人和他们的经纪公司头上。
于是,当双方的经纪人几乎同时找上门,提出那个 “炒冷饭” 的计划时,子瑜发现自己竟然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抗拒,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他同意吗?”
心照不宣。这个词用在这里,带着点残忍的讽刺。他们都需要热度,都需要机会,而彼此,就是对方最好的 “机会”。
重逢的采访安排在一家布置温馨的咖啡馆,主打 “怀旧”“治愈” 风格,很符合这次 “回忆杀” 的主题。工作人员提前布置了很久,墙上贴满了两人五年前的合作海报,桌上摆着当年剧里的同款道具,连背景音乐都是《大城小爱》的纯音乐版。
提词器立在镜头之外,白色的宋体字清晰得刺眼:
【提及多年前合作趣事,保持轻松幽默语气】
【田一宁主动提到《大城小爱》及慈善夜停电小插曲,引导话题方向】
【子瑜听到提及往事时,害羞低头笑,眼神带怀念】
【游戏环节:对视十秒,期间可轻微互动,增加甜度】
【田一宁亲手喂子瑜吃蛋糕,调侃 “还像以前一样甜吗?”,子瑜配合点头,露出腼腆笑容】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子瑜穿着柔软的米白色毛衣,坐在浅棕色的沙发上,显得温和又无害。他看着对面同样打扮得随意却依旧英俊的田一宁 ——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锁骨,少了西装的束缚,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像极了五年前那个在片场会跟他抢零食的大男孩。
田一宁的表情很淡,配合着主持人的问题,语气平稳,偶尔会说一两句当年的趣事,比如拍雨戏时子瑜差点滑倒,他一把拉住他,结果两人一起摔进泥里,引得主持人和工作人员笑声不断。一切都按照台本进行,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子瑜也配合着笑,偶尔补充一两句细节,眼神适时地露出 “怀念”,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一直在紧绷着,尤其是在田一宁提到 “雨戏” 时 —— 他想起那天拍完戏,田一宁把自己的干燥外套披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说 “别感冒了”,语气里的关心,不像演的。
直到那个环节 ——
“好啦,知道粉丝们期待很久了哦!下面这个挑战可是重头戏!田一宁,子瑜,请你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坚持十秒钟,不能笑场也不能躲开哦!”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宣布,眼神里带着期待,显然也知道这是粉丝最想看的环节。
镜头推近,灯光打在两人脸上,连细微的表情都能清晰地捕捉到。
子瑜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撞进田一宁的视线里。那里面没有了慈善夜时的疯狂,也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静默,像平静的湖面,底下却藏着暗流。他按照提词器的提示,努力想挤出一点 “害羞” 或者 “怀念” 的表情,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厉害,连嘴角的笑容都有些牵强。
一秒,两秒……
空气里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窜动,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提词器上的字像咒语,禁锢着他们的表演,提醒着他们只是在 “营业”。
三秒,四秒……
田一宁忽然动了一下。他微微偏头,视线似乎极快地扫过提词器上下一行【亲手喂蛋糕】的指令,那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然后又猛地钉回子瑜的脸上。
那静默被打破了,某种躁动的东西在他眼底裂开一条缝,像火山喷发前的预兆。
五秒。
田一宁毫无预兆地抬手,一把将立在旁边的提词器屏幕掰转向下,动作快得带风,屏幕撞到支架,发出 “咔哒” 一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主持人和工作人员都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在原地,助理想上前阻止,却被田一宁一个眼神制止了。
子瑜的心脏骤然悬空,像被人猛地攥住,连呼吸都停了。他看着田一宁的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预感到有什么失控的事情要发生了。
只见田一宁转过身,面向同样错愕的经纪人方向,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嘲讽和决绝,声音清晰地穿透凝滞的空气:
“换真吻戏码 ——”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子瑜瞬间煞白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又像是在确认什么。子瑜的心跳快得快要炸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连手心都冒出了汗。他想阻止他,想开口说 “别闹了”,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田一宁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经纪人那张写满惊骇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子瑜的心上:
“—— 加钱就行吧?”
“加钱就行吧?”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房间里炸开。主持人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子瑜坐在沙发上,浑身冰凉,只有耳朵和脸颊还在发烫。他看着田一宁的背影,那个挺拔的、带着决绝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连指尖都在剧烈地颤抖。
加钱就行吧?
他竟然用这么随意的语气,说出了这么疯狂的话。把他们五年的隐忍、思念,把那些不该有的情愫,都归结为 “加钱”?还是说,这只是他的又一场 “营业”,只是比提词器上的剧本更刺激、更能博眼球?
子瑜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脑子里乱糟糟的。慈善夜黑暗中的拥抱、腿根的灼热、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现在这句 “加钱就行吧”,像碎片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田一宁到底想干什么,是真的忍不住了,还是只是为了热度。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既羞耻又悸动,既愤怒又期待。
五年的堤坝,好像真的要塌了。而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逃,还是该顺着这股洪流,走向那个未知的、危险的方向。
田一宁还站在那里,背对着他,面对着经纪人的暴怒和工作人员的慌乱,姿态依旧挺拔,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而赌注,是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子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田一宁的方向,眼神复杂。他知道,从这句话开始,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